156海阔凭鱼跃
作者:
狂笑苍生 更新:2022-05-16 23:18 字数:6198
如月这回再也沉不住气,她惊讶极了下意识的就握住了那串珠子,紧张的小脸泛白,而康熙只是温和的笑着耐心等她回答,如月知道隐瞒是无用的,实话实说称见过文先生一次,又将文先生和自己相处的情状说了,只说他为报恩没说收徒,佛珠是送自己用来给她驱邪的,济兰的事她一点没提。康熙沉默许久方叹了口气道: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去寻他想要的了,这样也好。免的朕难做。好了,丫头,你去吧。梁九功,去把阿哥们叫进来吧。”
如月谢了恩,叩头退下。她一出来就又看到了等待的皇子们,见过了康熙再看他们她的心情已有不同,她也未多言见了个礼,便退到一旁让他们进去。如月能感觉到每个人进去时都打量了一下自己,若抬头看一定能发现那些眼神中含着各种情绪吧,可惜她此时一点都不想知道,她着实在担忧进京之事更多的是惊叹康熙的消息灵通,亦不由自主的在胡乱猜测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正因为在沉思,所以等胤祯飞快的将芍药花重新插回到自己头上后如月才反应过来,惊讶的一抬头就见男孩子淘气的笑,再也忍不住的白了他一眼,余光却又瞥见胤禩回过头盯了这边一眼。她的心啊又乱了,不是羞涩是火往上涌——妈的,这么小的年纪,乳臭未干小屁孩就知道**了,本姑娘可是不是单纯小萝莉是御姐耶,让你仗势欺人,将来等着被人修理吧。
在去拜见皇太后的路上,讷敏发觉如月的沉默忧虑,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察觉到如月的后背都渗出了汗,到底是十二岁的孩子啊,再镇定也是孩子呢。不过,她没多话,这个格格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如此便够了。就是方才十四阿哥太没规矩,万岁爷眼皮子底下就敢如此,莫不是……可他只有十岁,这琅如月的身份太特殊断不能的。想着她不禁又看了眼如月,这回如月察觉到了,她很感激道:“方才多谢姑姑照应。”
讷敏微笑道:“奴才可没说假话,不就是那样子的吗?”
如月感激的笑了,她想起一事便问道:“十三阿哥可好些了?”
讷敏道:“听说大好了,就是太后不准他下床,说是禁足罚他呢。万岁爷也同意了。”
如月舒了口气,讷敏仍是微微笑着但心里却又开始思虑,饶是她入宫这么些年也还猜不透太后和皇上的意思,但有一点,这个琅家不同寻常啊。
皇太后所居处离孙氏的住所并不远,是内宅深处常年空着的一座院落。这里已重新装潢过了,原来的暗色都涂抹的鲜亮,连乌木对联框子都用桐油刷了好几遍,院子里清扫的一尘不染,廊前檐下矗立了许多旗装宫女和侍女,未着脂粉都是极素气的打扮,他们一个个屏气静心,悄没声端端的立着,虽是暮春又刚下过雨气温却不低,她们有的流汗了却连擦也不擦,统一的面无表情,连一丝不满怨怼都看不出来,好像站岗站的极有趣似地。如月不禁暗叹,宫女这工作不好做啊,幸好没穿成她们!
接着如月随着通传跟讷敏进了屋,这间屋子她并没来过,一路走着只见摆设类似孙氏房里的样子,又随讷敏来到里间屋子外,几个旗装妇人立在门外,见到讷敏都行了礼,顺带着打量了一下如月,每个人的眼里都带着看不出真假的赞赏之色。
“姑姑,太后和几位福晋夫人都在里面呢,方才皇太后还念叨着琅格格呢。”一个宫装妇人笑着在通传的间隙夸了如月几句。讷敏只是微笑,如月装作含羞的低下了头,没一会儿那个通传的妇人就出来微笑道:“皇太后要见格格呢。请进。”
如月提着一万个小心的跟着讷敏进去了,一进屋里先是嗅到了各样的脂粉味道,余光看到各色的裙摆袍角绣花鞋花盆底,这个人多啊。
跟着讷敏跪下叩头见礼后,但听一人用奇怪的语言问了话,讷敏回完了对如月道:“皇太后让你近前去,老人家要好好看看你呢。”
如月小声应了,她这才敢微微抬头。只见正面的设着床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旗装妇人,手搭在梅花式洋漆小几上,极长的护甲发着金属的光泽,腕子上是拇指粗金累丝牡丹花样子制可开卸的镯子,另一只手捻着佛珠。待到五步之外如月方站住,她见太后并未穿自己想象中的华丽服饰,只是穿着简单的秋香色便袍,外罩了件墨色绣凤纹的长背心。梳着把子头,扁方上缀满了珠翠,纽子上挂着表袋。如月见太后保养的很好,脸色亦白净里透着红润,细眉大眼,只是老了两颊陷了下去,皱纹可见。不过看底子年轻时定是生的不差,只是怎么看着有些面善呢?
太后打量了半晌如月忽然微笑起来,她对下首坐着的孙氏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孙氏也笑着回了几句,在场的许多人都笑了。如月先前曾拜见过曹府的老太君,那是个高瘦的老太太。满头银发,虽然近七十了身体到很好,将曹颙宠爱的如掌珠一般。孙氏对下人宽厚,对来见自己的穷亲戚也一应的态度,在如月看来这种和善之下其实是上位者的悲天悯人,世家熏陶出来的典雅文静,不是一般人为搏名声做出来的给别人看的。
此刻,孙氏穿着诰命的大妆。打扮的和往日不同,很是贵气华丽。只是如月不晓得他们为何发笑,眼光一扫只见两溜八张椅子上都坐着人,其中有她认识的李容,李容旁立着曹葳曹蕤。曹蕤还冲着她不易察觉的眨了眨眼,最靠后西面的一张椅子上赫然是甄氏!很寡妇的打扮。低眉顺眼的样子,触到如月的目光她微微点点头。其他人则都是旗装妇人打扮。大约不是妃嫔就是皇子福晋了。
孙氏道:“这个豆姐儿呀,往日见你也是文文气气的,救人时怎么就那么胆大,也没想着自己呢?”
如月半垂着头不脸红的奉承道:“皇子们都是天之骄子,性命之贵重胜过民女百倍,民女所做是身为大清子民都会做的。”她是铁了心的溜须拍马了。
坐在孙氏对面的旗装妇人称赞道:“多好的孩子呀。你也不必谦虚,若没有你们兄妹,定不知会出多大的事儿。你,甚好。”
她下首的旗装女子道:“王妃说的是呢,我听八阿哥说如月格格也是能文善武的,看看她的样子瞧着就让人心喜,哪里像文弱的汉家女子呢,倒像是我们满族女儿!”
王妃淡淡一笑,和颜悦色道:“听说你之前大病过,可是好全了?”
如月不知她是哪个王妃,只得道:“回王妃的话,民女好全了。”
王妃正欲再说,就见皇太后身后的嬷嬷上前道:“皇太后有旨,给如月格格驾前看座。”立时有人端着一张半高的墩子放在太后斜下方的空地上。
如月唬了一跳,周围的人的惊讶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同寻常,她无法只得上前侧身微微蹭着边儿坐下。太后开口用发音奇特的汉话问道:“你多大了?”
如月微欠身回话道:“回皇太后的话,十二了。”
“能给小十三看病,是不是精通岐黄之术啊?”
“只是略知皮毛,民女的二哥倒是精通的。”
“听说你的武艺也不错。可是有的?”
如月讪讪笑道:“也是略通,民女的大哥是极善的。”
“略通就好,一个女孩儿家什么都通反倒不美了。哀家知你不愿占功,可是有时还是要学会邀功请赏的,要不好处谁能瞧得见呢。”
“民女谢皇太后指点。”
太后微笑道:“现下看着忒文气了,听说了你许多事儿,可是个活泼的丫头。莫要失了本心,咱们满人可不像汉人讲究那么多,规矩之下也要天真些才好,到底才十二,可真是如花的年纪……”她惆怅的叹了口气,“哀家瞧着你就想起当年了……你是久居江南的,又常助母亲做事,平日都做些什么给哀家说说看呢。”
如月见她和蔼,心里松了些,琢磨了些不犯忌讳无关痛痒的有趣轶闻说了,又掺杂了些别人的笑话安在自己身上,尽量把琅如月塑造成颇有憨态的形象。满室都是笑声只是不知真真想笑的有几人。
太后最后微笑道:“行了,瞧你也有倦色了,身体才好合该好好歇着。随你母亲退下吧,待好全了再来陪哀家说说话。你们也都散了吧。”
如月忙起身重新跪下叩头谢恩,甄氏亦是如此,其他人起身见礼都退了下去。二人留在最后出了门,又被宫人引着去了如月的住所。待四下无人了母女二人才敢对视,皆是无奈和忧虑谁也没说话。一个一下子倒在床上仰面躺下,一个坐在椅子上揉着膝盖。安静了好一会儿,如月才幽怨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怎么就上京去了。”她还是郁闷此事。
甄氏没好气道:“你还问我,若不是你惹出的事儿,又怎么会招来这么些权势熏天的人呢?”说完她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和缓了语气道:“其实怨不得任何人的。”甄氏过来坐在如月一边,关心道:“你可真够大胆的,吸蛇毒,亏你敢!”
如月见她提到这事儿,心里一暖,翻了个身趴下懒懒道:“不敢又怎样,当时那情况我能指望谁,而且已然知道是他们了,十三阿哥死了咱们全家都得死。”
“当时你就知道?”
如月嗯了声,“你闺女可是个聪明人,也是那些人太容易暴露了,要不反贼怎么能轻易的找上他们?对了,哥哥怎么样。”
“你哥哥好着呢,得了万岁爷的青眼,人人都当他是香饽饽抢着要,结果让万岁爷送进国子监了。”
如月咯咯一笑,“这就是美貌惹的祸,我家哥哥就是朵带刺儿的玫瑰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不过这算走了个捷径,不是要报效祖国镇守边疆吗?先好好读出书来吧。”
“我说你也够没心没肺了,伺候皇上,”甄氏拍了她屁股一下,放低了声音道:“那能是好做的差事吗,保不准连命都没了。”
“看看这世间,谁比咱俩更难呢?”
甄氏苦笑道:“你这话说的也对。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以往不觉得,这会儿了真真觉得麒哥儿是个能靠得住的男人了,不知不觉的那么小的孩子就长大了,我这个当娘的对他确实关心不够,往后一定……唉,愁死我了,也不知以后在京师会怎样,江南的生意可怎么办?”
如月见她愁容满面,岔开话道:“还有时间,慢慢想。哦,说来我有一事想不明白,桃源事件完全可以不搞得那么大的,为什么要把咱们家抬旗呢,据我所知立了大功的臣子才有这个资格呀。就因为我和哥哥救了阿哥们,我怎么想都不是这回事儿,救皇家之人的事定不会少,要是人人都抬旗封官的,那也太容易了些。”
“说你是小鬼头还真是,我不是说了这事儿怨不得任何人吗,说来还是咱们依着前人的余荫,皇家的照拂才能过上今天的日子。”
如月一听便翻身坐了起来,她瞪着甄氏道:“这么严重的事你居然早没和我说!早点知道我们也好防范啊!”
甄氏叹气道:“我也是才知道的,前天你们从苏州来到江宁,我被官府的人带到织造府,在李容那里得知了你们兄妹的事儿,又听闻你中毒昏迷,吓得我直哭,后来被太后皇上召见,辗转得知了一件秘闻。咱们不是一直好奇你祖父母的来历吗,说来能抬旗还是跟他们有很大关系的。三十三年前,也就是康熙六年,正值鳌拜当权,他……”
如月突然打断道:“等等!”
“怎么了。”
“你容我平静一下心情,”如月深呼吸了几口气,咬牙道:“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皇家的私生女什么的。”
甄氏愕然:“当然不是。”
“可吓死我了,这回你说吧。”说着她盘腿坐好了,肃容倾听。甄氏便对如月讲说了一段关乎命运之大事。
年清军入关,顺治帝做了十几年的傀儡皇帝终于为爱而死,留下个乱摊子给了他不满七岁的儿子5。年,康熙帝玄烨年幼,孝庄皇后垂帘,四辅政大臣执政。全国局势不稳,满汉敌对心态严重,而朝野之中四辅臣间的争斗也日益激化,其他的官员不是趋炎附势就是保持中立,所有人都各自为营抱了团,孤立的只有皇帝和少数保皇党。党派之争打头阵的就是鳌拜与苏克萨哈为垒相抗,镶黄旗与正白旗为圈换土地之事引发了不知多少场冤案血案。
那是康熙五年正月,鳌拜执意更换旗地,一石激起千层浪,苏克萨哈力阻,索尼和遏必隆明则坐山观虎斗,暗则支持鳌拜。时有朝中大臣上奏此事不可为,鳌拜大怒,将这几人下狱议罪,康熙不愿冤杀,鳌拜矫昭,在其他重臣的不作为之下,终将为首的三个大臣诛杀弃市,抄没家产。康熙当时只有十二岁,虽为帝王但没有实权,只能无奈接受现实,暗自储蓄力量,直到康熙八年他设计除了鳌拜,实掌了大权,对外正式宣布了永远停止圈地,一干被冤杀的人才得以昭雪。其中一个被昭雪的就是当时上书《圈地疏》,得罪了鳌拜被杀的大臣王登联。
王登联乃山东人,原姓李,父母早亡幼年就流落江湖,后被王姓人家收养从此改姓王,隶汉军镶红旗。清顺治五年他中举人时只有二十五岁,次年就被任命为河南郑州知州,后因政绩卓越当上了保定巡抚加工部尚书,堪称朝中重臣。圈地事件中王登联被冤杀,而妻子不堪侮辱也在他被杀当天悬梁自尽。府中家眷不是被发放东北为奴就被连坐获罪,再远些的亲戚畏惧鳌拜或改名换姓或潜逃他乡了。
王登联有个十七岁的独女王宁和十四岁的儿子王审,话说他这个女儿是当时很有名的才女,容貌甚美。但因是汉女并未参加秀女。王登联未获罪时求亲之人甚多,怎奈其父爱女心切竟不舍得女儿嫁人,挑挑拣拣着女婿居然把女儿拖到了十七岁。
王宁性格疏朗善于交友,也常起诗社,和许多官家女儿都是好友。在她的闺蜜圈子里最有名的也是跟她关系最好的是顺治帝的第二女,康熙的姐姐,那个有名的和硕恭悫长公主。正因为这样王宁经常被招到宫里,她很会说话人也聪明识趣于是在宫里的名声极好,后来的裕亲王福全就非常粘她,每次王宁来他都会到姐姐的住所听他们说话,福全当时只有十岁旁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旁的想法。玄烨那时却也是常见她的,很佩服其文采,还有人议论会不会生出点什么事儿,孝庄知道后彻查了此事从此便没人提了。
王宁因身体不太好康熙便遣了太医给她瞧病治疗,最常去的是个叫甄秦的,二人处的久了竟生了情意。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君不娶。本来王登联是不满意的,嫌甄秦只是个太医,更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若不是有太医院总领这个义父当靠山估摸着在宫里都无法立足5。当爹的不愿意可女儿愿意,谁也没招。就在此时出了那件大事,众人皆避之不及唯恐跟王家牵扯上,甄秦却冒死来狱中看望,王登联甚为感动最终临终托孤。
当时鳌拜家的一个近亲借王家被抄的机会便想得到王宁。幸好有公主挡驾护着好友,说来也是天意那时和硕公主已经嫁给了讷尔杜,这个额驸是鳌拜的侄子,是孝庄为了拉拢鳌拜被迫联的姻。当化妆成宫女的王宁在宫中再见到‘归宁’的公主时,物事人非。只能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最终孝庄经不住孙女儿的苦苦哀求,同意将王宁送走。只是声明王宁此生不得入京。如此王宁就和甄秦一起离京,化名王澹宁。取澹泊飘摇之意。他们来到了甄秦的故乡苏州府,因为康熙的密旨李家和曹家对他们多有照拂。
远离争斗之后甄秦和王澹宁的日子过的很平静,康熙九年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取名甄玉洁,但很快王宁因病亡故。只剩下甄秦带着四岁的独女,也在这年甄秦收留了病倒在门口的讨饭男孩,怜惜其身世便收为义子取名琅守义。康熙二十三年玄烨南巡曾秘密召见了甄秦,他早已得知王宁病故,而王宁唯一的弟弟在特批到国子监学习后没多久也病故了,他一见到故人未老华发满头,想起王登联的一双儿女皆亡,再念及往事心甚哀痛,玄烨便欲让甄秦重新回京担任太医之职,甄秦却拒绝了,言:拙荆在生前曾与草民有约,此生再不回伤心之地,只愿在江南平凡终老。若陛下体恤,只愿您多加照顾后人。闻言康熙便不再强求,他南巡结束临行时再次嘱咐曹李两个心腹要好好照顾甄家父女。
康熙二十四年十月和硕公主郁郁而终,封恭悫长公主。三年后孝庄去世。如此此事当事人便只剩了玄烨一人,因缘巧合在康熙三十八年发生的事件让他再次见到了王宁甄秦的后人,那个名声不怎么好的却极能敛财的孀妇甄玉洁,那个貌若天人文武双全的少年琅济兰,还有就是琅如月,这个最让他好奇又不知如何处置的女娃确实令他很为难啊。
不说如月在听了这个秘闻后如何的震惊感慨,且说织造府戒备最森严的住处中,玄烨正在闭目倾听风下松,一曲终了。他睁目对弹奏之人道:“此琴不愧是独幽,你用正合适。可朕更喜欢那首诗,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此诗真不是你所写吗?”
堂下奏琴之人赫然便是一间铺子的老板名满江南的文士郑风,他听皇帝问话便起身跪下回话道:“回万岁爷的话,微臣不敢欺瞒圣上。确不是微臣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