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议论
作者:狂笑苍生      更新:2022-05-16 23:17      字数:6191
  议论的内容少不得都是府内最近发生的事,有说甄氏病情的,有说大姑娘新官上任三把火,抱怨厨房事儿多的,还有人在说姨太太开始抢班夺权的,说不准太太的病里面有猫腻,和姨太太脱不了关系的。说这话的人声音并不陌生,正是言嬷嬷。
  八婆们的言论本不该太当真,可姜承梅听了心里免不了起疑,俗话说最大利益者最有可能是嫌疑犯,如意不可能吗?她会不会是内鬼?这座府邸,除了自己和济兰只怕人人都有嫌疑呢!一时间姜承梅心烦意乱,也顾不得去找杜嬷嬷,转头便往回走了。纹锦见状知道不好怕她冒失。忙上前劝道:
  “姑娘,那些话当不得真的,不过是些碎嘴婆子在嚼舌根子,您可不能就这么信了。姨太太和太太那是什么样的情分您还不知吗?您去……只怕……”
  姜承梅摆手止住她,淡淡道:“你怕我做什么?去找姨太太的晦气吗?”
  纹锦哑然,姜承梅道:“万般可能,总有一个会变成真实,这些事虽乱,有一件是不变的,太太只要好好活着,一切都可能会翻盘。”
  “姑娘……你想做什么?”
  姜承梅想做的不过就是亲自去照看甄氏,她知道说出来一定是去不成的,于是也不言语径自去了甄氏的住处,大约是疫症控制的好,此次前来姜承梅并没有见到上次那样的阵势,院子里空荡荡的。纹锦知道自己拦不住主子,就想去告诉济兰又怕姑娘独自一人出了什么事,进去吧她怕被染上病不进去又不是事儿,左右为难竟就留在了门外。姜承梅一进来便闻到药味,进了屋里这味道就更重了,刚要上楼就见琉璃端着盘子下楼来,琉璃瞪大了眼看着姜承梅惊讶无比的样子。
  “姑娘怎么来这里了!”
  嫌疑犯一,亲近济兰未遂心怀恨意,有作案动机,贴身伺候甄氏多年,知道主人的习惯,有作案时间和能力。姜承梅给琉璃盖了犯人的章子。
  “嗯,我来看母亲。”她简单的说了句,便上了楼,琉璃似是没反应过来竟由得姜承梅从身边过去了。
  待到了二楼,又看到珊瑚蹲在走廊里煎药,看到她来亦是吃惊不已,她起身手里拿着扇子瞪大了眼。嫌犯二,几个大丫鬟里的最懦弱的一个,也总是替罪羊的一个,没少挨打受罚,家境不好容易被人用金钱利诱做出背主的事,也是常年伺候甄氏的,天时地利人和。姜承梅也给珊瑚盖上了犯人的章子。见惯了姜承梅和善面容的珊瑚第一次见她肃容的模样,竟也被唬住了。任她进了屋子。
  姜承梅挑开门帘进了屋,待到卧室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甄氏,琅家的主人并没睡着,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两个婆子一个正收拾盆子,一个正给甄氏擦脸。屋里散发着呕吐秽物的难闻气味,甄氏发觉姜承梅进来吃了一惊,立刻半侧起身子看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甄氏虚弱无力的问道。她披散着头发,原本就小的脸又瘦了两圈,脸颊凹了下去,颧骨清晰可见,细细的手腕搭在红缎的被面上,惨白骨感,整个人精气神儿都散开了,弱不胜衣。
  姜承梅见甄氏如此眼圈立刻红了,眼泪差点没下来,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时,琉璃从外面奔进来,见了这光景忙跪下道:“太太,奴婢没拦住姑娘,都是奴婢的错……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快请回吧!”
  “刘大夫一直照料太太,现在人又在医馆,这满江宁府得疫症的人都在医馆,怎么不见他患上疫症?我便是要留在这里照看母亲又如何?你们能照看,我这个当女儿的怎么不可以?!”姜承梅这些日子的怨气担忧焦虑都在此刻爆发了出来,“若是我晚来点,只怕是连家都看不住了!”
  琉璃被她的大喝唬得瞪着眼,珊瑚正欲进来,见此状又不知该不该进屋,甄氏已换上了镇静的表情,她看着眼里噙泪的女儿,慢慢道:“你是不该来的。不过来了,就同我说几句话吧。你们先退下去。”
  四人不敢有异议,得了令都退了出了屋。甄氏指着靠墙的绣墩道:“你坐。我虽比前两日好了些,但到底没根除,你离我远些坐。”
  待姜承梅坐好了,她才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此时的姜承梅忽然有了悔意,是不是不该在她病成这样的时候告诉她那些事儿呢?可是,隐瞒的弊端更多啊,于是她不再犹豫,将府里近日发生的事捡重点都说了。看到甄氏听完后仍是一脸淡定的样子,姜承梅不得不佩服她处变不惊,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好法子度过危机?
  “杜嬷嬷那人太老实,怕是给你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人可以用,但不是在这方面。”甄氏张口说的竟不是对那些大事的处理方法,说的居然是这么不着调的事。“为娘建议你可以笼络那个段嬷嬷,她暗恨言嬷嬷很久了,明里相好暗里没少使手段想上位。她和采购的也相熟,少不得私吞了银子财物,你可以适当的透出消息说我留意大厨房很久了,不怕他们互咬。纹锦那个丫头不像宝络,喂不熟的,也不过是用一段时间罢了,反正她们都大了,都该嫁人了。你那里会重新进人,到时再培养自己人也来的及。”
  姜承梅听的目瞪口呆,甄氏说了这些话,人便有些乏,便躺回到床上。见她如此,姜承梅便起身要过去,却被甄氏制止了。
  第六十四章帷幄
  “你有心我很高兴。真的。”甄氏的脸上漾出了由衷笑意,姜承梅不知道她说的有心是指来探病还是终于愿意主动打理家里的事儿了。
  “母亲,您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女儿很不放心。”
  “还好,就是上吐下泻,身体虚的很。其他的到没什么。今日也没发热了,听刘大夫说没有大碍,就是要好好调养。”
  “真的?这样可太好啦!女儿想……亲自来照顾母亲。您看成吗?”
  甄氏目光怪异的看着她,姜承梅被看得心里发毛,“母亲?”
  “不怕被染上疫症?因这病死了不少人,不是谁都有好运气的。”
  姜承梅真诚道:“女儿只想母亲快些好起来,您也说了没有大碍,大夫都说被控制住了,我不怕的。”
  “你怕的,你怕我被人害了,会有人谋夺了咱家的家产,琅府就这么完了可是如此?”
  姜承梅本想否认,后来又觉得什么事儿都瞒不过这位,就点头道:“我是很担忧此事,咱府里既然有钉子就必须尽快找出来。他们能盗走方子就能害您。”
  甄氏低声笑了,充满嘲弄的道:“害我?我的命是那么好拿的吗?这场局还不知谁能笑到最后呢!”
  姜承梅不解,她低头暗思:莫不是有什么好主意了?要不怎能如此笃定?她又想到下人们对如意的看法,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母亲,姨娘可信吗?”
  “你怀疑她?”
  “这样做,她能得到很多利益。她也太聪明了,我怕……”
  甄氏笑了,“我的好女儿你放心,她不会的。若是以前的她或许还算是个对手,我也必须在意……现在……呵呵。豆儿,你什么都不用做,既然揽了厨房的事那么就把那摊子打理好既可,生意上一切有我。这里嘛,有外面那些人就够了。”
  姜承梅到底没有能待在甄氏身边伺候,一院子的人哪里敢让她这么个大小姐亲身侍疾?甄氏又发了话,那些人忙不迭的像请神似地把她送了出去。姜承梅出了院子回身看着,这个小楼现在看上去不那么没有生机了,天上的阴霾好像也退去了。甄氏的从容给了她安心,她到底会有怎样的对策呢?若是放到自己身上呢?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啊。
  “姑娘,咱们回吧。”纹锦在一旁小意的催促着。
  姜承梅看着这个丫鬟,对方清秀的脸上总有那么一丝焦虑。养不熟吗?似乎是被姜承梅看得不自在了,纹锦避开了她的眼。
  “眼见天要黑了,愈来愈凉了,姑娘还是快回的好。”
  姜承梅嗯了声,她心里对这个丫鬟有了提防,甄氏的话是指什么呢?
  吃晚饭的时候,济兰怒气冲冲的来到了望月楼,姜承梅知他为何而来,果不其然,纹锦璎珞一干丫鬟婆子都被严斥了一番,接着便轮到了自己。等少年发完了火,姜承梅又是加饭又是成汤的,撒娇着道:“我知错了,母亲已经说过我了,哥哥就别再说了。其实哥哥也有错的。”见济兰瞪自己,姜承梅也不怵,慢悠悠的道;“谁让你总瞒我家里的事,难道就因为我小,是女子就不该知道吗?你们这样我反而提心吊胆的。”
  济兰听得扶额无奈,“我这样做难道不是为你好?你一个女孩儿家的就该顾好自己。总之,母亲那里不要再去了,生意上的事儿你也不要再过问了。”
  姜承梅见和他说不通也不强求,难道明的不行我就不能来暗的吗?她糊弄道:“好了好了,我什么都不管了。哥哥累了一天了,就在妹妹这里进饭吧。今儿的菜可都是养生去疾的药膳呢。”济兰看到她那张纯净明媚外带讨好的笑脸再也生不起气,叹了一声,便拭了手动了筷子。
  姜承梅按着甄氏的意思开始认真管理起大厨房。不出所料只是放出风声便已让那里乱了起来,不过就是两日,已有三拨人私下找她。姜承梅不禁感慨甄氏的积威,病猫大过虎啊!不过连甄氏都小瞧了杜嬷嬷,她对市场的熟悉度超过了姜承梅的预期,两相对比,姜承梅终于完成了表格。进来的大多数东西都是正常的,只是那火炭钱数额差的太多,当然还是有不少莫名购进的物品,有库存缺失的,有被替换的,还有重复记录的,这些东西需要时间去比对,现在姜承梅没那时间,全都交给了杜嬷嬷。可能是厨房的风向变了,所有人的关系都变的暧昧起来,他们对杜嬷嬷竟纷纷开始拉拢,姜承梅看在眼里,心里暗自好笑。
  终于到了山地招标那天,姜承梅去找如意,她很想知道事情的进展如何,意外的她得知济兰在珍珠和宝络的陪同下去了清风楼。原以为会是琅玉去的呢,没想到会是济兰。当她问起有多少把握时,如意的神色变得很古怪,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递过来一张纸。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快雪轩底价五万两。那上面的字正是甄氏的笔迹。
  山地的竞标最终是琅家以五万零一两银子竞得,据说当时快雪轩的大少爷不顾身份的掀了桌子,那个山地主人也似没想会如此,有牙行的人监督谁也不得反悔,他只得和琅家签了合约。这事儿完了没多久,仁心堂药铺那里又传来消息,说是病人吃了他家的治疗消渴症的药丸猝死了。事主带了人来砸店,砸了东西不说,掌柜、坐堂大夫和活计都被打了,这事儿闹得连巡捕都惊动了,由江宁知府亲理此案。闻讯买了药的人都挤到药铺要求退药还钱,更有无赖上门哭闹着赖说家里人吃药中风的等等。一时间仁心堂混乱一片,制假药吃死人的言论充满了大街小巷,本有人不信的,但三人成虎,何况表象情况确实如此,由不得人们不信。
  就在这个时候菱纱终于回来了。小妮子几日不见瘦了些,人却显得妩媚了许多。这次并不是她的母亲得病,而是她未来的夫婿患了风寒。菱纱放心不下亲自料理去了,她面皮薄不好意思说明,还是回来后才讲了出来。本来她前天就要回的,可是府里正严格控制不让随意进人,如意又递话出来让她回家等,就这样菱纱直等到甄氏可以下床走动,官府发了公告说控制住了疫情,这才得以回府。这一回来,她就跟在姜承梅身后说东说西的,说到仁心堂和快雪轩菱纱便乐不可支。
  姜承梅听菱纱绘声绘色的形容仁心堂的惨状,不由暗自摇头。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她想这不过是市场竞争下的两场商战,侥幸的是琅家赢了。下次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胜了,家业保住了,本该高兴的,可是有人死了,死于假药,谁来为那人讨个公道?仁心堂宁家怎么说也是老字号的大药商,哪里会这么容易倒了?官商向来勾结,甄氏有织造府的关系,宁家难道没有什么知府总督的路子?两家相争却害惨了旁人,这怎能让人高兴起来?
  王嘉盛事败,王逸亲自来到江宁负荆请罪,怎么谈的姜承梅不知道。不过甄氏没为难王嘉盛,只对王逸说若不想吃官司就得彻底离开琅家,从此不要在江宁府出现。人证物证在前,家里就这么一个独子,王逸能如何?王嘉盛又哪里再敢待在江宁,即使甄氏不找他的事儿,仁心堂若寻到他定会扒皮断筋。
  于是王家终于彻底从琅府出了户,一艘客船载着失败者远赴山西老家去了。这是后话,且不说它。甄氏如此行事所有人都说她仁善,但她私下是怎么对自己说的?她说:对于王逸那样的老鬼,赶尽杀绝,难免会狗急跳墙,再纠缠于此对双方都没利,一人退一步吧。王嘉盛有个能行的爹给他挡命,不过,其他人就没那么好的命了。
  甄氏说的其他人便是琅府的钉子,王嘉盛买通的内线,盗取方子的人,这场混乱的元凶之一。这个人是玲珑。姜承梅想到了很多人,唯独没想到她。玲珑很是非,不招人待见,可她一个小女子竟会有叛主的勇气实是让人意外。而为了一个王嘉盛连一生的命运都赌上了,是该说她痴,还是该说她傻?姜承梅想自己大概永远不会忘记玲珑充满怨毒的神情,像一幅被撕裂的石刻永远留在她的脑海中。在府里受审的时候玲珑坐在地上,斜仰着头死死盯着琉璃,不再理会规矩,无视坐着的各个主子们,她只是盯着曾经最好的朋友,咬牙切齿的问:
  “为什么?!”
  琉璃不语,甄氏淡笑着,如意摩挲着腕上的镯子,济兰肃然端坐,郑嬷嬷轻蔑的看着衣冠不整满脸泪痕的玲珑。
  “你为何背叛我?!你我从入府认识到现在,我为你做过多少事?什么事都不瞒你,你竟会背叛我!为什么!”
  琉璃红着眼看着玲珑,她想压住自己的情绪却失败了,最后她似哭似笑地说:“难道不是你先背叛我的吗?你跟了王嘉盛,多得意啊。每次都会在我面前炫耀他怎样对你好,说他一定会娶你,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不停地嘲笑我……其实,我也知道,他不过是骗你的,不过是利用你,你有什么好的,不过是能帮他弄到方子罢了,用完了他即使不杀你灭口也会弃之如敝屣的,娶你?做梦吧!可我就是见不得你那得意的样子。我为什么不能告诉太太呢?至少太太答应我,演好这场戏就给我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我们都是做妾做通房的命,嫁谁不是嫁。可是,你却要死了,我还活着。现在该你羡慕我了吧?”
  琉璃笑的可怖,姜承梅听得头皮发麻。玲珑惨笑道:“好好好。我早该知道了……不过,琉璃,你记住,我不会羡慕你什么的,这辈子我至少跟过喜欢的男人,管他是不是虚情假意呢,至少他对我好过。你呢,送上门都没人要,说我被利用,你何曾不是?我是该死了,你又能好活多久呢?”
  之后姜承梅便再没见过玲珑,说是被送到了官府,罪名是偷盗主家财物。很快琉璃也离府了,甄氏把她送给了云南的一个大药商做妾,听说那商人的妻子是个悍妇,又听说他家做妾的都不得回府住只能是外室。姜承梅不知道琉璃是否恨着济兰,她只知道济兰在琉璃出府前去看过她,姜承梅不知道济兰这样做是同情还是什么,也许面对曾经对自已示过好的女人,再不喜欢也不会忘记吧。可是琉璃竟没有见济兰,姜承梅想她这么做也许真是不恨了,也许真的只是爱财,也许只是故作姿态?可是这又能怎样呢?
  另一件让姜承梅纠结的事是那个药方。她不聪明但还没笨到看不出这场混乱是甄氏早布好的局,就是说通过玲珑给王嘉盛的药方是伪的,甄氏知道假药会害死人吗?如果她知道算不算是谋杀呢?这方子是谁做的,精巧到行家也没看出来,难道刘文姜也参与其中了?
  姜承梅观察甄氏事后的行为,她一点后悔惊讶的意思都没表现出来,刘文姜也很淡定,还夸奖了她做的药膳。过来给甄氏请安的姜承梅只觉得他们的笑让人发寒,死一两个人对这些人而言是无所谓的吧,他们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于是姜承梅再见到甄氏便有了畏惧,言行就存了万分的小心。
  如此过了一段日子,琅府终于平静了下来。这一日晚间,甄氏留下了姜承梅和济兰在内堂家宴,三人都吃的漫不经心,甄氏大病初愈,济兰数日奔波,姜承梅忧虑重重,谁都没怎么说话,气氛始终很压抑。待饭吃完了,姜承梅跟着济兰一起告退,甄氏却说今夜要女儿同宿,说有许多话要讲。
  姜承梅直听得心里发憷,看甄氏的神色似乎带着阴冷和算计,不安的情绪就更重了。她求助的看着济兰,后者却是鼓励的对她笑笑。如此,姜承梅只能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相较于其他府邸,琅府的规矩其实算不得多,姜承梅不只一次的听丫鬟们说太太待下人很宽松,虽然她并不觉得。其中有一条是决不能触动的,甄氏住所的二楼不是谁都能上来的,除非当家人亲自下了令指定了人留下伺候,若是谁有意无意的触犯这条,那可不是一顿板子能了事的,据说曾有人犯了错,第二日便见不到人了,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