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突然
作者:狂笑苍生      更新:2022-05-16 23:17      字数:10671
  孙若穙突然道:“我还真是自作多情,浪费口水!”说完他也不骂了,继续喝起了酒,曹颙无奈的看了眼好友,摇头道:“他怎么是这样的人。”济兰也没说什么,拍拍男孩子的肩,问道:“喝不喝?”
  “不了,晌午才喝了点儿,头还疼着呢。”
  “是了,你们怎么来了,没和家人一起?”
  曹颙解释道:“本说是全家来鸡鸣的,可父亲身体微恙,也就没这个意思出来了,就让我随叔叔去祠堂祭礼。他,”说着指了指和雪竹旁边正灌酒的孙若穙道:“嫌家里烦就出来。”济兰了然,“那怎么来这里了?”
  “还不是听说有位谪仙般的公子在北极阁上动手教训了一群宵小。我们四处寻不着人,想着这里清静你定是来此处了。”孙若穙插话道。闻言济兰一怔,曹颙悄声解释:
  “我问过叔父了。那个觉罗书怀在京师也算是个世家子,是袭了爵的,家里虽是旁支但素精于结交显贵,据说和太子也套的上交情的。他去年和栋鄂家结了亲,娶得是噶礼的内侄女。这噶礼才升了盛京户部理事官,得了圣眷风头正健。有了这棵大树撑腰,觉罗书怀在京里都是极张狂的。他一向跋扈惯了,你打了他的人,只怕这事不会善了。”
  尖着耳朵听的孙若穙大声道:“怕个屁!那个浪荡种子,打得就是他!济兰,怎不再打的狠些?”
  “若穙兄,你真是喝多了!”曹颙忙喝止住他,忽又见他揉了揉鼻子,做着促狭的表情看着济兰道:“不过在江宁,打了就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孙若穙听他这样说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呢!”
  济兰摇头失笑,又听曹颙问道:“前些日子我没在家……你怎么不来上学了?是不是……”他似说不下去般的低声道:“若是因为我家那些没脸没皮的亲戚,他们得罪了你,只管打就是了,不论是我还是父亲定是不会阻着的,又何苦为了那些人不来呢?再不好,几位教习都是极好的。”
  “不是。”济兰无奈道:“只因家母不放心我这个不孝子终日在外游手好闲不思进取,这才请了西席在家读书了。”曹颙哑然,孙若穙打趣道:
  “哈,原来我等都是狐朋狗友,哈哈哈!”
  济兰苦笑道:“和你们没多少关系,只是我,唉,以前也曾向家母提过自己的志向,只不过被母亲严词责备了。我也知母亲就我一个独子,于是便想这商场也未必不好,后来听多见多了,才发觉实不善此道。何况若让意气消磨于觥筹逢迎之间又是极不甘心。再说学医,我又不甚喜欢。人生苦短,还是坚持自己的志向好,纵然身死也不枉此生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边关抗敌何等潇洒,总比在庙堂躬身侍人爽快的多!若是我的身体好,也定学你!”见孙若穙说的手舞足蹈,曹颙摇头道:
  “其实都不易,听说这兵部也不是那么好进,进去了也少不得礼来钱往,冒领军功的也不在少数,何况满汉到底有别,其中不平事定也不少,济兰兄受得了委屈?”
  济兰道:“这些我也晓得,不过事在人为。”
  曹颙一怔,击掌道:“好个事在人为!将来若要相助,我定会尽我所能!”济兰心中感动,他是个沉静的人,俯身拿了酒道:“顾师傅曾说过历代唯边患和水灾最难解决,当时我说愿征战沙场,你说你想效仿李冰兴修水利,此志可改乎?”
  孙若穙道:“不曾改过。”
  “好!但饮此杯。”孙若穙也不推脱,拿过酒杯喝了。
  济兰又道:“小曹,志向可改?”
  曹颙拿过酒盏一饮而尽,“愿效仿二位,固守本心。”
  孙若穙哈哈大笑,又拍了拍济兰的肩道:“乱世出豪杰,盛世出圣人,现在可是太平盛世,你要出头可是不易。不过,就凭你这一等一的好皮相,保不准就被贵胄之女看上了,当个驸马做个郡马的,管它兵部户部,想进哪个部都行。”曹颙听了大笑直点头称是,济兰不理他,让盘金银线端来糕点,招呼他们过来尝糕饮酒。三人志同道合,自是相谈甚欢。
  在三人闲谈期间,姜承梅尽量保持着一个大家闺秀的风范,在旁边安静的半垂着头听着。今天的琅济兰是她往常没有见过的,喜怒之间这个温柔少年的另一面展露了出来,文武兼备,理想远大,原来她对自家兄长了解的并不够呢。听着这几个半大孩子的高谈阔论,慢慢的她竟被感染了情绪,从心里生出了羡慕。
  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学习、看漫画,k歌,追星,谈恋爱,不现实的胡思乱想,即使上大学了,成天想的都是出国,有条件了最好弄张绿卡,似乎人生就是为了不断追求更适宜的生活条件。她看了眼雪竹,小少年的眼亮如星子,他也和她一样看着那几个人,是不是也被触动了?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利,谁也不能指责谁更高尚谁更低俗,只是啊,为何会有低到尘埃里的那种感觉呢,她忽然想起了两句诗: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任何时候总是需要这样的人来做一个时代的精神标杆吧。
  没过多久曹颙和孙若穙就告辞了,看天色已晚,济兰也张罗着众人回去。刚走到半途,就看到来找他们的下人,说是太太已准备要回去了,正急着找两位爷和姑娘呢。他们一行人便又加快了步伐,待见到甄氏自是被一顿好说。见当家主母的神色阴郁,姜承梅暗思莫不是抽了不好的签,批了不好的命?她隐约记得甄氏摇出的那签上的头一句写的是:玉莲会十朋。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还是听说了打架的事,但怎么也没问?姜承梅一路上不敢招惹同车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暗想着要是得了机会就给济兰说说情,让甄氏放儿子一马,叫他去走自己想走的路。
  回到琅府天已经麻麻黑,用完了饭辞了母亲,姜承梅回到望月楼。一进门她忍不住舒了一口气,离开低气压的氛围真是轻松多了。晚上姜承梅草草练习着打了个新学的络子,实在是她累得不行了,便让丫鬟烧了水说要好好泡澡。每到泡澡的时候她都会感谢甄氏的洁癖,也就是这个癖好,让她能隔三差五的把自己清理干净,如果像真正的古代人那样,一个月洗一次澡半个月洗一次头,那味道再和着刨花水的油香,别人不死估计自己都该被熏死了。
  姜承梅闭目泡在浴桶里,左右无人,她在一片寂静里想着今日的种种。鸡鸣一游让她捂得发霉的骨头活动开了,肌肉却开始发痛,显然是缺乏锻炼。她暗思着是不是该给自己安排下体育活动,长此以往估计从望月楼到景园走个来回都要气喘吁吁了……虽是汉人,幸好琅府当家的没有缠小脚的恶习,看菱纱青霜玲珑那些丫头莲步轻移的样子,没觉得美只觉的疼了。最好的消息就是不用去选劳什子秀女……明天要去问清楚李家的事,很嚣张的人通常都是奸角,李家的姑娘怕更是个狠角色吧……嗯,叫曹颙的娃子长的不错嘛,小正太希望将来不要长残了,曹颙,曹……忽然姜承梅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她呀的轻呼出声:
  “是他!”
  门外菱纱听到姜承梅的呼喊,唬了一跳,隔着门帘问怎么了。只听里面含糊的说没事,她疑虑的又退出来,暗思:自家的这个姑娘实在和旁的大家小姐不同。怎么说呢,大约就是太不通规矩行事出格。就像这沐浴,怎么都不让人伺候,之前还让自己按照图样做什么睡衣偷偷的穿。白天乐呵呵的可到了夜里又会哭。也就是如此,这位小主子整个人透着亲切,不拘束,跟着的人当然也特别欢喜了。
  菱纱打心眼里喜欢琅府的这位大姑娘,不仅是她很照应自己,最关键的是琅豆儿也许是自己所知道的最不娇气最能吃苦的主子了,多少人家的姑娘对女红都只是略通,若要细发点的物件儿或是送人做礼什么的,只会让下人们去做。可琅豆儿却不是,定下的练习不管多晚都会完成,手指扎的流血也不喊苦,在嘴里吮一吮就过去了。
  虽说才开始学刺绣,但画工和配色竟是无师自通的出色!连她这个从小学绣的人都自叹不如。咱们府的大姑娘若这么着长久下去估摸着能成一个绣娘呢,自己的老娘在见过姑娘画的图样子后如此说。今日她又亲见琅豆儿吟诗作对,虽不懂意思,看着两位爷的反应就知道是做的好的了。所以她更加确信府里私传甚广的神仙点化说是对的!而且说不定姑娘本就是天上的仙子,上天见太太寡妇家的可怜才让姑娘投胎到府里的。
  菱纱边这么想着边整理着琅豆儿的换洗衣物,这时她瞧见宝络穿了外衣像是要出去,就问道:“这么晚了,姐姐去哪里?”
  宝络道:“太太传我去问几件铺子里的事,待会儿就回来,姑娘那里你照看着点。”菱纱没多想的就应了。
  宝络出了门,夜里的风已略透出了点凉意,她打着灯笼走在无人的穿堂,远远地听得见更声。琅府的规矩过了亥初,除了巡夜的都不得再出屋子了,除非有要紧的事。
  要紧的事……下了轿郑嬷嬷过来小声对她说了句:“晚上过来一趟,太太有事要问。”。那时她的心就咯噔一下,因为知道太太传自己是什么事,不由得脑海里浮现出今日在鸡鸣寺琅豆儿的形象来,黄衣雪肤笑颜如花。谁才是主子,她明白的很,只是……宝络看着眼前的那幢楼,幽暗的灯火闪烁,她早打定了主意,脚下不做停留的向前走去。
  甄氏在卧房的案前坐着。她的手里拿着刚从苏州送来的账本,里面记着入夏后三个月来的田地山姜的收成情况,放在桌上的另一本是琅小山拟出来的京师丝织和水粉商铺的实地勘察。当看到那个雕着牡丹的紫檀盒子时,她皱起了眉放下了册子。琉璃悄没声的走过来给她沏茶,当家人抬眼看着她,对方感到了这目光,忙堆起了笑:
  “太太,今儿累了一天了,您可要沐浴?”
  甄氏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不用了。”她挥手让丫鬟们下去。见琉璃出去了,一直站在一旁伺候的郑嬷嬷上前伏在甄氏耳边道:
  “那件事,您不准备过问?”
  甄氏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虽然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倒也是个知道羞耻的。暂且留着。”郑嬷嬷一怔,她想到那个总是很张扬的丫鬟最近的消瘦和沉默,便不再进言,只道:
  “太太说的是。只是,府里的几个丫头都不小了,太太准备怎么处置?可要再采办些回来?”
  甄氏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您老的心思我知道。只是我最见不得强压牛喝水的事,这种事儿还得两情相悦,您老也不想见到家里终日鸡犬不宁吧。”
  郑嬷嬷忙道:“太太说的是,怎么可能勉强,自是要问清楚的。”
  甄氏淡淡的嗯了声,郑嬷嬷久在她身边伺候,知道这位主子今日带着气,便不再提旁的,她瞅了眼那盒子道:
  “那位您准备怎么办?”
  甄氏沉默了一会,语气平缓道:“王逸是个聪明的,不过老了,拖家带口的有了顾虑翻不出什么风浪,否则哪能那么容易的就应了去苏州?就是他这个儿子呀,嘿嘿……”郑嬷嬷想起在庙里同行的青年的行为她啐了一口,骂道:
  “不要脸的东西,**种子!太太的主意都敢打,我看不好好收拾一下是不成的!回头给他老子说去,看看养了个什么玩意!”
  甄氏道:“打我的主意,不过是为了我手里的钱,王逸嘛,也未必不知道。王嘉盛……”她笑了两声:“这些年,我在旁里也看着。他的性子是个下得了狠手的,只怕发觉在我这里得不了好,就要打旁的主意了。”
  郑嬷嬷疑道:“打旁的主意?”
  甄氏拿过那盒子在手里把玩着,“据说他和仁心堂的少东家暗中有往来,和快雪轩的掌柜也喝过酒。”
  郑嬷嬷闻言讶异道:“他不至于……啊!良心让狗给吃了!”
  甄氏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且看看吧。近期不会有什么事,小山回来了,你让他盯紧点。”
  郑嬷嬷应了。房里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烛火噼啪的响着,甄氏随手把那盒子撂在桌上,闭目靠着椅背,郑嬷嬷上前给她揉着太阳穴。
  宝络进了门,在刚上楼梯处见到了琉璃,二人打了照面,就这么径直走了过去——她是不屑于落井下石的。那件事说与不说能有多少差别?丫鬟的命都在主子的手里捏着,她与她谁比谁更好些?敌对了那么多年,看她如今的样子,心里竟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这次再从这里出来,怕也和她差不多了吧。宝络这么想着来到了二楼,像以往那样,门口没有一个人,她狠狠咬了咬嘴唇,在帘子后面杵了一会儿,方问道:
  “太太?”
  里面传来郑嬷嬷的声音,“宝络吗,进来。”
  宝络低眉顺眼的站在屋子当中,甄氏也没睁眼,只吩咐道:“郑嬷嬷,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郑嬷嬷应了,退出去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宝络,后者感到了那目光的不同,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心跳又加快了。
  “过来给我揉揉。”甄氏仍闭着眼。
  宝络忙上前去绕到甄氏身后给主子按起了太阳穴。甄氏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但皮肤保养得很好,白皙有弹性,就是这两年太过忙碌,眼圈总泛黑。她看着那张美艳的脸,想起好多年前自己刚进府那会儿,还是才留头的小丫头,只因家里生计窘迫便被卖进了府。那一日,上门来讨要银子的婶子正盛气凌人的骂着自己,嫌少给了银子,没想到被突然回府的甄氏意外遇到了,她三言两语赶走了那女人,然后冷着脸对自己喝道:
  “哭有什么用?都欺负到头上了,你不会打回去吗?!我们琅府可不收这么没骨气的人!你爹娘都是老实的,你再不刚强起来他们就更可怜了!记住,对付贱人,你厉害了她就怂了!你叔叔再敢打你,你就拿刀剁了他的手,出了事我给你抗着!”
  那时听到这些话自己都吓呆了,早听说琅府的太太厉害,没想到……看着光影里的美丽女人,忽然就觉得有了依靠。
  “说说吧,今日在鸡鸣寺必是生了不少事吧。”
  甄氏的突然发问让宝络的手顿了顿,马上她又继续按摩了起来,应了是,语气平平的说起了所遇到的事。听说济兰遇到登徒子又打了人,甄氏只嗯了声,对她而言都习以为常了,听到李秉章送礼,她睁开了眼,想起年前的那场大闹冷冷的笑了,这李家真以为皇家是那么好沾的么?可笑之极。待听说后来几位公子哥相聚闲聊,甄氏却坐直了身子,思忖了半天方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小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说罢她指了一旁的杌子让宝络坐下,宝络不坐只是站在一旁,甄氏看着她问道:“姑娘呢?”宝络说了句:“姑娘很好。”便不言语了,甄氏似是有些意外,她想了想又看了眼一脸决然的丫鬟,笑了。
  “前些日子嘱咐你的事做的不错,我看姑娘是懂了些规矩,不过还不够,性子太软了些。另外,听说姑娘还做了诗?背来听听。”
  宝络知道太太对琅豆儿一向很在意,在意到事事都要知晓,到处安排了对女儿的监视。这非常的不寻常,是在疑虑什么吧?她私下也仔细的想过,难道是在怀疑姑娘的来路?也难怪太太会这么想,姑娘这才好了几日啊,就突然的事事知晓,行为上也非常与众不同,虽然大家都盛传姑娘是在梦里得了神仙点化,可要是另说呢?起初自己也是疑虑重重,怕她当初救璎珞只是得了甄氏的意思,但和琅豆儿朝夕相处了几个月,旁的不敢说,她敢肯定姑娘一定是个善良人。这就足够了!
  宝络白着脸,噗通跪在甄氏眼前,硬硬的道:
  “太太,姑娘是好人。她心思单纯,定不是邪魔旁道。您莫再疑她。”说完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抬头看着甄氏,丫鬟的眼里忍着泪,哽咽道:“奴婢不愿再做探听监视的事了,请您收回成命,奴婢只想好好伺候好姑娘!”
  甄氏见她如此先是惊诧后是好笑,知道这个丫头是想左了,又想到她是知道自己的手段的,竟敢说出这番话,怕是铁了心的要护着琅豆儿了。宝络从来就是个黑白分明的性子,不会恭维又死心眼,但自己就是看上了这点才提拔的她,能如此忠心固然很好,可到底这个丫鬟是自己带出来的,就这么被一个小丫头给拐走了心思,一时间甄氏还是生出了儿大不由娘的感慨来了,但面子上她仍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见太太沉默,宝络一咬牙豁出去了道:“容奴婢说句越矩的话,姑娘是太太嫡亲的女儿,病了那么久终于好了该心疼还来不及的,您平日里总说信乃经商之本,怎么对女儿就不信了呢?奴婢识得的太太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甄氏已拍案而起,“真是胆大包天!你这是在对主子说话吗?!”
  宝络流着泪道:“太太的恩情奴婢一直不敢忘,若您觉得奴婢说错了,扫地出府,配人,怎样做奴婢都认了。只求您好好待姑娘!”
  说完她又磕起了头。甄氏盯着她,本是想再骂一骂的,可突然的就失去了兴致,她重新坐下来,懒懒道:
  “行了,别磕头了!一会儿回去怎么见你家姑娘?”
  宝络听了这话果然停了哭泣,但并不起身。甄氏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可有些事我没法子对你说,你只要知道我始终是当豆姐儿是女儿就行了,你认为一个亲娘会对自家女儿做什么事?日后好好伺候豆姐儿就是了,旁的你莫管了。”
  宝络惊疑不定的看着主母,女人的脸隐藏在黑暗里,瞧不出真假,丫鬟不敢再说什么,只有起身退了下去。
  宝络离开了,房里只剩下甄氏一人,过了许久,她才直起身,从荷包里拿出了在鸡鸣寺求的那个解签,就着灯光,红色朱砂写着“上上”。在鸡鸣寺见了解签僧,她所问是那个萦绕在心头多日的疑虑,所解是大吉,然后那个每次都笑的很虚伪的爱财和尚却说了一番让自己心惊的话,这些饱受香火之恩的得道之人其实都是有双慧眼吧,看得清世间真像,自己呢,看得清吗?甄氏思虑着,拿起纸笔,写了两个字:如月。她看了半晌,突然把笔一掷,把那纸揉成了一团,捂着眼,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无人的房里飘荡着她隐忍的啜泣声。
  这一夜,望月楼的姜承梅失眠了。在想起曹颙是谁后,她又惊又惧。不只是因为恋爱计划泡汤,更重要的是,拜小说所赐她想起了关于这家子的许多事。比如曹家的衰败,比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比如曹颙的早亡……一想到小正太爽朗的笑容又想到他活不过二十,不寒而栗的感觉油然而生。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旁的什么,迷迷糊糊中姜承梅居然又梦到了那个神仙梦,紫眼男人的警告在耳畔萦绕,不可改变!不可改变!
  当她一头汗心跳加速的醒来,天才亮了一线,怔怔看着窗外的浅白,回忆着梦里的事,姜承梅发觉从现在开始,自己居然成了《supernatural》里的chuck,chuck能写书,自己却无从诉说,这真是太可悲了!这种知道命运却不敢去改变的感觉如鲠在喉。该怎么办呢?
  姜承梅精神恍惚的起来洗漱,梳妆时看着镜子里宝络略显浮肿的脸,就问:“宝络,怎么了?”
  宝络也看着镜子里精神不济的小主子,勉强一笑:“没睡好罢了,姑娘怎的也没精神?”
  她嘿嘿笑了两声,尴尬道:“也是没睡好。”
  “定是昨儿玩的太累了!”端茶上来的菱纱插话。小丫头忽然又古怪的笑起来,“宝络姐姐,小山哥哥回来了呢。”宝络看也没看她,手里不停活的问:“怎么?”见宝络的脸色不好,菱纱知趣的岔开话题道:“没事没事,就想着他从京师回来,会不会给我们带好玩的呢!”
  按规矩早上姜承梅本要去甄氏那里请安的,没想到琅府主母一大早就忙的很,让人传话免了姜承梅的请安。得了空,姜承梅便补了三大张的书法练习,习字总能让人心情平静,直到写了二十遍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她才长长出了口气,已决定先放下此事,待日后再去考虑。
  快到午时一夜噩梦的姜承梅便困到不行,也没用饭便去睡了个觉,醒来吃了点粥,这精神才回来了。她下午又练了一会子刺绣打络子,待到申时方歇了手。见天不好,就在屋子里呆着,喝着茶和宝络菱纱闲聊起来。只因一直惦念着昨儿的事,她直奔主题的打听起李秉章其人其事了,没想到这一问到问出了好大一个因果来!
  原来,这李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在琅守义那会儿和琅家有生意往来。李府的老爷李世昌和琅守义颇能说的来,这私下往来也就密切了。正巧两家的两位太太先后怀孕,一日李家老爷来访,喝的高了些顺嘴就说若要生的是男娃女娃就结亲家,当时两家的财力相当,何况这李家和织造李府还带着亲,琅守义惦着这层关系便笑说那是最好了。
  后来大家心里明白也不说破,相聚时偶会拿这事开玩笑。本来无事,没想到在康熙二十八年出了一档子事儿,这年康熙第二次南巡,苏州织造李煦把自家的一个远房舅表妹王氏进献给了康熙。
  这王氏是苏州汉军旗人,以美貌出众,康熙一见心喜就收了。像王氏这样进宫的汉家女子在当时很多,几乎都是南巡时带回宫里的,大都是康熙的心腹大臣们送的。只不过康熙故意压低她们的地位,即使日后生育皇子也鲜有封号的。可能是这个王氏特别貌美温柔吧,康熙颇喜爱她,故此王氏在三十二年便生了皇十五子胤禑,三十四年又生了皇十六子胤禄。都说这母凭子贵的,父也能凭女贵,王氏的父亲王国正因为女儿的缘故很快从六品知县升到从四品的知府,还赐了爵,这下王家的各类亲戚都动了心思,巴结的逢迎的仗势欺人的都冒出来了。
  这李世昌家好说按着血缘和李家更近些,女儿的条件可比王氏要好的多,他王家的姑娘能成贵人,我家姑娘说不定能成嫔成妃呢!这李太太动了心,于是她便想把独生女儿也送到宫里去,存了这个心她就培养起女儿的各类技艺,灌输的也是权贵之术,加上那会儿琅守义已死,琅家靠着个寡妇支撑着家业,这李太太就更铁了心要断这个婚约。可李世昌拉不下这个脸去退婚,只是和李府王家走的极近,和琅家慢慢疏远了。直到三十六年的开春,宫里照例选秀女,李家怕夜长梦多便瞒报了年龄把女儿送了去,没想到被人点了炮,很快就被查出来就撂了牌子,这下闹大发了,丢脸不说,甄氏还上门去质疑此事,两位太太大闹了一场,从此便断了往来。
  姜承梅和听说书一样听完了这个故事,她几乎要拍腿而起的大叫出来:我知道这个王氏!她就是康熙yy文里常出现的密嫔嘛!原来是这样子进的宫,原来现在还没封嫔,原来推动剧情的胤祄还没出生。又听到了一个“熟人”的名字姜承梅挺激动的,但马上她怒气暗生,为自家哥哥愤愤然起来!李家真是瞎了眼了,那老康再好再有权也是个老头子!若细数历朝历代的花花皇帝,他绝对是排的上前十的,没看到**有多少老婆?没看到他每次微服都在泡妞吗?送女儿去那里,简直是疯了!说起来这位李姑娘见没见过济兰呢,若见过,竟能不为美色动摇,坚定不移的去拜金,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啊!“了不起”的很呢!
  见姑娘沉了脸生气,菱纱扑哧笑了,她给姜承梅端来一盘子蜜饯,笑嘻嘻的道:
  “得了消息的那会子,府里上下都气的不行,不过太太上门去闹了那一通,也颇解气,据说李家太太的脸上还挨了一盏茶水呢。”
  说到这里,宝络也笑了,“这还不算完,他家今后是再也用不上我们家卖的水粉了,买不来咱们府做的衣物了。正如太太说的,要攀高枝你们就去攀,本不稀罕结亲,若要好好说倒罢了,竟然先斩后奏,那么要断就断干净的好!”
  菱纱继续道:“但凡有客上门,咱铺子里的人就会问人家姓什么,若是姓李的,嘿嘿,那可要盘问个仔细了呢。”姜承梅听的失笑,一想到姓李的人数,就更觉的可笑了!
  三人正在说笑,璎珞传话说济兰下了课过来看姑娘,姜承梅忙起身去迎。她现在再看琅家大爷的目光可和以前就大不相同了,于是亲手给有为少年沏了茶,是他最爱的普洱,茶还在泡,姜承梅便让菱纱去端茶果,又让宝络去添香。
  济兰好笑的看着妹妹忙上忙下,他摇摇头顺手拿过桌上篓子里放的还没完工的绣品,竟然是个婴儿的口水围兜,样子很简单,是几朵小花和叶子,绣工生涩,针脚倒缜密。
  “别看,别看,还没好呢。”姜承梅一下子从另一边跳过来,夺走了哥哥手上的半成品。
  “看着挺好的。给谁做的?”
  “嗯……是我给赵嬷嬷的小孙子做的。菱纱说绣得还不错。”姜承梅底气不足的小声的解释道。
  “正是呢,姑娘可是用了心了,还说日后这种小件都交给她来做,权当练手了。”
  “这个哥哥相信的,看手上的针眼就知道妹妹是极用功的了,这个,”济兰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天渐凉了,伤口不易好,这是咱们铺子里自制的伤药,平日里涂抹着点。”
  姜承梅接过药瓶,感动的看着微笑着的哥哥,立刻飞扑过去紧紧抱着济兰,屋里的三人都呆住了,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强烈,然后又都齐齐笑起来。
  “好了,多大的姑娘了,还撒娇,让人笑呢。”
  “笑就笑呗。”姜承梅把头埋在济兰怀里,淡淡的香味很好闻。古人都爱熏香,可琅家的香是特别的不同,大约是甄氏的配方独特吧,清雅的很。她深深的嗅了一下,边吃豆腐边撒娇道:“妹妹一定不怕吃苦的好好练手艺,到时要送哥哥一个漂亮的荷包。”琅济兰抚了抚妹妹的头顶,柔声道:“哥哥可等着了。”姜承梅笑咪咪的抬头看他,又拉着他的手道:“哥哥还记得赌约的事吗?”
  “自是愿赌服输,豆儿想要什么?”
  姜承梅眼珠一转,鬼兮兮的问:“什么都行?”
  “自然。”济兰明显觉察出对方的不良企图,语气就有了点犹豫。
  姜承梅四下看了看,宝络添过了香正照看炉子上的茶,菱纱去拿茶具了。于是她小声道:“带我出去玩,爬山啦游秦淮河啦去文庙啦,就我们俩个。怎样?”
  “不行!”
  “为什么?哥哥说话不算数!”
  “你一个大家闺秀跑到街上去玩?像什么样子!以后还要怎么嫁人?”
  “嫁人?”姜承梅指着自己:“我才十岁,还是个小孩儿呢!离嫁人还早得很呢。平日总听你们说江宁府好玩的地方多,就我成天闷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嘛。大不了……嗯,大不了我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外出是姜承梅早就想干的事儿了,自己还小没发育又不是小脚,打扮成男孩子应该没啥难度。而且这样岂不是就和影视剧小说里的女主一样了,说不定还能来个艳遇呢!但没想到听完这话济兰先是呆了一下,转而忍笑道:“小鬼头,还女扮男装呢,谁给你教的?”
  “我自己想的,是男的不就没人说闲话了吗?不就可以好好玩了?”
  济兰摇头:“从头发就看出来了呀。”
  姜承梅睁大了眼,强辩道:“不就是打个辫子……”她说不下去了,这个时代男子的头发是要剃掉一圈只留中间的头发,也就是说是没有鬓角和后颈上方的头发的,以前她下意识忽略了这个细节,重点都放在脸上了……这头发怎么是这样的!为什么呢?所有的私访和王朝,演绎和正史可不是这样的呀!那些姑娘小姐的不总是扮了男装出来玩的吗?不是谁都没发现?难道他们都在忽悠人?
  见妹妹失魂落魄的样子,济兰有些不忍,他柔声道:“你不是喜欢核桃刻的小玩意儿吗,哥哥再送你几个可好?要不咱们乘轿,哥哥带你去店里买东西?”
  “能去秦淮河坐花船吗?能去清风楼揽月楼吃酒吗?能去后台给角儿送花吗?能和玉娇龙似地骑马仗剑闯江湖吗?”
  宝络和菱纱端着茶果提着茶奁过来时就听主子说了这么些古怪的话,两人惊异的互相看了看,再看济兰也是一脸的不解,而琅大小姐则是失了魂般的自语着:
  “完了,计划全泡汤了!本来就没甚意思,现在连玩都玩不了了,再过个五六年嫁了人,岂不更了无意趣。我到这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啊,难道就是来给康熙王朝增加人口的吗?”
  “姑娘,你在说什么?你,你是不是魇着了,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菱纱吓得放下新拿的茶奁,着急的去摇一脸哀怨的人,一摇之下姜承梅才醒了过来,她啊了一声,强笑道:
  “没事没事,我就是在说胡话呢。哥哥,那事就当妹妹没提过吧。喝茶了,来。”
  说着她起身从茶奁里拿出茶具,沏了一杯茶递过去,满脸是掩饰心情的做作笑容。
  “豆儿。”
  看到济兰担忧的表情,姜承梅安慰道:
  “真的没事,哥哥快喝茶。”
  济兰接过茶杯,看着妹妹自斟自饮,又开始和宝络菱纱说笑起来,仿佛已经无事。他品了口茶,红色的茶汤冒着袅袅的香气,暖着胃十分适宜,只是琅豆儿的情绪已经影响到他了,从没见过妹妹这样颓丧。济兰又想起母亲那句令他心惊的话,不由攥紧了杯子,‘事出反常必为妖’吗?
  重阳过了几日后,姜承梅意外的忙了好几天。原因是甄氏居然主动要求她和自己去自家的几间铺子走了一遭。姜承梅非常不解,自己才十岁吧,这就要接手管家了吗?当时她就忍不住问为什么呢,甄氏扶着鬓浅笑道:“豆儿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家里有多少产业?难道……不想为母亲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