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顾东篱一直在浮浮沉沉的做梦……
  她这一具身体内的记忆实在太多了，闪过的画面，如白云过隙，一瞬幻影后，了无踪迹。
  等清晨的白光在眼皮上跳跃时，她清晰听叫了院中马叫声——
  噌得一下从床上一头扎起，身边之人已经不在了，触手尚温，澜舟离开不久。
  这么早，他也起身了？
  来不及顾着澜舟去哪儿了，顾东篱穿好衣服，匆匆下楼，去赴白小玲之约。
  用力推开客栈的大门，吱呀声陈旧入耳，门外廊下空空无人，倒是院中十分热闹。
  护卫们牵马栓车，将一箱箱行李、辎重装到了马车上，似要离开陇西的架势。
  顾东篱环视了一圈儿。
  白小玲呢？她没有来？
  可是，为她准备的马车，也依然还在院中。
  车把式听从了顾东篱的话，只要人三更不来，他的任务就完成了，问护卫长拿了酬劳，他已然离开。
  马车空荡荡的，粮米水囊也被取了下来，另做他用。
  “白姑娘呢？！”
  顾东篱快步走到昨夜当值的护卫面前询问——
  只要有人离开客栈，他必定是知道的，只要这个人是白小玲，放她离开，不许阻拦，这也是提早说好的。
  护卫还一脸懵逼，对着顾东篱很是恭敬的抱拳道：
  “是姑娘您吩咐的，只要白姑娘离开，便放她走……今天早上天未亮，她就和橘前辈一起离开了，属下问过马车，她说不需要，她去的地方不远，走两步就到了。”
  “和橘香一起？！”
  顾东篱震惊了。
  橘香是送她一程，还是……
  顾东篱拔腿要追，追去禁地之处，却被身后的澜舟一把拽住。
  他轻悠悠的话落下，重重砸在了她的心尖上。
  “他们已踏上归途，昨日桃花席，你我已经作别，今日不必远送了。”
  一封橘香亲笔所书的信函，澜舟递到了顾东篱面前，上书‘丫头，亲启’。
  丫头：
  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这事虽然扯淡，可我却相信，你就是东篱，东篱丫头。
  脸能骗人，手艺却骗不了人，吃了你这么多饭菜，我虽有回报，可总也不够。别看我素日脸皮很厚，其实年轻时候，我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羞涩、低调、内涵的美男子。只是年纪大了，不喜欢老气横秋的做派，这才越发放肆古怪，喜欢捉弄你们，也玩闹自己。
  说认真的，能再见到小玲，我此生无憾了。我与她之间的故事，又是另外一出山高水阔，爱恨纠葛了，与你说了，怕你酸我，我就保留一二，你和澜舟只知我心是认真的，无憾无怨。
  你和澜舟要做的事，我觉得很好，真的好极了，我不怪你，更不怪小玲。
  我已经活够了，若不是贪恋这世间的美食，我怕自己早就变成一掊黄土了，昨夜的桃花席，多谢了，至臻至美，还是家乡之味……我和小玲怕是尸骨无存了，便将我二人的衣冠带回桃源安葬吧，清明来祭，多一点酒水饭菜，纸钱也要，兴许酒泉的美味开销靡费，我不能没钱，总还有小玲要养，你一定记下，别忘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恩，差不多了——
  对了，澜舟身体调养的法子，我已经都教给你了，切莫懒怠，总要三五个月方能痊愈，日后也要注意。
  哦，我攒了点梯己，不多不少，当饭钱可，当你嫁妆的添妆亦可。
  好好和澜舟过日子，山长水阔，咱们来世再见。
  橘香
  顾东篱很难描述自己读完之后的感觉，抿着唇想要笑，泪珠子却涔涔掉落，打湿了信纸。
  天未亮走得，如今已变成纠缠在一起的灰飞了吧？
  念及此，顾东篱心旌颤动，莫名自嘲一笑。
  也是，换了她自己，大概也会和橘香一样的选择吧？
  只是看着橘香吃喝玩闹，纵意享乐，不肯放过尘世间一瞬一须臾的简单快乐，他如此决绝，为了白小玲一同奔赴死地，或许，他才是最最洒脱之人。
  活着不让自己有半点不开心，死了，轰轰烈烈，化为灰飞。
  ……
  顾东篱的手因为颤抖，抖落下了信封中的一叠银票，如橘香所言，不多不少，却是抠门的他留下的全部家当。
  “姑娘，东西已经都收拾好了，何时启程回九州？”
  护卫抱拳沉声，在黄沙朔风中，伴着声声马儿不耐烦的响鼻声。
  顾东篱与澜舟并肩站着，齐齐眺望隐在云端的那座祭灵塔，半响后，才忍声开口。
  “马上，出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