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乐正有些抑郁了。
  来之前，仁宗可是亲口交代了，让他看着点宋方的。可是现在呢？
  他怎么看？他能怎么看？
  算起来，这已经是宋方冲杀第二回了。
  而这第二次的冲杀之后，曾乐正也明显可以看出来，身边那些人，一个个面色潮红的表情。
  战场上的厮杀，是最能感染到别人的。
  曾乐正都觉得，自己被宋方的行为，搞得有些激动了。更何况别人呢？
  谁不曾热血过？谁不曾激昂过？
  整天都说自己需报效大宋，马革裹尸，现在机会当前，谁能按捺得住，那一刻任侠之心呢？
  “少年意气，少年意气啊！”曾乐正感慨得说道。
  旁边的萧干臣有些担心，他开口说道：“这宋待诏，到底也只是文官，这……这行吗？”
  煽动煽动军心士气就行了，你怎么还真的冲上去了？关键是你还冲了两次。真不怕死吗？
  眼看着那个少年人，已经再一次得冲到了对方的阵前，然后和对方展开了搏斗，这边的人都沉默了。
  大家当然能够看出来，战场上那人头集中的地方，就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往那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涌了过去。
  那个地方，就好像人命磨盘，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重伤！
  宋方冲杀了一阵，当感觉到身边的阻力冲冲时，他就知道，再冲就要陷入死地了。
  他是来收割人头的，不是被人收割的。
  于是他开始喊道：“往回冲！”
  尖刀开始调转方向。
  对方层层堆积，正等着宋方这边的尖刀撞到盾上呢，结果宋方这边说撤就撤了。
  那速度，还有那毫不迟疑不恋战的样子，真有当世名将的风采。
  带着骑兵，宋方又回到了本阵。
  看着宋方浑身浴血的样子，所有人的眼神中，充满了炽热。
  而刚才没有冲杀的步卒，也都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马，没有能够跟着这位大人，一起冲锋陷阵。
  宋方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就骑在马上，没有下马。
  他看着曾乐正，然后笑着问道：“老……咳咳，曾相，怎么样？还过得去吗？”
  曾乐正苦笑着说道：“过得去，过得去！快快下马歇息一阵，够了，够了！”
  宋方笑着说道：“大好人头，还等着我去收割呢，怎么能够？”
  “大人，对方也开始冲阵了！”方信在旁边指着远处交阯人的队伍说道。
  看着那边，对方集结了差不多七八百骑兵队伍，准备冲着这边发起冲击。
  宋方笑了：“来得好，正愁这些人用王八战术呢，那样的话，我还真有点咬不动他们。现在他们主动伸脑袋了，那咱们就剁！”
  “步兵，列阵！”
  宋方一声令下，刚才没有参加战斗的步兵，全都激动得越众而出。
  那些骑兵直接被这些人挡在了身后。
  该我们出出风头了，兄弟们，你们歇会儿吧……
  “弩阵，准备！”
  将领大喝。
  所有人举起了手中的天佑弩。
  看着对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进入了弩阵的有效射程。
  “弩阵，抛射！放！”
  第一波，抛射！
  那些交阯人的骑兵，看到了天空中出现了一团阴影。
  还没等反应过来，无数人发出惨叫声，然后从马上滚落下来。
  有些战马，更是直接前腿一跪，摔倒在地上。
  “第二列，抛射！放！”
  又是一波弩箭打击。
  到了第三波，就开始平射了。
  等对方的骑兵冲到近前，已经不足百骑了。
  而这百骑，都是漏网之鱼，早就已经各个胆寒。
  看着前方的长枪阵举起，而自己这边不足百骑的队伍，他们都心生绝望。
  没法打了。
  战果辉煌！
  对方的骑兵，被宋方这边一句全歼。
  宋方再一次得笑了。
  这一仗，在历史上，可是非常惨痛的。大宋这边吃了大亏。
  而且……因为这一次的惨白，助涨了交阯人的气焰，他们从此以后，再也不畏大宋精兵。
  最后在十几年后，大举进犯，攻下了大宋几个重镇，并且屠城。
  大宋死伤无数。
  今天这一仗，宋方要扭转乾坤，打断对方的脊梁，让对方面对大宋，就不敢再轻启战端，不敢再随便伸爪子！
  这就是宋方，在这里的意义！
  “将士们！”宋方再一次得抽出了杀破狼，看着远处已经自乱阵脚的交阯人，大笑说道：“随我杀，今天，不把京观铸得几十里外都看得见的高度，就不算大胜！”
  “杀！杀！杀！”
  “不可！”曾乐正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不管什么士气不士气了。现在的局势，可以说已经稳了，剩下的，交给其他人去做就行了。
  宋方已经不用再亲自冲杀了。
  曾乐正拉着宋方的马缰说道：“光复，你不可再去冲杀了。已经用不着你了。”
  宋方摇了摇头，看着曾乐正说道：“战场上厮杀，何来用得着用不着一说？”
  宋方看着身边的将士们，笑着说道：“曾相，都是爹生娘养的，谁都不比谁多一条命，谁也不比谁天生娇贵！我大宋无数百姓的安康，是将士们塞外浴血换来的！”
  “我受了将士们那么多年的庇佑，今日，我为将士们的妻儿老小拼一次命，理所应当！没有我们的守护，何来大宋的江山永固？倘若我真的战死沙场……”
  “那么将来，媛媛，还有包公，他们在过太平日子的时候，就有底气给别人说一句，我家男人，为我拼来了这太平盛世！我家男人，才是大宋顶天地里的好男儿！”
  “将士们，随我杀！”
  “杀！”
  所有人都听到了宋方的这番话，就算是远处没有听到的，也有人不断得告诉身边的人，这个带着大家一起冲杀的文官，是什么样的人，说的是什么样的话。
  大家感觉，自己全身的热血上涌。
  在宋方冲出去的时候，没有人再在原地干等着了。
  大家都恨不得能够生出四条腿，跟上宋方的步伐。
  就算是跟不上的，大家也希望，不至于被拉得太靠后。
  方信、霍千钧这些个武官，也都按捺不住了。
  他们一个个得抽出了自己的佩刀，跟在了后头。
  是啊，自己过的太平日子，是谁换来的？
  都是这些将士们换来的啊。如今，就连宋方都有这个觉悟，他们身为武官，又怎么能甘于人后呢？
  至于说那些文官，一个个的脸色潮红，他们也都被宋方的话给说中了心坎。
  曾乐正呆愣愣得看着自己的手心。
  刚才宋方扯动马缰的时候，倒是带了他的手心一下，马缰粗粝，把他的手心带出了一层皮，然后有鲜血沁出。
  可是曾乐正居然没有感觉到疼。
  或者说，手心再疼，也比不上心疼。
  是啊，自己当初做官的时候，也曾经踌躇满志，可是随着在官场上沉浮多年，他早已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做官了。
  或者说，忘记了，自己做官之初，曾经立下何等的豪言壮志。
  而现在，耳听的宋方那一番话，就好像一记记的耳光，抽得曾乐正两眼发黑。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羞愧。
  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
  接着，就是一种愤怒。
  愤怒自己，为什么活成了自己年轻时候，痛恨的样子。
  老而不死是为贼！自己可不就是老家贼吗？
  “杀！”身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吓了曾乐正一跳。
  他转过头一看，原来是萧干臣。
  这家伙也按捺不住了。
  作为西南这边的大管家，他也犯下了年轻小伙子们都容易犯的错误，冲动了！
  可是没有人笑话他。
  在萧干臣冲出去的时候，旁边又有几个文臣，跟着冲了出去。
  “曾相，我们……”
  刚才身边，负责找阵图的小吏舔了舔嘴唇，嗓子发干得说了一句。
  他想问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拦住他们，或者说，我们在这里等。
  结果，曾乐正也大喊一声：“杀！”
  紧跟着，曾乐正也抽出了身边一个护卫的佩刀，冲了出去。
  那小吏包括护卫，全都吓了一跳，然后手忙脚乱得跟了出去。
  ……
  交阯人傻了。
  在他们的印象中，宋军从来都是软弱可欺的。还从来没有过如此疯狂的样子。
  他们不是一见到比他们凶狠的人，就开始退缩，开始溃逃吗？
  但是今天，他们却发现，这些宋兵居然比他们还凶狠，比他们还蛮横！
  自己明明已经一刀砍到对方的肩膀上了，可是对方居然能够用骨头夹着刀锋，不哭不喊得，把他的刀子捅进自己的肚皮，拉出自己的肠子……
  这一幕，在战场上比比皆是。
  交阯人越打越心寒，越打越心惊。
  这不是宋人，这绝对不是宋人，宋人不会是这样的！
  无数的交阯人，在心里发出了这样的呐喊。
  宋方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了。
  当他面前出现一片空白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又一次得杀穿了对方的战阵。
  后边还有战斗在持续，宋方握刀的手，已经有些发抖了。
  砍得太多了。
  杀破狼到底是一把绝世神兵，到现在，上边还没有卷刃崩口。
  而旁边的岑和尚和候曾，两个人的刀也都是金阳观煅制的精钢刀。
  虽然有豁口，但是不影响使用。
  “爽吗？”宋方笑了笑。
  “爽！”
  “杀回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