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作者:缇绾      更新:2022-05-10 14:12      字数:4765
  这几句话犹如一计冰锥,直直扎向季无邪心中,他眼神蓦地一沉,低喝道:“胡言乱语。”
  仿佛对这等反应早有预料,虞慈殊只是掩唇一笑,“季师弟,我是不是胡言乱语,问问你的大师兄不就知道了?哎呀,或许天魔大人现在正是虚弱至极,连话也答不上来呢……”
  季无邪明白这等话术不过是虞慈殊故意搅乱他的心绪,若真的被调转注意力去询问凤煊才是中计,但言语如同带毒液钩矛,在他心中搅起万丈波澜。
  眼前之人说什么都毫无可信度,但偏偏他提起的情况,连季无邪自己也曾怀疑过。
  按照凤煊的性情,若能探出魔息观察他的情况,那么早在甄氏老园时就该化形相助,绝不会等到他身陷险境并独自解决后才姗姗来迟。
  唯一的可能,便是大师兄的确如虞慈殊所言……
  难道所谓的太始天劫已应运而现了?
  念头闪过,季无邪只觉得腑脏震荡,心尖阵痛,就如虞慈殊提剑的那只手已钻进了他身子里,用月华将他的五内搅了个稀碎。
  恰此时,那小鸟用极其细弱的声音道:“他不过是想要乱你心智,不用担心我。”
  季无邪心中淤塞,咬牙切齿低声道:“先别拿话搪塞我,等出了这里,我慢慢问你。”
  不远处,虞慈殊看见这副景象,状似惊奇道:“了不起,身受天绝阵九霄苍雷贯体,便是千年大妖也该灰飞烟灭了,天魔大人竟还有这等闲工夫调转心神与相好的说小话?哈哈,怪不得宗主大人总是高看你一眼,果真是琨玉秋霜之志,坚毅隐忍之心,非常人所能及啊。”
  听见天绝阵九霄苍雷几个字时,季无邪登时睁大了眼睛。
  天绝阵已重回天道管辖,凤煊为何要去往那里?揽世镜不已经被他收入神识境中了么?难道说,是因为那没有被斩草除根的升云子灵识作祟?
  仿若印证虞慈殊的话,凤煊寄形的小鸟正逐渐虚弱,水润的黑瞳也慢慢失去神采,似乎真的是因为元神灵识正在千里之外受天劫的折磨。
  无论季无邪此前多么清楚不能上当,此刻也都再难自控,脑中心内都是一团团乱麻,开口,带着懊恨的话语宛若从牙缝中挤出来:“你说清楚。”
  听到他真的问了,虞慈殊反而露出诡谲的笑容,故作憨直地摸了摸鼻子,“这可难为我了,我也想说清楚,但……季师弟,眼下我们该着急的,可并不是天魔啊。”
  说着,他闲闲一抬没有执剑的那只手,只见黑光一闪,一股秽气从某种容器中漫卷向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季无邪襟前雏鸟袭去,季无邪根本无从抵抗,顷刻间,凤煊寄形之体就被那黑雾拉回了容器之内。
  那是一个匣子,乌木所制,其上刻着眼熟的纹样。
  季无邪二话不说,上前劈手便要夺乌木匣,但此时他气海枯乏,灵息魔氛双双熄灭,虞慈殊根本不与他接手,只又曲指调动锁影咒,登时便有一股茫茫之力袭来,直掐住他的脖子!
  季无邪即刻无法呼吸,那股力量似乎在将他高高举起,简直要让他升到伏魔柱的高度。他视野模糊,喉间剧痛,眼看就要背过气去,就在这时,那股力量又稍稍松开了些,好让他不至于窒息而死。
  虞慈殊将木匣握在手中小心合上,抬起头,气定神闲地看着被咒诀之力封固在半空中的季无邪,须臾,微微笑道:“季师弟,我幼时曾玩过一个游戏,用一滴水困住一只蚂蚁,分明不过是指甲盖大小的水滴,可它就是兜兜转转爬不出,最终只能被活活淹死在里面……你现在的模样,就让我想起了那时。”
  季无邪被巨力扼得喘不过气,此刻略得喘息,夹杂着咳嗽,怒道:“下三滥的卑鄙货色!”
  虞慈殊不惊不怒,只是眯了眯眼,“下三滥?卑鄙货色?唔……罢了,反正这两个词在世人心中却不是用来形容我的。”
  说着,虞慈殊遮盖在鹤氅下的手指一蜷,轻轻叩在那乌木小匣的盖子上,敲出三个愉悦的音节,道:“现在,他才是仙道众人口中的卑鄙奸邪之辈呢。”
  季无邪怒火中烧,恨不得即刻一掌将眼前这会说人话的东西拍死,可眼下他被对方掣制着,既无法反击也没有逃生之路,只能强压火气,道:“你对大师兄做了什么?那匣子是什么东西?”
  红羽雏鸟是凤煊的分神寄形,若有人想要捕捉,也只可能拘其形,只要凤煊散去寄形之法便可随时抽身而去,可方才虞慈殊启匣那一手却并非如此,季无邪看得清楚,这不知是邪物还是法器的东西,直接将小鸟上的神念也一并摄夺了去。
  虞慈殊笑容愈深:“这匣子季师弟不是见过么?怎么如今却不记得了。”
  说着,他将手中小匣举了起来,似是在催促季无邪再好好看看。这一番造作举动终于让季无邪看清了,他的确曾对这匣子有过匆匆一瞥,而那时的他着眼于其他要事,根本没有注意此物。
  ——当初在蘅皋书院处理幻海鬼城一事,荆棠向他们展示唤出鬼城的凭依残符时,便是打开了这样一只小匣。
  他以为那不过是存放邪符的容器,可现在看来,远不止如此。
  虞慈殊观其脸色,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便收回乌木匣,道:“此物名为阱渊匣,内布乱灵咒,乃是一种能追溯人魂元神,并将之投入幻术所造迷阵、苦牢甚至心魔境煎熬之物,当初荆棠道人将残符放入,便是想要通过其上残留的神念将幕后主使直接拖入刀山火海之中,可惜陆笕棋高一着,直接借他人之手完成了凭依。”
  季无邪闻言,额上渗出了一层如霜的细碎薄汗。
  若凤煊真如他所言,被九霄苍雷所伤,而今神念又被挟入其中,无异于火上浇油,恐怕只会凶多吉少。
  如果放在以往,他现在早已剑意出手,说什么也要夺下阱渊匣,刀山火海也好,十八层地狱也好,他孤身前往也得将凤煊的神念带出来,可眼下他确实这样一个连挣脱束缚都无法做到的情况,越是担忧凤煊,越不能露怯,只能强装出惊疑的模样,将话题推进:“它怎么会落到你手上?难道荆棠变成那副模样,是你与陆笕联手所致?”
  虞慈殊闻言哼笑了一声,似是不屑:“我没有那样的兴趣。荆棠之死是宗主的意思,那时他已没什么作用了,否则,以陆笕的修为最多也只能再伤他两成功力,怎么可能直接将他拿下?他死后,宗主便将这匣子给了我。”
  季无邪心里一惊,看来虞慈殊早就清楚升云子借着甄如栩的皮囊行动,儿而在“甄如栩”殒命时,他竟也按捺得住,没有出面相救。
  虽已预料到升云子与荆棠勾结甚深,布局筹谋多年,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两人双双殒命后,这样一件邪物落到了虞慈殊手中,而看样子,虞慈殊竟想替升云子完成未竟之志。
  “你,难道要继续补完通天之道?”季无邪强压住声线里的颤抖,这颤抖并非是因为恐惧,也并不源于惊骇,唯有懊恨。
  “我为何要这么做?”虞慈殊打断了他,犹如听到了天下间最滑稽的揣度,话语里带着笑意唏嘘一番,“季师弟,你既已了解到了太始天劫的存在,就该清楚它可不只是惩戒妖魔,每一个企图逆天之人,譬如你,都会受到它的制裁。我向来顺承天理,尊大道之德,敬仙家之律,何须自讨苦吃呢?”
  季无邪一怔:“那你为何……”
  虞慈殊神色一敛,较之先前严肃淡漠了些,似是不太耐烦,道:“我不是说了么,我向来,顺承天理。”
  这四个慢条斯理的字落了重音,传入季无邪耳中,犹如霹雳轰鸣,顷刻间,他明悟顿开。
  季无邪突然想起了,在魍神录中,虞慈殊在后期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与凤煊同期出头,宛若瑜亮,一直活在凤煊光芒之下的阴影中。在凤煊堕魔之后,这样的一个人一马当先站了出来,拥护立志斩杀天魔之人,倾囊相授至高武学,在彼时,他已是仙道中流砥柱,若凤煊能成功伏诛,那么他的地位势必又会升高许多。
  这何止是顺承天理尊崇大道,这般看来,虞慈殊简直也是“天道”布下的一颗小棋!
  季无邪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你与升云子,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虞慈殊挑了挑眉,微笑道:“这样的说法,未免有些太抬举了我。我说过了,我无非是奉承天道之意。宗主奢求与天同俦,本就是痴心妄想,还试图借天魔帮他承担所有责罚,更是搅乱大道之规。即便不是我,也会有你将他的计划彻底打散。”
  季无邪骇然:“我?”
  虞慈殊点点头,“不错,崧陵坡伏魔大会,不就是季师弟大出风头的时刻么?也不知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那张写了你名字的降蛊符纸失效了,也罢,或许正是因为大道之志……天道授意于你,自然不可违背。便是季师弟误以为自己在违抗,却到底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错觉呐……”
  他说话的语调很轻松,甚至带着一点亲昵,可季无邪却听得出,字里行间都是深重的恶毒,仿佛清楚越是作这般蛟龙戏水的闲适之态,越能勾动季无邪脑中纷乱的思绪。
  而也的确如虞慈殊所料,季无邪闻得此言,登时只觉千钧重负自天压下,将他一颗心碾得七零八落。
  他原以为救下凤煊便是成功违逆了命运的象征,却没有想到,这所谓的大道亦是其后推手,无论是升云子成功借万众之力斩杀凤煊,还是他帮着凤煊除去升云子,鹬蚌相争,无论谁先湮灭,都是大道所乐见的结果。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瞬间,似有什么长埋于阴影中的东西缓缓显露,在微弱的神识天光下显形。
  眼前,似幻化起一座穿不透的幕墙围城,重重铁栅阻拦在各个方向,让他逃无可逃,自陷绝路。而幕墙上,铁栅上,甚至天上、地上,每一个视线所及之地,能写着鲜红的文字,只消一眼,足以触目惊心。
  全都是天道大律,由无数繁复扭曲的“文字”组成,季无邪的视线匆匆掠过,无需研读,便能立刻理解它们的含义。
  那些东西自万古长荒以来便如山川海陆一般存于世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它已刺入血肉、刻入骨髓、渗入心神。
  ——不得违背。
  除非……
  至此刻,季无邪已冷汗洽背,想要开口,却如被夺去了声音,只能发出零碎窸窣的音节。
  “魍神录……”
  这与呓语无二的微弱声音却被虞慈殊听见了,他蹙了蹙眉,似觉得古怪,正想说些什么,忽地听得季无邪有如回过神来般,蕴含着怒气低喝了一声。
  “你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意?要杀要剐,倒不如快些,直接将我杀了便可。”
  闻言,一股发自心底的纯然愉逸照亮了虞慈殊的眉眼,他笑道:“杀你?不不不,季师弟,你误会了,我谢谢你帮我达成目的还来不及,怎么会动手杀你?”
  他抱起手臂,偏了偏脑袋,似在研究季无邪面上那股突兀怒气是否真的如看上去那般单纯,片刻后,方笑道:“我既不想杀你,也不想杀凤煊。让你来到这曲津,是另有目的,顺便也能借故引出天魔大人的神念。”
  季无邪对那“另有目的”无比好奇,可脸庞上愤怒的表情纹丝不动,只死死盯着他,“你不想杀凤煊?说什么笑话,你一直妒恨忌惮他,巴不得他死后取而代之吧?”
  “哎呀,季师弟,你讲话当真是不好听啊……或许你,升云子,甚至天魔大人自己都是这么揣度我的,但是你们都猜错了。”虞慈殊仍然在笑,笑容面具似的卡在他脸上,伴随徐徐变化的眼神,蓦地多出一股子狰狞,“我想要的很简单……我要这所谓的仙门独秀身败名裂,天下人都知道他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虚伪之徒,仰慕化为践踏,敬仰化为谩骂,我要他永世受人唾弃!”
  话中恨意盛极,阴寒无比,就像是一根藏在衣袍间的尖针。季无邪闻言,不禁心头一凛,好在他转瞬便撑住了神色,叱喝道:“你做梦,你以为大师兄倒下了便能轮到你?你不过毒术之家出身,半辈子心术不正,连凤煊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
  这攻击没什么杀伤力,却偏偏戳中虞慈殊的痛点,面上的温文尔雅已压不住郁色。
  他心想方才的疑惑果然只是多虑,又在心底嘲笑了一句“蠢货”,半晌方道:“季师弟对大师兄还真是犬马之心,披肝沥胆。既这么诚恳地恳求一死,我倒是可以成全你……等足了时间,吴三小姐心魔境已成,这横污流秽之地今天可热闹了,请吧!”
  随着一声“请吧”,季无邪感到掣制住他的那股巨力骤然消失,他自半空向下坠跌,而就在这一刹那,自身后袭来风雷之势,已是半入魔状态的吴菀在同一时刻挣脱了伏魔柱上的束缚,或者说,是虞慈殊故意在这时解开了它。
  她目泄红光,宛如拥有倾城之貌的修罗,手提利剑,一式刺来。
  ——正中季无邪肋下,横贯腑脏。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痛”,眼前虞慈殊的身影忽然闪了闪,那乌木小匣再度开启,一阵秽风迎面卷来。
  下一刻,季无邪已入阱渊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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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慈殊:hiahiahia你们都是我天道意志的工具人罢了,等着慢慢受折磨吧╮(‵▽′)╭
  季无邪:你也不过是作者拿来填坑的工具人罢了,等着几章之后领便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