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师弟，怎么又将自己卷进麻烦里去了？这甄府可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何必去而复返。”
  这句话悠悠从四不像中飘进季无邪脑海中，虽是嗔怪的口吻，却带着些笑意。他心尖一动，也驱策传音之术道：“你怎么知道的？”
  难道说那伙冲进甄府来打砸抢烧的人中也有天魔的化身？但若凤煊真的藏身其中，季无邪绝不可能察觉不到。
  那边厢凤煊似乎真的轻笑了一下：“你将一颗‘真心’都交给了我，六界因果凝化之形虽离了你身，却仍有一部分能与你的心绪共鸣。你将它赠予我，我自然能从其上感应到你的动向，虽然极为模糊，却也够用了。”
  季无邪恍然大悟。是了，毕竟六界因果这玩意儿是与他自己血脉相融过，烙印过他神识的印记，等于另一个寄存容器，自己那时一时冲动将六界因果扔给了凤煊料理，却没想到对方竟没有立刻把这祸害毁去，反而兴味津津地观摩起来。
  这不就相当于，他自己交出了把柄？
  虽然凤煊不会因此加害于他，但正如对方调笑的那句“真心”一样，六界因果可不就是他某些露骨的真情实感的化形么？一想到那锈剑里还曾经贮存了他某些难以启齿的“绮思”，季无邪顿感耳廓都烫了起来。
  他岔开话题，道：“突然用魔气显形，就是为了这个？”
  那头传来一声轻轻叹息：“‘就是为了这个’，季师弟，旁人只知甄如梅甄如栩也就罢了，你与我可都是清楚这一切始作俑者究竟是谁的。升云子诡计多端，未必不藏后手，你如此贸然地二进甄府，我可是很难不担心呢。”
  依旧是状似责怪之语，但话中的亲昵意味更重了，季无邪一怔后，又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爬上心头。的确是如凤煊所言，升云子筹划多年，必然留有极为详尽的布局，必须多加提防。
  恰在此时，吴菀也驻足停下，面色凝重地转身，望向方才那一幢令季无邪感到可疑的小屋庭院。
  在甄氏老园中数以千计的房屋中，这着实是平平无奇无甚特殊的一间，窗扉俱蒙尘厚积，像是许久没被人使用过。
  吴菀蹙眉，看向似乎与她有同感的季无邪：“这里？”
  季无邪点点头，道：“它周遭毫无活气，必定有古怪。”
  说话间他伸出手，魔气受到调度，嘭地在空中开出几朵鬼火。
  延芸见状，登时吃惊，“妖术？”
  她目光震颤，颇为难以置信地看向季无邪：“季师弟，你……何时竟能控制魔息了？”
  在她身旁的吴菀没什么反应，但亲眼看到魔气在面前膨胀、流转，那样子也绝对算不上有多喜闻乐见。
  季无邪知道这两人并没有直接加入崧陵坡一役，便也不详细解释，只道：“与天魔交手后，残存了些在我经脉中，不知为何就能听我指令了。先不说这个，两位，这鬼火燃烧愈发炽烈，代表此间秽浊浓重，应该藏着什么东西。”
  吴菀闻言，当机立断，手指在吴氏特有的骨罗盘上叩了几下，没过多久，便有一队巡园卫队赶来，在她命令下打头阵打开小屋门扉。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小屋里陈设极为简单，除了一桌一床一架书柜，别无它物，三人翻找了一刻，什么值得在意的线索都没有。
  “莫非这只是个混淆视听的陷阱？”延芸颇为疑惑，在冰霄上注入灵流，试图让它指引，但结果却是徒劳无功。
  冰霄时而向东，时而向西，犹如一个被打乱磁场的指南针，根本找不准方向。
  “可这也说不过去……我试图进行溯魂之法，却发现这屋内器物所能呈映的画面都是一片空白，甄家若无目的，何必多此一举地将它们上面残留的痕迹如此细心地掩藏起来？”
  许是困惑重重，延芸不自觉地轻轻呢喃出心中所想，谁知吴菀闻言，脸色骤然微变。
  季无邪收之眼底，她这般反应的原因是那“溯魂”二字，但吴菀难看的神色持续了一会儿，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有发作出来。
  这两人究竟……
  就在他不合时宜地生出好奇心时，手上小蛇蜿蜒的感觉又明晰起来。
  但这一次并不是天魔大人的气息所化，而是真正的姻缘线。
  红线探头，宛如小蛇出洞一般，谨慎又雀跃，摇摇晃晃向地面一角爬去。
  季无邪没有阻止它，任由它自己动作。在先前一刻，他突然明悟，这姻缘线虽已解除与牵线鬼的血契，然而却并没有经他之手进行净化，仍是以妖邪的法器这个形式存在于世上。
  也就是说，它还保留了妖邪魔物们供养它时的特性，以秽气魔氛为食。在季无邪并未有意设下禁制的情况下，它产生“食欲”，便会想要猎食。
  现在，正是利用这特性的好时机。
  另外两人见到这古怪的法器，虽都微有惊诧，却也都屏住呼吸，静静观察它究竟会如何行动。
  姻缘线贴上地面，宛如一条真正的细蛇，游走片刻，在一道积满灰尘的裂隙处停了下来。缝隙极窄小，犹如银针轻轻在地面刮蹭所留下的痕迹，肉眼几乎微不可察。
  缝隙的宽度只有姻缘线的一半，便是它也无法轻易钻入，尝试无果后，姻缘线着急地在地上团成圆圈，不住打转。
  季无邪微笑道：“好宝贝，这下算是你立功了。”
  三人从这裂隙处入手。裂隙之后，藏有一个机关，扭动机关，一个黝黑的洞口在书架下掩藏的位置打开，联结着一道向下的阶梯。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密室。
  季无邪领头，三人沿阶走下，密室中晦暗难明，吴菀试图摧动明光符，却立刻被浓重的秽气吞没，季无邪见状，再度打一个响指亮起了鬼火，他们才能继续搜查。
  这密室的四面墙皆是土层，并未刻意砌过，季无邪甚至在一角看到了松动的痕迹，而密室内陈设不比上方的掩饰复杂多少，也有一张书桌摆在其间，但左右都堆叠了厚而杂乱的手稿，看得出是甄如栩真正工作的地方。
  季无邪走去，翻阅这些纸页的内容。纸上墨迹飘逸如云烟，均是复杂难辨的古体，就连吴菀这等高门大户出身的人都有些难以辨识，读着读着蹙起了眉头。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季无邪却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困难，相反，那些字迹仿佛早已烙在他脑海似的，此刻一见，与过往虚影重叠，让他阅读得分外流畅，也愈发快速，几乎到了一目十行的地步。
  “夺舍”“异兽”“望天犼”“太始天劫”……一个个墨字宛如有声，视线触及的瞬间，噼里啪啦地在他脑海中炸开。
  另两人察觉到他翻动纸稿时过于快速的异常，都愕然地抬头，又见他一脸苍白，有大颗冷汗自额角流下，更是吃惊，延芸急道：“季师弟，你是怎么了？这文稿内容难道会乱人心智？”
  这句话响在耳边，季无邪才猛地从那种如同被人扼住咽喉的状态中醒觉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揩去靥边薄汗，虚弱一笑，“只是看入了神，我没事。”
  他之所以忽然阵脚大乱，并非是那文稿上附着了什么搅动心虚使人狂乱的秘术，而是因为纸张记载的内容本身。
  拾起纸页时的熟悉感并不是凭空而来，这些文字，他的确是见过的。
  尤其是太始天劫这四字。
  这一瞬间，在崧陵坡中涌起的记忆残片似乎找到了接续的前因，赤霄台下，影绰灯火中，那个仙风道骨的雪衣尊主为何会突然问他想不想帮助凤煊、然后一步步诱骗他进入降蛊之术的圈套？正是因为那时尚且年幼的季无邪在送药进入赤霄台时，偶然翻阅到了这篇文稿的原型，升云子还在起草的一份记录，虽然并未详细记叙异兽的炼驭过程，可升云子还是做出了行动。
  彼时他是为了防范季无邪窥破自己想要逆命违天的打算，实际上，让年幼的季无邪更为入迷的，是那与太始天劫相关的内容。
  所谓太始天劫，是每一个违逆命数、抵抗天道之人都会遭到的惩罚，从万古之初便是天道意志的一部分，而它的第一个牺牲品，便是最初被称为“天魔”的存在，与赤黄二帝相抗后殒命于无边炎气血海的蚩尤。他虽然身殒，却有一点血露留存人间，得到这血露之人便渐渐成为天魔后裔。
  后世中，一旦其裔现世，太始天劫便会应运出现，无论是天魔本身还是试图帮助天魔违逆大道之人，都会受到其制裁。
  升云子之所以对此展开研究，是因一早便有借崧陵坡遗迹献祭众人、以鬼纲邪术求取通天之道的打算，此举亦是违抗天命，于是，要找一个合理的方式来躲避天道降下的惩罚。而那时受他诱骗、毫无察觉自己已中了降蛊之术的季无邪，便是升云子为此准备的一个替他承担后果的工具。
  往事桩桩件件串联，一股寒意自季无邪后脊攀升而起。
  也就是说，凤煊与他此刻所短暂共享的喘息之机，很快就要结束了。
  文稿上并未详细提及太始天劫的形式，他心头突然产生一股怀疑：以往那近百次的轮回，季无邪都试图保全凤煊，甚至为此割裂了自身所产生的情绪，这亦是违逆天道意志，却从未有一次在他身死前感受到这所谓太始天劫降下的制裁，这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说轮回本身便是一种惩罚，还是……
  其实凤煊代他承受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窥破了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此时却发现，吹散迷雾之后，等待着他的是更加难以捉摸的黑暗。
  就在季无邪低头深思的时刻，谁都没有察觉，一道夭矫如电的影子正从土墙下一角的松动处闪入。
  下一刻，延芸的惊叫声响起，但闻一声闷响，一股让人头晕目眩的秽气从天笼罩而下，直向他们撞来。季无邪与吴菀都与它肌肤相触，只觉一股无比滑腻的感觉，仿佛有一层满是粘液的麟片贴了上来。
  季无邪大惊，抬头一瞥，那东西已作遁逃之势，他目光锐利，捕捉到了一条光秃长尾的形影。
  那是……
  人面蛇。
  传闻中甄氏豢养、用以门下弟子修炼的妖兽，然而就是刚才那匆匆一瞥，季无邪已经看出，它们与旱魃一样，根本就是从人类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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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小伙伴们开始放假没有啊，但是悲催的作者没有呢（。）
  在这里预先恭祝大家新年快乐，出入平安ヽ(￣▽￣)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