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作者:缇绾      更新:2022-05-10 14:11      字数:7762
  而就在季无邪有所动作的时机,已有人抢在他前出动。一道黑影自余光处闪过,身后一个空洞犹如裂隙般横亘,气机震动间,缓缓闭合。
  季无邪睁大了眼睛,那竟是孟星鸾!
  转瞬间他便明白了:此前孟星鸾经魇阵一事,遁逃入“踏山河”之中,据虞慈殊所言,此刻当时他终于愿意从中离开的时候。
  “孟师兄!”季无邪向他高叫一声,腔调里带着些复杂的情绪,“你来了?”
  孟星鸾满面阴晴不定,只撇下一句“跟我来”,便快步从老园外突破了进去,此刻的甄氏老园再无任何防守可言,飞旋在它上空的不再是甄如梅亲手设下的阵法,而是各派各宗各家弟子驭驱不同法器的光芒。
  季无邪略微一怔,继而“嗯”了一声,快步跟上。
  老园中遍布遭人打砸的痕迹,花木被乱七八糟地斫断,朱梁碧瓦碎得满地都是,四处燃烧着劫掠的火光,没走几步,季无邪便找到了女子惨叫的声源。
  ——一个年轻的女子被三四个白袍青年围住,为首那一人拿了一柄小剑,出手揽住女子松脱的发髻,用宛如拖行昏迷牲畜的方式将她不断地拉近一旁一个积水的泥坑中、等她脸憋得紫胀快要窒息时,再猛地一把拽出来。那女子身着裙装,颜色已被泥水与血水染污得看不出,变成残破的絮状贴在身上,狼狈淋漓。
  “住手!”季无邪怒喝一声,手中咒诀已随声而出,电光一闪,一阵巨力锵地一声将那几人弹开,“趁人之危联手凌虐一个弱女子,你们这群无耻狗贼!”
  那几个青年本围作一堆,嘻嘻哈哈地折辱她取乐泄愤,蓦然横遭一记耳光,惊怒顿起,回身只见到一个少年形影,笼在没有火把点亮的黑暗中,看不清面目。为首的一时间也不管来者何人,大骂一声“触你爷爷的霉头,找死!”,接着便剑光一闪,带着几个兄弟冲上前去。
  季无邪自然不怕他们,反手一震,不废吹灰之力就打倒了来势汹汹的三人。
  还剩一个站在泥坑边缘,眼见大事不妙,又是想跑,又是怕事后被师兄弟清算,蓦然把心一横,也摸出一把匕首似的小剑来,横腕一挡,抵在那女子颈前,声嘶力竭地大叫道:“你这妖人什么来路,竟然要救这甄家余孽?别过来,当心老子一剑割了这婆娘的——”
  然而话未说完,一道凌厉电光直扑面门。这弟子惨叫一声,失去意识,软软倒下了地。
  在场者根本无人看清季无邪是如何出手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他感到恐惧,以及人本能地,为了掩盖这种恐惧而产生的愤怒。那为首者见状,大怒骂道:“混账东西,你竟敢伤我白鹤祠子弟?!你可知道我师父是谁,待今日了解,来日我要你好看!纳命来!”
  说罢又要提剑上前,但这次却是虚晃一招,上半身虽做出攻击之势,脚下却已腾转欲向后方遁逃。
  季无邪面容冷峻,微微勾动嘴角,“你师父是谁?我的确不知,但现在,你师父应该很清楚我是谁。”
  他手中拈出火铃咒,立刻便有火矢般的炽热光束从天而降,钉在这几人身前,阻断他们去路。
  光芒照亮了数张惊惧交加又戾气横结的脸,同样也让他自己的面容在他们眼中慢慢清晰。
  “你……你是……”其中一人已然张口结舌,颤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面如死灰,浑身抖得筛糠似的。
  而为首者的恐惧更甚,待看清来者相貌后,他掌心脚底后颈处都如泉涌般渗出汩汩冷汗,此前猖狂气势眨眼间烟消云散。剑也拿不稳了。
  季无邪俯首扫视他们,蹙了蹙眉。
  这青年,竟就是早先在崧陵坡中那个要趁势诛杀甄氏弟子、又遭他制止之人。
  “季……道友……啊不,季前辈,季前辈!”其中一个模样聪明的最先开口,虽也是魂不附体,却还能够做出一副恭敬尊崇的样子,连忙撇清先前的丑恶行径,“季前辈有所不知,我们并非有意为之,乃是上面传递下来的命令,让我们入夜后前来清缴甄家,谨防余孽再掀风浪!”
  这话先前还有些底气不足,说到最后,已是义正言辞,顿时,其他两人也跟回过魂儿似的,连连点头附和,也跟着谄媚地喊“季前辈”,根本不管自己与兄弟几人实际比眼前少年要年长许多。
  “上面?”季无邪皱眉道,“哪个上面,你们一派的宗师?”
  “不不不,前辈误会了,”那人连声辩解,“是仙盟几位高人前辈,采纳了各派意见,虽然我是觉得,应该参考一下崧陵坡退天魔最大功臣季前辈您的意思……但这也是各门各派不得不紧急颁出的权宜之计,否则,谁知道这甄氏余孽们又会做出多么丧心病狂、令人发指之事呢?”
  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季无邪听到这两个词如此道貌岸然地从一个半盏茶前还在联手□□一名女子的人嘴里说出来,登时有些恍惚,啼笑皆非中,又泛起一丝恶心。
  这个晚上,这样的事大约已发生了不知多少件,遍布甄氏老园中每个角落。
  只要是借着“大义”的幌子,凶邪可以被矫饰为无畏,残暴亦能被扭曲为果敢,趁人之危是将祸患斩草除根合情合理,迁怒无辜也是因他们罪有应得顺理成章。所有泥泞黑暗,都能被这杆大旗遮蔽成霁月光风。
  季无邪目色沉凝,不见喜怒,问道:“今夜来了哪些宗派的人,有多少?”
  那人脖子一缩,讪讪道:“不、不就是那些……几乎所有的宗府都有人手,还有一些浚水周边的小门派和家族,少说也有两百多人,还季前辈难道都要去管一管?”
  季无邪闻言,眼底顿时透出一股结霜的冰冷,那人一见,即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吓得魂飞魄散,又连忙扯回话题找补:“啊,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季前辈想管自然是该管的,都是这些人不与季前辈事前同气就妄自行动,只不过他们手脚快得很,方才我就听到有人来传话,说他们打开了老园后半的禁制,要往祠堂那边去勘探甄家藏了什么秘密了,明心山圣姑前辈看见我们时,还让我们解决掉这个娘们后赶紧过去帮把手……”
  听到“祠堂”二字,季无邪心里骤然一紧,而就在这人话落之时,身旁不远处气机一震,一直跟随在季无邪身后、静侯在昏暗中的孟星鸾神色大变,即刻暴起,拔腿就向祠堂方向冲去。
  季无邪唯恐他要冲动坏事,一阵血气涌上心尖,叫道:“孟师兄!”
  可孟星鸾不管阻拦,已如离弦之箭一般远去。
  那还清醒着的三个白鹤祠弟子根本没感应到此人气息,见又一个身影冲来、迅捷如电地掠过他们,更是被吓得胆战心惊,眼看着就要匍匐爬过来求季无邪饶了他们。季无邪狠狠咬牙,袖袍一掀,轻喝一声“滚!”,罡风已然在身前旋结,然后他猛地一拍,将这几个人都击飞了出去。
  获救女子此时自知无虞,跌跌撞撞跑来向他道谢,已是泪流满面。
  她有些面善,季无邪却想不起与她有何交集,此刻也不拘泥这些,当机立断地拈了一个咒诀庇佑在她身上,又从芥子囊中摸出早先捡的那草药布囊塞给她,催促道:“快些跑,出门以后用这个疗伤,再选条无人小路,先离开浚水。以后,莫要说你是浚水甄氏之人,免得再遭人为难。”
  那姑娘闻言又泛出几朵泪花,握着去而复返的布囊,紧紧攥在手心里。看上去似乎还想多说些什么,最终也只能欲言又止,重重地一点头,道一句“多谢”后,转身跑了。
  解决掉这桩事,季无邪无心也无力再去巡查这偌大庄园的每个角落都在发生什么,方才白鹤祠弟子说大部分人已经转移向祠堂,他略一定心神,向那曾造访过一次的方向奔去。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层叠人群环绕中,季无邪看到了两条正在交战的身影,其一是孟星鸾,另一个却是个女子,仔细一瞧,是那日在崧陵坡中与了诚呛声的明心山圣姑。
  她一脸沉凝,右手一道紫气缠绕的天蚕丝练却攻得又急又快,每一式都盯准了孟星鸾的要害,而孟星鸾虽能一时抵挡,却一脸急躁之色,季无邪看得出,他的心境甚是混乱,脚步散碎,一双手时常划出不必要的残招,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季无邪当机立断,一道灵流旋腾射向两人之中,一击将他们彼此隔开。
  祠堂庭院中的人皆神色骤变。
  “什么人!”
  圣姑本要转脸怒骂,然而一看来人,竟是季无邪,登时语意一滞,而此时季无邪已来到身前,一抬手,便将本已颓势尽显的孟星鸾挡在了身后。
  圣姑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二人,顿时眼光一转,微微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是这位救我们一众人于水火中的季道友,怎么,身后这位朋友竟是你的同门,所以你才如此不问缘由果断出手,打断妾身对他进攻的抵御?”
  她这番话虽拿腔拿调十分阴阳怪气,却也并非虚言。方才圣姑及一众人检查这祠堂中陈设,企图在这里找到机关与线索,破解那个有名的甄氏本宅禁制的秘密,却忽然窜入一人,劈手就要夺去她随便拿起的一个无名牌位。
  这闯入者满面焦急,眼中戾气横生,仿佛这块破木板子有多么重要,更激起了圣姑的怀疑,无论如何也不与他相让。
  在场众人也都亲眼目睹,此刻听圣姑这么一刺,也都跟着窸窸窣窣附和起来。
  季无邪闻言,便猜到了其中缘故,他略一侧脸,低声问孟星鸾:“那是甄瑶星的……”
  孟星鸾点点头,双眼血红,仍是死死盯着圣姑手上那块木头,连看也不看季无邪。
  季无邪转过头来,欠身一礼,试图缓和这僵局,“在下方才一时情急失礼,还望圣姑谅解。我这位师兄出手抢夺,乃是因为与这牌位之主人有些渊源,并非因它悬系什么甄氏禁制的机要,圣姑若能将它交予我师兄……”
  那圣姑听到这里,忽地低低一笑,一张脸上妩媚笑容生动无比,根本看不出岁月痕迹,冲着季无邪娇声道:“季道友,季侠士,季恩公,虽然你在崧陵坡力战天魔、挽救我等仙道正统于水火,妾身感念在心,永世不可忘怀,可如今这番做法未免也太过偏颇。你想要护你这位师兄的短,平日里看在沧海剑阁面子上倒也不算什么,可如今情况却又不同——那位天魔大人,素日里不也披着剑阁大弟子这张皮么?季道友无私无畏,值得信赖,却难保其他人不与那凤煊仍有联系呢。”
  她故意做出苦恼之态,稍一停顿,目中寒光陡现:“再说,你提到这位小兄弟与牌位主人有关系?这牌位摆在甄氏祠堂中,其主自然是甄氏后裔,他与甄家有何关系,如此执意地取走牌位?难不成,他日后还要为这甄门余孽报仇不成!”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里又顿起“没错”“说得对呀”“毕竟是甄家,或许还有暗桩”等赞同之语。季无邪在心中暗暗咬牙,这番话是典型的偷换概念,极为牵强,但却扣合了在场这群意图瓜分甄氏财宝与功法之人的心境,他们大抵巴不得这圣姑多泼些脏水给沧海剑阁,好让自家阵营分得的脂膏更厚些。
  而孟星鸾见她这副不愿退让的姿态,已有些面色发白,拳头一紧,又想猱身上前去夺,那圣姑偏偏就等他着急,呵呵一笑,用天蚕丝练裹住牌位,逗狗般在空中旋了几旋,飘逸轻灵,孟星鸾虽也是身法出众的任务,却根本摸不到那紫练的影子。
  圣姑好不得意:“拿走什么,各凭本事,若是没有,又何须贸然来犯?岂不是自如其辱?”
  说着,便又将牌位摘回手中,双手各执一端,作势要掰作两半。那本就是一块年生甚久的朽木,被这样一动,立刻传来“喀嚓”一声,裂纹已从中间出现。
  孟星鸾本就甚是激动,此刻见状,简直如被怒火吞没,眼中似有大团烈焰爆开。
  季无邪一见他这神情,心中便暗叫一声糟糕,然而出手去阻,已经晚了。
  孟星鸾摧动木符箓,一道炽光宛如天坠流火,直接从天顶以外直坠,砸向圣姑。圣姑大惊失色,丝练一松,飞速挡回自己花容月貌的脸前。
  可这火并非凡火,而是“荥安魏氏符”中最为绝密也最为凶邪的一招,绝不外传与人,此刻被孟星鸾全力引动,爆裂滚烫如岩浆,威力更胜从前。
  “啊啊啊啊!”
  凄厉惨叫声瞬间贯穿了祠堂,那一条紫气丝练化为熊熊燃烧的火蛇,圣姑亦不能避免被卷入其中,布帛、头发、乃至皮肤烧焦的味道传来,季一颗心已坠到谷底,手中反应奇快,一个罡风阵挡在圣姑身前,将她扯离火场。但再快亦是迟了,她小臂上的云纱袖已被烧了一个大洞,皮肤上有一串被燎起的小泡,密密麻麻,分外可怖,一半脸上也因火星飞溅而烫出了一片印记,芝麻般撒了半张脸,待到伤愈,恐怕也再难保全往日风姿。
  人群已是混乱一片,孟星鸾捡起被火焰烧得一角乌焦的牌位,又出手打伤几个拦上来的人,腾身想走,却在此时感到右脚被什么东西倏然穿透,一抬起腿,骤失平衡,整个人向一侧倒去。
  “猖狂竖子!犯了事便想走么!”
  随着一声清音厉喝,混乱的人群之末,又出现了两个女子的身影。
  季无邪正在调运灵息止灭火焰,根本来不及去拖住骤然发狂的孟星鸾,但这下可好,有人代他出手了。
  他面色沉重地向人群打开的豁口看去,来人满面霜雪之色,眉心缀有一点琉璃光辉的诫印,宛若褪色的朱砂痣,虽是倾国之貌,动息间却似携带一股山雨欲来的阴郁,让目睹她亲临之人都生出畏惧。
  正是吴菀。
  而在她一侧,那个率先向孟星鸾射出咒诀之人,是手提冰霄的延芸。
  这两人的出现立即让局面稳定了些,当即有人认出吴菀这位曲津吴氏真正的当家,立刻凑上去控诉方才局面因何而起,话语言谈中,亦提到了季无邪这位“救命恩人”的护短行径,虽没有做出评断,但季无邪听得出,这是“聪明人”在见风使舵,等着看吴菀的态度。若吴菀站去明心山那一队,那么这群人自然就会呼啦啦跟过去,若吴菀与季无邪这形单影只却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人结盟,那么他们也能立即调转枪头,将孟星鸾与季无邪立刻分割开。
  吴菀听完了一席转述,连眼睛都不斜一下,只昂首向季无邪走来,略作一礼,疏淡地说:“季道友,崧陵坡发生之事,我有所耳闻,还要多谢你,一己之力扭转战局。”
  季无邪苦笑一下,也不接话。他猜测,大概这吴菀也要来那套先给一颗糖再给一巴掌,反正无论如何,今天这孟星鸾闹出的祸事是摆不平了。
  一旁延芸已在第一时间前去按住在地上挣扎欲起的孟星鸾,她或许对他说了什么,接着孟星鸾便昏了过去。季无邪没有捕捉到那话语,再转过视线去看,延芸已抬起了头,与他对上视线,微不可闻地做了个口型。
  “让她来。”
  “她”所指的,应当就是吴菀了。
  季无邪心中诧异,却渐渐明白过其中意味,顿了顿,说道:“这名弟子虽是我剑阁门下,但他今日作为,的确太过逾越,我自是不可再作徇私,吴道友,你认为该如何?”
  见他状似松口,当即有愤懑的明心山弟子叫嚷:“季道友!他伤了吾门圣姑,不啻于照着明心山脸上打,你可不要想着什么从轻发落,不然明心山与剑阁没完——!”
  一个“完”字还没喊完,吴菀就跟什么也没听到似的,思忖完季无邪提问的答案后,用一种不轻不重却难以反驳的语气道:“自然是要惩处一番的,但如今局势混乱,贵派有这天魔之变,明心山如今又遭逢血牙秘境魔气漏泄,仙道诸派都各有苦处,倒不如将这人交给吴氏,待他醒来,再好好审问他与甄氏、天魔各是什么关系。”
  说罢也不等季无邪回答,又横眉冷对地向倒在地上的孟星鸾凌厉一扫,似一个绝色夜叉,又美又令人胆寒,她道:“若他死活不说,列位也不必担忧,我吴氏浑天坊中,自有能让他开口的各式器械。”
  季无邪闻言,心头陡然一凛。虽有延芸的招呼在前,可这一刻这吴菀的神情认真严肃,让他怀疑这究竟是演戏还是真情流露。
  话说到这份上,略有眼色之人也都在猜或许是吴氏想要套得第一手消息,这次崧陵坡战役,吴氏的损伤较之别派实在微乎其微,所以实力保全得相当好,眼下若他们想做分得第一杯羹的领头大哥,别派也是无可奈何。一阵沉默间,除了那些仍是不服、想要闹出个凶犯当场伏法的明心山弟子外,其他门派之人都点头默许了。
  季无邪心中吁出一口气,但脸上却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哎,圣姑前辈不过是考验他的决心,他却……我亦是有错,莽撞了些,希望他迷途知返,接下来,还得多多劳烦吴道友了。”
  他说完后吴菀还没有怎么样,立刻有人觉得这是个谄媚讨好的绝佳实际,狗腿子般贴上来,纷纷道“哎呀季前辈真是,这也不是你犯的错,与你何干呢?”“季道友已付出够多了,这不过是个与你同门的猖狂毛头小子,季道友不必因他费神”“阁下汗马功劳,我等皆是亲眼所见,这不过是一时意外罢了,何必自责!”
  这些聒噪的安抚与夸赞并着一张张笑脸出现,又迎到了季无邪身前,明心山圣姑好似成了个被遗忘的隐形人,而明心山弟子则个个都被气得眼歪嘴斜,却偏偏无从发作。
  季无邪收之眼底,只是保持着那满脸歉然的神情,心中宛如吞下一块冷腻的油膏肥肉,无比反胃。
  因这唐突一变发生,勘探工作无法再继续下去,众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四散而去。季无邪本以为他们是意欲去而复返,隔日再战,但走出祠堂,他才发现原来吴菀方才那话并非托大,而是实话实说——眼前院落中,已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吴氏人手,在吴菀指挥下,其中几个大汉将孟星鸾扛起,带离了此地。
  吴菀见他眼中有惊诧之色,平声道:“还有几队,在搜寻老园别处。我料想这个时候定会出现许多趁火打劫的行径,便带了人来。”
  季无邪这下更愕然了,他原以为吴菀突然出现在此处,也是与那些个别派高人一样,想要搜刮甄氏余下的膏粱财帛,没想到她却是来清场的?
  延芸亦道:“小姐最看不得那些。”
  这句话柔柔婉婉,不似平日里延芸的语气,加上那“小姐”的称呼……季无邪心中有股古怪,却并未显露出来,只是赞许了几句,又道:“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吴菀带来的人已驱散了在此兴风作浪的别派人士,但看上去,她与延芸都暂时没有离去的意思。
  这甄氏老园中,应当还有什么未解的谜题在吸引着她。
  吴菀道:“季道友,我听闻伏魔大会前几日,你与天……你与你那位大师兄已进入崧陵坡,是不是?所以你应当不知道,在那两日中,浚水忽遭旱魃入侵。”
  这却是他知道的,因为陆笕得意洋洋地提到过。
  吴菀听他这么说,也不觉得诧异,只点点头,继续道:“既然季道友清楚,那便好解释了。不错,这批旱魃是人为炼制的,我与小芸一道清逐瘴毒,因此耗费了不少时间,却因祸得福避开了伏魔大会的陷阱,但也因此发现,这旱魃的成因其实十分简单。即便甄如栩已伏诛,可若是相同的办法流传出去,也许……依然会有丧心病狂之人再度筹谋,步他二人后尘。”
  话说到这里,他已明白了。这吴菀是想趁此机会找到炮制异兽的根源,然后直接斩草除根。
  对于这种邀请,季无邪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自己便已身受旱魃之苦,不愿再看到此类异兽愈发壮大,为害人间。
  尤其是各派都被甄氏计谋重创、根本无人愿意平镇世间灾祸的现在。
  夜色之中,他们开始探查老园中千户万扉。
  在接近其中一间毫不起眼、差点被直接忽略掉的小屋时,季无邪突然感到什么东西一振,在他指尖生出酥酥麻麻的触感。
  难道是姻缘线又感觉到了魔气?
  季无邪低头一瞧,吓了一跳。
  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姻缘线,而是一道魔气化作了与姻缘线一般粗细,小蛇似的缠绕在他手指缝隙中,时不时亲昵地磨蹭几下,万分依恋。
  这缕魔气属于谁不言自明。感受到其上附着的熟悉气息,季无邪心脏狂跳了一下。
  凤煊。
  他用手拢了拢衣摆,努力不显出破绽地将右手藏到了身后,魔息小蛇一感应到身前有了遮蔽,登时又恣意了几分,欢快地游走在他掌心手背,分明化作蛇形,却让季无邪没来由地生出种错觉,宛若被初生小狗舔舐。
  平心而论,他其实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相反,正因为这缕魔气属于凤煊,又如此肌肤相贴,倒让他回想起被凤煊执手在侧的时候。心中腾地涌起一股足意,难以描摹。
  魔息小蛇得寸进尺,见在指缝间兴风作浪不受阻拦,又逆向而行,贴着他的掌纹,缓缓往季无邪袖中钻。
  季无邪登时一个激灵,当着吴菀延芸以及跟随他们的吴氏弟子的面,他只能强作镇定。
  好在小蛇已亦没有深入多少,探到他袖内芥子囊所处位置,便停了下来,然后做出跃跃欲试的模样,不住用“脑袋”去蹭芥子囊的封口。
  虽然它不会说话,但季无邪却骤然心领神会:这是让他拿起传音媒介的意思。
  季无邪手指一翻,取出了那只草扎的四不像,紧紧捏入手心里。
  从中,果真传来凤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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