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宏波打量了青年一眼，嘴角微微上翘。
  对于“老王烤鱼”眼下生意的不景气，在他看来是在正常不过的现象。
  毕竟这里临海的关北，这季节鱼类基本上是大家的主要食物，没有点飞禽走兽的野味，很难满足人们的胃口。
  不过青年推门进来就是这么句话，很有点上门踢馆的味道。
  “对不起公子，如今天寒地冻，小店厨房里只有些鱼，那些野味肉菜早些天就已经卖完了，委实对不住您了。”
  老余掌柜虽说喝了不少酒下肚，面对生意上门还是表现出了该有的职业素养。
  “那就和他一样吧。”
  看到老余和小余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青年也清楚了两人的身份。
  只是不知为何三个人会坐在一起，他忍不住侧着头打量了武宏波几眼。
  武宏波被他瞧得有些冒火，只好假意客套两句，指着自己桌上那晚白花花的鱼汤：“外面天寒地冻，要不你也先来碗鱼汤？”
  那青年也不客气，一边就势坐下，一边笑着应道：“好哇，我正觉得浑身发冷，喝完汤暖暖也好，咱们一起吃作个伴儿，省的怪无聊。”
  说完，青年拍下枚金币，十分豪气的说道：“老板，我的菜也端到这位兄弟桌上，再加两个你拿手的炖菜。”
  王国九州官府都发行自己的铜钱，在整个大陆通行的还是金币和银币。
  物以稀为贵，这种早年的王国发行金币银币价值不菲，一枚金币的价值超过寻常人家数年的开销。
  客人出手大方，老余掌柜笑的合不拢嘴，没想到撞进来的一个客人就超了全年的营生。
  见武宏波脸色有些诧异，青年微笑着也不多话，一碗热滚的鱼汤轻飘飘的下了肚。
  青年长舒了口气，这才笑着说道：“东傲来的美食至精者，莫过于北炖南炒东糟西煮，这话说的一点不假，谁能想到关外极北之地的小酒馆，也有如此美味的鱼汤。”
  青年就着鱼汤高谈阔论，说的都是王国九州的典故风情，武宏波听他谈吐清新脱俗，学识渊博不凡，不禁大感兴趣。
  这世界和前世相去甚远，过去十年他虽然极为留心，只是落雁镇毕竟十个偏隅小镇，所得消息片面且不多。
  这时听这青年九州各地山川人物信手拈来，武宏波心底不禁暗暗称奇，也起了些念头。
  正好碰到这么个百事通，自己可以好好了解一番这个世界，就当是碰到了人肉版的度娘谷哥。
  有钱能使鬼推磨。
  没多大会，余家叔侄就在正中火盆旁重新支起了张桌子，几个豪放的菜盆摆满了整张桌子。
  新添的炭火让小店顿时温暖如春，菜盆搁架下暗火余温催动，一股浓郁的鲜香洋溢在整个店堂。
  老余掌柜笑眯眯的请两人移步重新入座，端上了独家的私酿，自己和小余则站在柜台后面笑眯眯的看着两人。
  青年几碗鱼汤下肚垫了底，武宏波也算是转战的第二顿，两人此刻吃菜也只夹了几筷下酒，反倒是那点私酿下得极快。
  “余掌柜的，你这私酿还真是够劲，也算是你们家的特色吧？”
  余掌柜听见武宏波的赞许，陪着笑谦虚道：“小店平时招待客官的不是这个，一般都是从镇上买来的真正青山玉液，是码头上海船从南边运来的，眼下航道封冻没货。我们这个私酿算不上特色，就是自己家喝着玩的，送给两位尊客尝尝，虽说比不上名酒，可就像咱们北地的汉子，就是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
  听到老余这话，已经是满脸酒红的青年突然抬起右掌，“啪”的一下重重的拍在桌上，怒斥道：“天不怕地不怕？这话出口你脸红不，你开个小小酒店，也敢说什么北地汉子？人家多给你点钱，你就百般应承，这就是那股子劲？”
  青年猛的这番发作，店内其他三人一时间被他气势所震，就连想说话化解尴尬的武宏波也不知怎么组织语言，只是默默的打量着他。
  这就是酒量和酒品啊！
  不能喝就少喝点，喝多了发酒疯算什么事？
  “不服气？好，我问你，镇北军欺压你们作威作福，你们这些北地汉子的劲呢？”
  “。。。他们是官，我们是百姓，遵纪守法的良民。。。”
  面对青年的咄咄逼人，余掌柜皱眉苦着脸，只能强挤笑容躬身陪着小心回答道。
  “好个良民，那我再问你，十年前北地百姓被逼不得下网出钩，坐视大海却饥肠辘辘民不聊生，你们这些北地汉子的法纪又在哪里？”
  “。。。这个。。。千里海潮岂是人力可抵挡的，海王显灵不许大家下海捕鱼，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能违背天意？”
  青年怒不可遏的质问，余掌柜吞吞吐吐的狡辩，反倒让武宏波听出了点异样的故事。
  一场无情的大潮摧毁了我的家园。。。
  “哼，你们这些北地人心中有没有公理正义，如果不是我们蛮荒族光复了这里，你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青年一脸怒容，十分鄙夷的看着余掌柜。
  他嘴里蛮荒族三个字一出口，武宏波和余家叔侄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蛮荒族是关外野人的自称，青年这样说，自然也亮明两人他的身份。
  “原来是蛮荒族的大人，小的冒昧了。”
  余掌柜拉着小余伙计毕恭毕敬的给青年见礼，随即从怀里摸出那枚金币小心翼翼的搁在桌上。
  “您光临小店，是我们的福气，怎么能收的钱呢？”
  口里说着这话，武宏波清楚的看到余掌柜眼睛里的那份不舍。
  “给你的就是给你的，难不成你以为我们蛮荒族这些爷们也和那些海族一样蛮横无理吗？”
  青年显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眼前这情景余掌柜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连连施礼。
  武宏波看了青年一眼，确定对方确实没打算收回金币，劝解道：“我说余掌柜，你就把这钱收好，再添点鱼汤，给火盆加点碳，开酒店收钱不是问题，关键要把事做好。”
  余掌柜看了看青年的脸色，不敢再坚持，迅速拿起金币回应道：“好，那好，多谢大爷，我这就去添汤加火。”
  在余家叔侄心目中，这帮自称蛮荒族的野人，比官府和海族更可怕。
  他们驱使关外人迁徙到距离海岸十里内，少有拒绝或是迟疑，立刻血腥镇压毫不留手。
  不过一年的时间，整个关外南部就变成了一片赤野不见人烟。
  如果说这还不算蛮横无理，世间就只剩下岁月静好了！
  见青年发怒的样子，武宏波也不吱声，只是默默递给对方一碗鱼汤。
  气不忿的青年一饮而尽，搁下汤碗，显然心情并未平静。
  “公子，来，进饮一杯，且消万古愁。”
  “你笑我？”
  看着面前被满上的酒碗，青年抬头看着武宏波。
  “哈哈，我怎会笑话公子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公理正义只在强权武力保护之下，适者才能生存，趋利避害是本性，公子何必强求让自己不快？”
  说完，武宏波端起自己的酒碗一饮而尽，青年低头沉思。
  “嗯，这话有理，干了。”
  片刻后青年端起酒碗一口饮尽，搁下酒杯，眯着眼上下端详武宏波。
  “我只道你是个没有修为在身的游客，哪知竟有如此见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在下蛮荒文瑶，敢请尊姓大名？”
  “客气，金州游客武宏波，胡言乱语唐突之处，文公子见谅！”
  小余伙计端菜过来，刚刚还在发怒的文瑶，此时只是平静的挥挥手，显然情绪已经控制。
  “武兄弟，说起来让人生气，我族世代生活在北边海上的蛮荒岛屿，族人不足万，如今为了给这些关外人一片安生之所，我蛮荒族为此折损数百精英，居然他们毫不领情，甚至和海族、官府私下勾结暗算我族，想起来就令我有些忍不住怒火，让武兄弟见笑了。”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大家认知不同，又何必计较？”
  武宏波没想到自己这装c一之语，让文瑶再度陷入沉思。
  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上世那个年代的暖文，随手几句话蕴藏的道理都如洪钟大吕发人省醒。
  不过假如满世界的鸡汤，还是不如养鸡吃肉来的实在。
  回过神来的文瑶直接撇开原来的话题，又跟武宏波谈论起来。
  听说他从金州来，就谈论起金州的情景。
  武宏波身陷落雁镇十年，关于金州的风物也是道听途说，此时自然不会拿出来卖弄，只说些在山间追兔、捕狼、骑马、赶羊等诸多趣事。
  文瑶从小在海外的岛上长大，虽然身边族人十分友善，却对外面的世界格外感兴趣。
  此刻他听得津津有味，聊到有趣之处，他更是忍不住大笑着击掌叫绝，一副心神向往的神态。
  也许是私酿的酒劲作用，文瑶满脸通红，甚至连眼睛也布满了血丝。
  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看过大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