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临的言语，可谓是有理有据，步步紧逼，周密到了极点，几步就将董啸推向了悬崖。董啸盯着眼前这位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大人，沉默了下来。自己在对方的眼中，破绽百出。若将这场对峙比作是一场打斗，他深知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季青临见他神色迟疑，不免在嘴角挂上了更深一层的笑容。
  “好，我再给你说说。那死掉的老道徒弟可都交代了，你们一伙人就是外地流窜而来的盗墓贼。还有那章氏，昨天夜里也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全说了。”
  见董啸的脸色越发难看，却依旧不肯开口，季青临继续道：“你们六人，盗取墓室宝物之后，分赃不均，为此才在墓道中大打出手，墓道中的血迹应该就是这样来的。在墓中你们便已经动手杀了一人，余下四人以为能平安分到东西，可未料，你董氏父子却设计杀死众人，连负责替你们贩卖赃物的当铺老板，也一并除了去。”
  “真是卑鄙！”听到此处，龙九没忍住地咒骂了一句。
  季青临眼皮都没抬一下，可一旁的王清让却玩味地打量了龙九一眼。
  牢中审讯，龙九本就听得一个云里雾里，好不容易接上句话，却惹得王清让这般眼色，不免有些尴尬。他连忙咳嗽了两声，闭上了嘴。
  “你猜的没错，可你们天机阁也未免太过奸诈。居然利用我与琴娘之情，骗我入套，要不是琴娘手下阿狗快马加鞭赶去邻村请大夫看病，且那家仆神色慌张地从街头经过，我会上当受骗？琴娘她现在可还好，你们可有对她用刑？她只是一介妇人，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为难她。”董啸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
  “人很好，不用担心，你还是仔细想想令尊何在吧，供出他来，你还能死得轻松些。”鱼采薇上前逼问，她也觉得将章氏拿来作饵，确实过于诡诈，可为了尽快破案，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确实有同伙，但不是家父，是那小道士仇云，死在墓中的人就是我父亲！”董啸说着，还顺手抹了抹涌出来的泪水，“你们可知道，我父亲死得极惨！”
  参与墓中验尸的仅有季青临与刘御二人，其他人虽知尸首是一名中年男人，却不知其细节，不免对董啸所言半信半疑。
  鱼采薇见季青临并未接话，仿佛又陷入了深思。想着毕竟都到这个时候，董啸的话应当不假，便立刻道：“天机阁众不良人听令，速速捉拿小道士仇云。”
  众人从牢房撤出，季青临却独留下来，只吩咐刘御在外等候。半刻之后，也不知他同董啸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见董啸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地上，双眸间对其充满恨意，可口中却再也无力吐出半字反驳。
  出了监狱大门，季青临在刘御耳边轻语，而后仅是他一人折返章保村，刘御却不知去向。
  先行返回的众不良人，便由鱼采薇领了队，毕竟之前的数次调查中，只有她是全程参与。龙九之前忙着挑刺，对案件中勘查的细节知之甚少，跟在后面自是不敢胡乱插手。
  叫做仇云的小道士，本就同那疯疯癫癫的老道住在一起。二人也是一月前从山上道观迁下来的，按照季青临先前所推断的犯案时间，小道士的确有嫌疑。
  鱼采薇记得在去县衙之前，小道士在义庄为亡者念咒祈祷，众人自是直奔义庄而去。可到此，却扑了个空。
  “小道士是不是回去了？案子未结，他师父还停在义庄无人安葬，先前也并未惊动过他，他应该不会擅自离村。”
  “倒也不怕他逃，不如我们先去他的屋中细查，以免先前有所遗漏。”
  转至道士小院，看管此地的不良人以为案子已破，正要贺喜，却见各位大人神色严峻，便将刚想好的说词咽进肚子。
  此刻的小道士身穿法衣，背了一袋东西从杂物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木剑，像是要出门。他转过身来，见院落里站了几人，定睛一看，发现是鱼采薇，这才面露欢颜地上前。
  “鱼大人，你怎么来了？”仇云面露疑惑，毕竟早些时刻才见过，这几个大人没理由再来。
  “抓起来！”龙九急忙下令，守在院中的两名不良人当即上前，将人反手而擒。
  “大人，你们这是为何啊？！”轮到小道士糊涂了，无辜问道。
  “董啸已经招供，你是他的同伙，你还是老实交代吧。”鱼采薇冷着脸，继续发问：“你今早人在何处？可有人证？”
  小道士却转眼低下了头，方才不良人将他捉拿之时，将他的木剑弄到了地上，他此刻只知道盯着地上的东西皱眉，似孩子心痛自己的玩物，不愿理会众人。
  可他这般姿态，在龙九眼中却是犯人逃避罪责的惯用伎俩，他不免呵斥起来：“问你话呢！”
  “都三日了，杀我师父的真凶你们都未抓到，还要反过来诬陷我？季大人呢，季大人去哪里了？”小道士身上动作变大，企图挣脱束缚，可又突然红了眼，险些哭出来。毕竟还是一个少年人。
  “把东西还给他。”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清让，倒是用了另一种态度。他将地上的木剑拾起，并命人放开了小道士。
  手被松开，仇云倒是未逃，接过木剑将其背在了肩上。可对眼前的几人，他不免撅起了嘴，半天不愿说话。
  鱼采薇与龙九见他这般，不免有些焦躁，王清让摇了摇头，只好开口：“方才是我们失礼了，可董啸既然指证了你，我们天机阁就得按规矩办事。”
  小道士低头不语，只是眉头紧皱。
  “搜！”王清让下令。
  带着众不良人，龙九一马当先踹开了小道士住的屋子。果然，进门便闻见了董啸身上也有的怪味，迷药的盒子就放在床下，角落里是同董家后院里一样的土罐，里面装的自然是水银。
  “找到了。”龙九冒出头来喊道，带着鱼采薇与王清让返回屋中，当场指认。
  鱼采薇进到屋中四下打量，小道士的住所确实不太一般，修道之人大多清贫，可这仇云与其师父看起来却是衣食无忧，哪怕用的被子也是上好的丝绸所制，鱼采薇不由伸手去翻了一下他的床铺。
  可在被子之下，却不是褥子。鱼采薇忍着恶心一把掀开，只见一张张血淋淋的面皮被整齐地码放于此，上头的血迹虽已干结，可血腥味还是立刻弥漫了开来。
  不过瞧了半眼，龙九就“哇”地一声吐在了屋外，余下众人面色难看，也是纷纷干呕。
  “大人，这边还有东西。”郭怒拿着一捆麻绳走了过来，其上沾满血迹。
  见到郭怒，鱼采薇只觉奇怪，却又无法细思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屋子里的东西于她而言，冲击太大。
  龙九倒是兴奋了起来，一把夺过绳索说道：“我就说这小道士有鬼。”
  “大人英明。”
  “季青临还嫌我不会查案，我们费心费力地在这里抓人，他人呢？来的时候我就没见到他。”
  “将他带回县衙，与董啸一同关押。”鱼采薇并不想理会龙九，随之发令。众人收取物证，绑了小道士刚准备归去，却见季青临勒马停在了院前，翻身而下。
  “季大人！”仇云见着来人，哭喊着挣脱身边的不良人，躲到了季青临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来。“他们说我杀了人！”
  见状，王清让不免皱起了眉头。
  季青临的到来，令鱼采薇也是十分惊讶，她速速上前，虽不似仇云那般，一副终于抓到救命稻草的表情，可也带着欣喜。
  “刘御何在？”鱼采薇望了小道士一眼，继续道：“我们从他屋里搜出了迷药、水银，还有三张人皮。得让刘御看看，好证实是不是死者的。”
  说完，鱼采薇还以为季青临脸上会有些许波动，可对方却只顾着给小道士解开绳索，压根没有理会自己。鱼采薇顿时愤然：“季青临，你可听见我在说什么？！”
  “不要动怒，我不过是担心你们吓到了他。”季青临自说自话，盯着仇云，还替他整理了衣服。“我没问话，你们还不能将他带走。”
  “董啸已经昭供，小道士屋里都是物证，还有人皮这种东西，你还想听他说什么？”
  “季大人，村头王婆昨晚过世，我收了他儿子的钱，正要出门去给老人家超度念诀，谁料回来拿个法衣、纸钱，就被他们抓了。那个大块头还在我屋里塞了东西。”那些物证在仇云的一番描述下，反成了龙九放的，惹得季青临是一阵好笑。
  小道士见龙九怒目相向，并不闪躲，继续说道：“他们说的董啸，我只是见过数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而且他每次来都是被我师父骂着出去的。”仇云想到自家师父死状凄惨，又红了眼。
  “你小子能不能别哭了？你哪只眼睛瞧见你九爷爷将东西放你屋里了，可别含血喷人！”龙九急忙站出反驳，双目气得赤红。“你个小兔崽子，给我过来，看我抽不死你！”
  “这孩子倒是有趣，只是季兄未到前，他既不愿说话，也未曾反驳，我们才绑了他准备带回县衙细审。”在一旁观望的王清让，这才笑着开了口。
  “人确实要带回去对质，但也不用绑。毕竟他这小个头也当不了主犯。”季青临摸了摸仇云的脑袋，众人才注意到小道士身材瘦小，才至季青临胸前，若非要说他是主谋，真无人相信他能凭一人之力杀人。
  “况且，他连自己师父是做是何种勾当营生都不清楚，动机不够。”
  估且信了季青临所言，可王清让还是有些疑惑，“刘御为何没与你同行？”
  季青临缓缓一笑，目光扫向郭怒时却停顿了一下，才道：“朱县令急着领功，你们一走，他就冲进了牢房。这董啸说来也怪，对着我们嘴硬，可被朱县令提至公堂后，还没动刑，他就一五一十地认了杀人罪名，连经过都详细招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