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县令县令
作者:泗源      更新:2022-05-07 22:17      字数:3088
  张九龄曾是开元年间最后一位宰相,秉承着姚崇、宋璟等前几任宰相的铮臣品质。唐玄宗改年号天宝第一年的秋天,唐玄宗准备从东都洛阳返回长安。张九龄权谏道:“如今正是秋收之际,皇上车仗恐扰民而耽误收割,还是晚些回去为好。”唐玄宗当即答应。但等张九龄离去后,李林甫却对唐玄宗说:“天下都是我主万岁的,且我主万岁不过是从东宫返回西宫,张宰相竟出面拦阻,是何道理?”唐玄宗脸上露出了不悦。
  后来,张九龄被唐玄宗贬职,李林甫便顺理成章地称为了当朝第一宰相。也就是从那时起,皇上渐渐便听不进也听不得铮臣之言。
  而房明的疾呼却被窗外的风雪吞没。也好在被风雪吞没,不然被好事者听到并报知杨国忠,三人将不得善果。
  张巡与李翰、房明走出酒肆回驿站时,已是傍晚。北风还在呼寒,雪已经停了。在一处被狂风吹倒的民房前,站满了兵士。张巡问李翰、房明:“这是为何?”
  李翰悄声询问了兵士,回答道:“他们接到将令,要求明日天亮之前,将房子重新搭建好,其他的,兵士也不知道。”
  房明昂头望着天空,使出全身力气,却又努力地压低着声音,说道:“估计又是宰相所为,他担心皇上知道民房倒塌啊——”
  张巡看着房明,心中也一阵阵收紧。想当初自己初仕之时,与李翰、房明一起,满心家国情怀,发誓要上报报皇恩,下为黎明百姓,大有一览天下之气概。如今自己四十有五,可仍是县令。李翰、房明虽然身在朝廷且官至四品,但也与昔日雄心壮志时的抱负相去甚远。
  张巡不由苦笑一声,拱手与李翰、房明道别。
  他扭头看着李翰、房明离去的背影,怅然却又不知不觉地消失了。是啊,人在做,天在看,只要自己行的端,做得正,又何必在乎身外之事呢?还有,历数从三皇五帝之后,哪个朝代没有魑魅魍魉的小人呢?
  回到驿站住处,颇受舟车劳顿之苦的吴氏立即打起精神,起身要为张巡沏茶倒水,宽衣解带。油灯下,吴氏一汪双眸流露含情脉脉,更显妩媚动人。
  张巡拦住了吴氏,说道:“你在巡身边已两年有余,难道你还不懂巡的心思么?”
  吴氏听了,两滴清泪从眼中掉落下来。她转身擦去眼泪,才扭头跪倒在地,戚戚地说道:“大人也不懂奴家的心思。奴家跟随大人,并非完全是报恩。奴家深知大人心地善良并智慧过人,奴家更崇敬大人就是一颗苍天大树,想为树下所有人遮风避雨,奴家心甘情愿跟随大人。奴家若不是跟随大人,也早已没有活下去的念想。奴家早已跪拜上天许诺,生死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不然,奴家死后也变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张巡赶紧用手捂住了吴氏的嘴:“以后不要再总提生生死死——”
  吴氏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情怀,抽泣着趴在张巡怀中。
  张巡张着双臂,一时不知所措。良久,张巡才轻声地说道:“我口渴了,你去给我倒杯水吧。”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张巡晚上要么练武,要么与李翰、房明相聚一起谈古论今。白天则闭门不出,在吴氏的陪伴之下躲在房中看书。
  近两年来,张巡迷上了兵书。年少时他也曾饱读兵书,还能将《孙子兵法》倒背如流。今日再看又感悟颇多。尤其是孙子在开篇中讲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深深触动了张巡。他想,如果国家能保证长治久安,就必须要有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但前提是,这支军事力量必须忠诚可靠。
  但张巡又想到,如果天下能长治久安,还需要忠诚可靠忠君爱民的各级官员。只有做到武将不惜命,文官不爱财,天下才能永远安定昌盛。
  这让张巡不免惦记起清河来。
  十天前,张巡接连收到齐桓接连写来的两封信。第一封信上说,就在张巡离开清河的第二天,东方思明骑快马找他爹要粮去了,新来的县令对大量流入到清河的灾民极为不满,命令齐桓予以驱逐,还让差役们和清和百姓设置关卡,防止再有灾民涌入清河。对此,齐桓气愤不已。
  而第二封信,让张巡看了颇为欣慰。齐桓告诉张巡,没想到东方思明人不可貌相。他返回清河后与县令大吵一顿,还借他父亲的权势逼迫县令不能弃灾民于不顾。齐桓还说,正是东方思明的纸条,赵从祥才答应打开郡库放粮。老天最近又降下大雨,赵从祥回到了清河,并亲自向灾民保证,朝廷增派的赈灾粮食已在路上,不日便可运抵各县。滞留在清河县的灾民正逐渐散去。
  张巡终于放心下来。
  今天,他又想起清河,想起齐桓、东方思明,想起宋老汉、众位百姓。他走出了房间,来到马厩,抚摸着老马,问道:“老黑啊,咱们何时再回清河,看看齐桓、思明和宋翁呢?”
  老马兀自打了一个响鼻,接着又晃了晃脑袋。
  张巡笑着转身回到驿站院内。他又看到一团乌烟瘴气。
  其他县令看他时仍是那种透着羡慕嫉妒,还有不屑的目光。保持沉默的张巡似乎成了驿站内所有县令们的竞争对手。
  对此,张巡一笑了之。当然,他也隐隐听到有人在讨论某某将会得到什么职位,甚至还有人将连升两级。听到这些话时,张巡仍是微微一笑,满不在乎。
  两个县令来到张巡近前,眼睛骨碌碌乱转地问道:“看来张大人已是胸有成竹,可否给兄弟透露一点消息?”
  张巡还是笑而不语。随即,在那些人不满而又惶恐的目光中,张巡转身回到屋内,继续看书。
  三月初五这天,翘首期盼的驿站终于接到了吏部的通告文书。瞬间,驿站之内有人笑逐颜开,有的愁眉不展,还有两个人忍不住痛哭流涕,指天骂地。
  张巡的眉宇也紧皱了一下。他被告知改任真源。也就是说,他官阶不变,仍是从六品县令。为此,吏部侍郎告诉张巡,之所以委任他去真源,是经多方考量。这位侍郎还告诉张巡:“张大人,这是宰相亲自指定的。您可别小觑了真源,若您能继续治理有方,也就一两年之内便可直升至太守,前途不可限量啊。”
  张巡点头称是。
  而对于这个结果,张巡心中确实有些落差,有些不满。就连房明都说过,按以往惯例,凡是政绩考核最高等的县令,一般都能直接升任太守了。李翰也如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过。
  或许是期望不高,失望也就不大。张巡心中的怅然也转瞬而过。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是让他任真源。不仅来京第一次与李翰、房明三位好友相聚时听说过真源的一些事情,而且张巡为官也曾去过真源。看来,他与真源的确有些渊源。
  张巡当即与吴氏将不多的行李收拾停当,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京城,赴任真源。
  晚上,李翰和房明为张巡饯行。房明带着愤怒和哀愁说道:“权贵如此待你,你却毫不在意,真令我房明敬佩!”
  李翰也说道:“既然已是如此,张兄何必匆匆要走,我们的话还没说够呢。”
  张巡笑了笑:“谢过两位兄台的关爱,巡既然已被任为真源县令,还是早早赴任为好。”
  二人知道张巡的脾气,也不再阻拦。他俩将四十两纹银送给张巡。张巡倒也不推辞,笑着接住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张巡扶吴氏坐上马车,自己牵着那匹老马,出了驿站。李翰与房明相送,并肩张巡走出驿站。
  京城的街道很宽,两旁商铺林立。但此时还没有行人,街道上略显空旷和寂寞。三人沉默地往前走着,谁也不说话。
  待走出巍峨的西城门,张巡站住了,双手抱拳冲李翰和房明说道:“两位兄台就送到这里吧。”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人满含不舍地说道:“张兄,今日一别,何时再见?张兄一路小心,以后也千万也小心啊!”
  张巡笑了:“巡一定会做到奉公守法,忠君爱民,怎会怕夜半小鬼敲门?房兄,昨日巡与你说的事,您可千万不要忘了。”
  房明无奈地点了点头:“房明先请张兄审时度势,三思而后行。但如果张兄心意已决,房明就是豁出官职不做,也一定鼎力相助。”
  “巡经纪房兄教诲。巡告辞了!”张巡转身要走。可突然,他回身,看着身后的京城又高又厚的城墙,冥冥间似乎感到了什么,他在心里说了一句:“吾皇上万岁,您须重整朝纲啊!”
  随后,张巡坐上马车,扬起了鞭子。
  李翰和房明怔怔地站着城门之下,望着张巡的马车慢慢地消失在冰冷的晨雾中。
  此时的天空愈发阴沉,似乎随时飘下冰冷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