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女儿节。
  大周沿袭古制，及笄的女子会在这天举办及笄礼。
  许清泉盯着书本久久看不进去，他索性起身出了书房。
  屋外的雨绵绵，多日不见阳光，走廊柱子下开始长蘑菇。
  看到院子的重檐八角亭里坐着的陈用九，许清泉笑着走了过去：“古有李白对月饮酒思故乡，今有学子对雨饮酒思——”
  他还故意停顿一下，“我猜猜，你是在思会试还是在思清净。”
  陈用九将酒壶推向对方，淡淡笑了一下：“今天她办及笄礼。”
  “肯定很热闹，可惜我们是见不到她得瑟的面容。”一想到妹妹活泼的话语，许清泉忍不住摇头失笑。
  他抬头望了一眼白茫茫的天际，惆怅说道：“也不知四月份能不能停雨，不然五月份的会试恐怕还要再次推迟。”
  “四月二十日停雨。”陈用九冷不丁来了一句，令许清泉心惊肉跳。
  屋檐滴落的雨汇聚成一股水流，弯弯延延流向低洼处。
  许清泉盯着水洼，久久回不过神来。
  “四月再种水稻也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刘伯过来汇报：“少爷，义阳来了一队旅商，他们拉了两船的大米过来贩卖，一斤涨到一百文钱，老汉还是买了一牛车。”
  差不多是两千斤的量。
  跟来的杨子仁气得哇哇大叫：“平常一斤才十文钱呐，这些无良的商贩！”
  刘伯无可奈何：“不买不行，山庄的存粮快没了。”
  “无妨。”陈用九示意刘伯先下去，他对杨子仁说道：“义阳离得近，他们那里一年两收，七月份播种育苗年底还能收获一茬。”
  杨子仁冷静下来，给自己添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叹道：“可见商家是从当地收刮陈粮过来卖，也不知在当地收的价钱几何。
  想来是不会太高，扣除去运费，当真是赚得钵满盆满。”
  他起身去摘挂在走廊上的斗笠，“我去码头一趟，看看商家是如何贩卖的。”
  “我也去。”许清泉和季卓然同时出声。
  一行人上了马车，后面跟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载有六个山庄的家丁，而另一辆车上则是五百斤的大米。
  在去码头的路上，会经过安山寺院，四个人商量一番后，同意继续送粮食，单靠朝廷和寺院本身的救济，不够。
  安山寺院长老亲自出来迎接，带着首座、侍者、监寺、都寺等，对于这四个年轻的书生，寺院众人可是满心的欢喜和感激。
  “朝廷给拨款下来，一人十文钱的柴薪费用和一百文钱的米粮费用。然而如今粮食价钱犹如登云梯，寺院本身存粮俨然见底。”
  首座带着四个知客过来搬运，长老想请他们入寺院歇脚。因急着去码头，陈用九他们好言婉拒，在角门处碰到了一群人。
  为首的女子身穿流光蜀锦大袖衫，上绣金丝牡丹像，头挽高髻，着有绿松石步摇、琥珀簪子，她的面容娇俏艳丽眼眸含情，在遇到四个年轻学子，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学子们则是秉着儒雅风度非礼勿视，遂往旁边一让，眼帘低垂，静等这群仕女经过。
  先前一瞥，这年头，能戴上琥珀簪子的女子，身份必定是大富大贵，再联系到是在京城，可推测是皇家宗室女。
  陈用九他们低调行事，再有孙通判的叮嘱，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扯上不该扯的关系。
  然而前方的仕女群却是久久不经过。
  “郡主为何不往前行？”轻柔的嗓音响起，一句话就点明来人的身份。
  大周承唐制，太子之女可称呼郡主，六十年前平定战乱后，也有封赏功臣之女为郡主的先例，往后甚少。
  陈用九和许清泉他们不动声色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再往后退一步，于他们而言，这可比洪水猛兽还可怕。
  脚步声徐徐缓缓，一刻钟的时间，仕女们及身后的婢子侍卫，终于倒豆子一般入了寺院的角门。
  杨子仁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回首望了过去，顿时瞪大双眼如铜铃，指着那群人的其中一个身影，大呼惊讶：“杨蕴儿为何混入其中？”
  他的话引来众人的注意，许清泉定睛一看，心下一个咯噔，“确实是杨氏，她怎么从益州跑京城来了？”
  关键是对方还攀上了郡主？
  情况太过震惊，以至于四个人傻愣愣的，站在角门檐下有一盏茶的功夫。
  地上湿漉漉，牛车经过便溅起了水声，是村里农户，他们佃了寺院的田地耕种，每天都要过来收泔浆回去积肥。
  在收之前就得来寻寺院的都寺说一声，都寺匆匆忙忙赶了出来，未开口先见到先前的学子还在角门，惊喜之下便关心问道：“诸位可是口渴？”
  京城如今最不缺的，怕是无根之水了。
  许清泉拱手道不是，杨子仁趁机问刚才到寺院是什么人。
  都寺对他们有好感，自然不会隐瞒，再来郡主捐香油钱是大善事，他很乐意替郡主高调宣扬一番。
  “此乃安泰郡主过来上香为京城百姓祈福，跟着有安昌县主等人。
  郡主和县主心善悲天悯人，见不得百姓受苦，每隔七天便会过来布施送衣裳粮食。”
  杨子仁他们辞别都寺后，上了马车，心事重重，于他们而言，对杨蕴儿印象不算好，就担心这女人行事差池牵连三元村。
  此刻安山寺院的偏殿里，杨蕴儿正和安昌县主边走边聊。
  杨蕴儿：“县主是问刚才那几个书生的来历么？蕴儿没仔细看，更不知有那粗鲁之人指着我的后背，好让人生气。”
  她嗔怒的神情惹得安昌县主捂嘴小声笑开，“莫不是看上了你的貌美？”
  杨蕴儿心里冷笑，不敢说穿许清泉和陈用九的身份，一个是益州乡试的解元，一个是排第二名，怎么看都比她未婚夫沈虚怀名头来得令人印象深刻。
  她好不容易通过安昌县主的关系，攀上了安泰郡主，可不想让许清泉他们给坏了手段。
  “谁知道呢，蕴儿心里只有沈举人，哪里能管得了猫猫狗狗。”她嘴角扯起一抹不明的笑意。
  安昌县主的姐姐于三年前出嫁，夫家便是益州洛江县的梁家三房。
  梁家过来探亲，她和杨蕴儿一见如故，聊了几次天，两人关系突飞猛涨，如今她出来游玩都会带着杨蕴儿。
  见杨蕴儿语气淡淡，她也不再此事上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