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杜豫篇
作者:牧琉依      更新:2022-05-03 23:12      字数:4491
  杜豫背着黄色的书包,悠哉悠哉地往家赶,脚下还时不时踢踏着路边的小石子,玩得不亦乐乎。
  仅仅只是这么无聊又简单的游戏,他却异常喜欢,如果没有人打扰的话,他甚至能一个人玩上一整天。
  反正他是一个人,而小石子有很多个,如果这些小石子有灵的话,他也许会和他们打个招呼,说声谢谢。
  但是,今天显然不行了,因为他要搬家了。
  不用猜都知道,那个女人,他的母亲,绝对不会主动收拾行李,至多也就是把要带的东西都拖出来,扔地上,等着他回去拾掇。
  所以,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小石子,然后蹲下身体,抓了一把这些被他踢了整整五年的石头,默默道了声“谢谢”和“再见”。
  然后,他就继续踢着他们往家走,依然是晃晃悠悠的,好似在逛街散步一样。即使他知道,自己这乌龟的速度回家会被他妈逮着一顿打骂。
  他还是想我行我素——毕竟无论怎么样他都会被打,那个女人也总能找得着借口教训他。
  他一边走着一边盘算着,这次搬家女人会带着他搬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总不至于挪到臭水沟里去吧。
  他不禁为自己这个想法笑出了声,却不想一语成谶。
  回到家,地上到处都是东西,摩肩接踵地挤满了这间逼仄的地下仓库,即他的家。
  再一看,基本上都是女人的口红、包包、裙子、衣服……来来回回搜查了好几遍,才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几件属于他的衣服裤子。
  他乐呵呵地点了个头,行,还行,真是难为他妈还能记得他这个儿子,记得给他也带上几件衣服了。
  他走过去抽出自己的衣服,路上遇到那些或新或旧、廉贵不等的拦路虎,一律一脚踢开。
  手上的衣服裤子看样子……也看不出什么样子——他的衣服都是他妈特意从小商品市场批发回来的,清一色的格子衫和黑牛仔裤。
  他把衣服拎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子酸臭味,也不知道是脏了没洗,还是洗了没干。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算了,就这样吧,看在他妈为他拾掇了几件衣服的份上。倒不是他有多容易满足,而是本来就没什么指望。
  他提着衣服进卧室,又东一脚西一脚地把路障踢开,正好被从外面走进来的女人看到了。
  那独属于他妈的尖利嗓音立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没炸开:“呀,你这小兔崽子,干什么呐?!活腻歪了是吧!”
  他压根儿没把这话放在眼里,晃了晃手上的衣服:“收拾行李。怎么?你不用我收拾吗?”
  他妈正跪在地上,把刚才他踢过踩过的东西抱怀里心疼着,头也不回地吼道:“那赶紧收拾啊!这不都给你准备好了吗?你个死兔崽子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呢?都给你退学了,还巴巴儿的跑过去,得亏没要钱,否则看我怎么打死你!快收拾!”
  杜豫默不作声地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大箱子,把地上的东西往箱子里顺,脑海里却浮现出班主任惋惜的眼神。
  “杜豫啊,你真的要退学吗?你的成绩一直不错啊,就这么退学了多可惜!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和我说说,我帮你想办法。”
  “谢谢你,张老师。不过不用了,我妈不想让我上了,我也只能说不想上了。”
  他当时是这么回答的,然后看着班主任脸上从震惊到不敢置信,再到愤怒的表情变化,心里的阴郁苦闷终于减轻了些,一种报复似的痛快油然而生。
  张老师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不想让孩子上学的母亲,他偏要明晃晃地告诉对方:就是有!就是他的母亲!就是这个自私又歹毒的女人!
  他成功地在几个任课老师面前,给女人泼了一桶洗不干净的脏水。因为他们要搬走了,女人不会有机会解释。更何况,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她也懒得多费心思。
  所以,他们每搬一次家,他都会这么干,无所顾忌地给女人泼上一桶脏水,然后一走了之。
  一次一次又一次,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他都快记不清他们已经搬了多少次家了。所以,他的身上多了一个小本子,小本子上记录着他对女人的报复,也承载了他这十五年来为数不多的痛快。
  第一次,是女人用凳子砸在他身上,他撑着几乎散架的痛,跑到了女人情夫的家里,向女主人打小报告。于是,女人被羞辱了,顶着满身的臭鸡蛋烂叶子抽了他一耳光。然后,他们连夜搬家了。
  第二次,女人去情夫家里当保姆,为了讨好情夫家那个欺软怕硬的小恶魔,把他推了出去,甚至手把手地教导小恶魔如何欺负他更好玩。于是,他偷了小恶魔的手机,拍下了女人偷情的画面……然后,他们被扫地出门,女人再次抽了他一巴掌。
  第三次……
  第四次……
  第五次……
  …………
  到如今的第二十次……这次女人不会再抽他耳光了,因为她的情夫破产了,女人自然是想着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以防对方缠上来。
  于是,杜豫在他十五岁的这一年里,又搬家了。二十次搬家,越搬越差,这次也不例外——他们搬到了臭水沟的边上。
  臭水沟原本不叫臭水沟,它本人一条清澈见底的河,在当地人民坚持不懈地进行垃圾喂食后,终于黑化成了一条臭水沟,夜以继日地熏陶着这片土地。
  这些,都是杜豫听东区当地的人们说的。
  对此他没什么兴趣,就是叫他住到垃圾堆里去,他也没什么意见。他的人生就是个垃圾场,堆砌了十五年的垃圾,垃圾和臭水沟——呵!绝配!
  然而,有一天他眼里的世界不一样了,多了几分脆弱而纤细的色彩——耀眼的白,纯粹的黑,其中掺杂着一层浅淡的绯色,就这么不经意间闯进了他的视野。
  那或许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如此清晰的回忆。
  天空一如既往阴沉沉的,自从他搬来尧都东区,对这片土地所有的记忆中,十天中有九天都是这样的的天气,这种仿佛独属于东区的天气。
  杜豫手里拎着一个几乎要被撑爆的黑色垃圾袋,垃圾袋里也不知道塞了些什么,即使口子扎得紧实,依然孜孜不倦地飘了一路的酸臭味儿。
  杜豫倒像是毫无察觉似的,脸上笑呵呵的,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碰上人了,也不管人家鼻子一抽,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照样挥手打招呼。
  知道人走远了,才翻着白眼儿撇撇嘴,心里暗骂:还不是那个糟老婆子吃的喝的全网垃圾桶里扔,现在拍拍屁股走人,让我跑腿受罪。
  他心里骂骂咧咧,却是不那么讨厌去那条臭水沟那里。要说为什么?模模糊糊的大概也只能归结于“同质同源,臭味相投”吧。
  然而,今天的这趟跑腿却带给他一份莫大的惊喜。
  还没有走到垃圾堆前面,他就看到垃圾堆挨着的臭水沟旁边站了一个人,看身形应该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
  本以为这人应该也是来扔垃圾的,杜豫也就没有多在意。却不想,他都已经走过去把垃圾扔了,打算转身回去了,那个人却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一时好奇心起,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除了花草树木就是一幢幢房子,要说特别之处,也就是比这边漂亮了一点,有什么好看的?
  杜豫看了半天就看了个寂寞,忍不住走上前去,偏过头去刚要问问这人到底在看什么人间仙境,却先被眼前的美景惊艳得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他就这么呆呆地盯着人家看,一直看,一直看,看得忘了时间,忘了地点,甚至差点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张着一张嘴语无伦次。
  “你到底再说些什么?我是在问你叫什么名字?”
  直到听到这声夹杂着不耐烦的询问,杜豫才猛地回过神来,立即正色回答:“杜豫!我叫杜豫!”他一回答完就后悔了,自己这声音吼太大了!
  果不其然,他看到眼前这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瞬间就与自己拉开了距离,心里更是懊恼到了极点。
  说到底,其实就是颜狗的心理在作祟。
  还不等他从这懊恼的情绪里跳出来,又听到对面那个非常好听的声音问:“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我、我不是……就是、你太好看了,真的特别好看!我、我想多看看!我、有打扰到你吗?”
  “你说呢?”清清冷冷的声音飘过耳旁,带来一阵微微的凉意。
  杜豫挑了下眉,心想:这人长得是真好看啊!就是有些不太好说话啊!他主动凑上前去,笑眯眯地问道:“我都做过自我介绍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哎,你叫什么呀?”
  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家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回走,看起来似乎不太想搭理他。杜豫眼睁睁地看着他目不斜视地绕过他走过去了。
  杜豫耸了耸肩,巴巴儿地跟了上去,即使对方和他没有一丁半点的交流,看着对方清瘦的背影,他就是觉得莫名的开心,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可是,很快这份少有的愉快心情就被泼了一盆冷水。只见前面走过来几个人,原本说说笑笑和和气气的,一看到他前面那个小家伙,脸上的笑容立刻出现了一丝怪异。
  他们个个眼睛都滴溜溜地在小家伙身上打转,转出了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杜豫刚搬来没多久,还没把这一带的人认全,只是对这几个人有个大概的印象。
  看着几人流里流气的衣着打扮,他心里有些不安,立即赶上去,结果就被迫灌了满耳的臭粪。
  “倪南卿,今天怎么有胆子出来了?是不是想我们了啊?”
  “嘿,你们看,这个小娘炮还不搭理人呢!”
  “就是啊!你个小兔儿爷,还敢冲我们甩脸子呢!”
  “小白脸儿,哎你倒是说句话啊!哑巴了还是!”
  一句一句恶臭不堪的话像刀子似的丢向中间的少年,杜豫却觉得那些刀子是直戳自己的心窝子,什么“小娘炮”、“小兔儿爷”、“小白脸”,这都是些什么屁话!
  杜豫下意识地向被围在中间的少年看去,却倏地愣住了——少年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面对他时的平淡无痕,仿佛对周遭的羞辱早已习以为常。
  不知怎么的,想到这一点,杜豫的心里好像突然被针扎了一下,感到莫名的不舒服,心里堵得慌。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情绪,甚至他现在没心思去探寻这些情绪的来源。
  因为,他看到那些垃圾已经逐渐朝少年逼了上去。杜豫来不及多想,直接冲了上去,打开那些人的手,将少年护在身后。
  结果自然而易见,他们俩都挨了那些人的一通揍。等到“恶霸”尽兴而归,都散去了,杜豫刚松了一口气,就被一把推开,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他顿时委屈得不行,瞪着少年问道:“我可是救了你呀,你怎么反手推人呢?”
  少年默默地盯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毛,等他快要忍不住了,又径直离开了。杜豫坐在地上一头雾水,眼看着少年就要走远了,顾不上其他的,赶忙追上去。
  他一边跟在少年身后打转,一边叽哩哇啦地找话题,也不管别人搭不搭理他,兀自说得还挺高兴。
  “哎,我刚刚听见他们叫你名字了,你叫倪南卿对吧?”
  “但是好像很少有男孩叫这个名字的啊,这三个字怎么写啊?”
  “让我猜猜看,是不是东南西北的南,青山绿水的青?我说你这名字也太像女孩子了吧!”
  “既然我救了你,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叫三个字……太生疏了,要不叫小青,不不不,太难听了。还是叫小南?哎,这个好,就叫这个了!”
  “小南,小南,小南……小南小南……哎你怎么不理我啊?我都说了这么多了,理理我呗!”
  “你这个人有完没完?”
  “哎呀你……你回我了?”杜豫猝不及防听到这声回答,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卧槽,模样长这么好看,声音居然还这么好听!
  被这么一惊,杜豫又愣在了当场,这傻不愣登的样子又把倪南卿气走了。
  一见人走了,杜豫又急巴巴儿地追了上去。
  从此以后,杜豫就自发地成为了倪南卿的尾巴,不论别人怎么看他,怎么说他,他自己从来都是乐在其中。
  渐渐地,杜豫距离倪南卿越来越近,近到这个少年的过往一点一点展开在他面前。他才知道,原来他和他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蹚着泥沼前行的人,这条狭窄黑暗的小路上,是他们彼此留下的脚印,是黑夜中唯一清晰的痕迹。
  所以,他们注定会相遇,也注定会走到一起。
  杜豫注视着前方的背影,脸上终于不再是吊儿郎当的笑容,也不再是漫不经心的漠然。
  第一次,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开怀地笑了。而且,他知道,今后这样笑的机会,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