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苦笑：“算了吧，她应该恨死我了。”
  “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是为了救某个人而死的吧。”
  半透明的魂魄呆滞了数秒：“你……你怎么知道的。”
  唐钰轻轻一笑：“如果真的像你太太说的那样，你早就该跟勾魂使去地府报道了，你之所以能留在人间这么久，只因身负公德。”
  赵刚沉默下来。
  唐钰也不着急，安静的坐在一旁等他。
  半晌，赵刚开口了：“我当了半辈子的流氓，在我妻子眼里，我就是个混蛋，我女儿也一直都以我为耻。”
  这番话中的酸楚非常人能理解。
  “我十八岁参军，在部队待了三年年，因为成绩优异，二十三岁就进了重案组。”
  唐钰听的膛目结舌，她是做过警察的，重案组那个地方可不是普通人能进的去的，而他二十三岁便是重案组成员，可想而知，这个人有多优秀了。
  “可是，你的太太却说你是个……”
  “混混。”赵刚替她说了。
  唐钰嗯了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年我被选为卧底，稽查一起重大的毒品案件，为了安全起见，重案组消除了我所有的档案，连我的名字都是假的，其实，我不叫赵刚，我真正的名字叫余良乐。”
  唐钰膛目结舌的看着他。
  “我认识我老婆的时候，正好是我当卧底的那一年，她当时很单纯，以为我是误入歧途，女孩嘛，都有一颗救赎的心……而我也答应她，等过完这一年，我就‘改邪归正’。”
  事与愿违，赵刚以为一年时间就能把对方连根拔起，谁想到随着了解的深入，他发现这里头的黑幕远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黑暗。
  赵刚怕自己的工作会连累到亲人，于是，在结婚后的那几年，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三天两头的跟妻子吵架，想尽一切办法让妻子对自己寒心。
  “后来我们离婚了……”
  说道这里，赵刚惆怅的望向窗外，她不知道，在签字的那一刻，他用了多大的勇气，又在心里说了多少遍对不起。
  “我们执行任务的时候，都要签订保密协议，我不能告诉她，我是做什么的，所以，她一直对很失望。”
  “你的妻子一直都不知道吗？”
  赵刚果断的摇头：“不能让她知道，她那个人，胆小的很，电线都不敢让我碰，生怕我会出什么意外。”
  “可你还是出了意外。”
  “是啊，这就是命。卧底三年，我终于掌握了他们所有的犯罪证据，在警察包围厂房的时候，他们抓了一个小女孩当人质，为了救那个人质，我被流弹射中后脑，当场死亡。”
  “可你的妻子却说，你是喝醉酒失足落水。”
  “重案组怕我的身份曝光后，会有人报复，所以在处理尸体的时候，他们取出弹片，然后在口中灌酒，做出我是因为喝酒才死的假象。”赵刚露出几分无奈：“我的很多战友，死了连碑文都是空的，家里人也不敢前来祭拜，只能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两眼。跟他们比起来，我已经幸福很多了。”
  唐钰不禁对赵刚肃然起敬。
  “我对得起我的祖国，对得起我的职业，可终究没能对得起我的家人，那笔保险，其实就是我的死亡抚恤金。”
  听到这里，唐钰总算明白，为什么他的魂魄会如此暗淡。
  “我可以替你告诉她，你曾经真正的职业是什么。你做过的工作有多伟大。”
  赵刚苦笑：“她不会相信的。”
  ……
  “唐小姐，你不要再跟我提那个人渣了，如果不是遇上了他，我现在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他泉下有知，就该晓得，下辈子别投胎当人，他不配。”蒋欢说的口干舌燥，端起已经冷掉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唐钰好整以暇的望着她：“你的丈夫不是人渣。”
  “呵，不是人渣是什么？你来说说看。”蒋欢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看见唐钰如此维护自己曾经的丈夫，她也觉得很纳闷儿，如果不是看她年纪不大，她差点就怀疑唐钰跟赵刚有一腿了。
  “你的丈夫叫余良乐。”
  “什么？”蒋欢蹭得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双眼瞪得老大，狗娘养的，连名字都是假的。
  唐钰知道她会激动，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结婚的丈夫连名字都是假的，放在谁身上能淡定得起来。
  “这是余良乐的资料。”唐钰把手里的一叠文件递过去。
  蒋欢愤愤不平的夺过来，开始只是匆匆的扫了几眼，可是越往后看，她脸上的表情就越凝重。
  余良乐是个军人，余良乐二十三岁从部队出来就进了重案组，余良乐在半年之内立了二等功，余良乐以身殉职……
  这份文件是她拜托了陆候均才拿到的，而且还是复印版，原版已经封存在档案袋里，如果不是陆候均的关系，任何人都拿不出来。
  颤抖的手指抚摸着纸张上英姿笔挺的男人，蒋欢鼻翼煽动，呼吸都开始不顺畅了。
  赵刚是个无恶不作的混蛋，在她坐月子的时候喝的林酊大醉，骂她是灾星，一嫁给他，他就倒霉。
  而余良乐却在她怀孕的时候，执行了一场任务，左臂受伤。
  那天恰好她跟赵刚吵架，他们吵的很凶，她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赵刚默默地褪下衣服，拿纱布把自己受伤的地方包扎好。然后又把沾了血的衣服放进洗衣机。
  蒋欢捂住嘴，不住的摇着头：“不是，他不是个好人，这一定不是他……”
  嘴巴上这么说，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出来，打湿了手里的文件。
  “他是个好人，但他也说了，自己不是个好丈夫，没能照顾好你们母女，反而让你们受了这么多苦。”
  “他不是人。这肯定是假的，你用个假文件骗我。”蒋欢声嘶力竭的冲唐钰吼起来。
  一个被她恨了半辈子的混蛋，一扭脸竟成了救人的英雄，多可笑。
  唐钰叹口气：“如果你依旧这么认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为了你的安全，这份文件我要销毁。”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尽管结果有些不尽人意，但也好过蒋欢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哪怕她现在依旧不相信，那也没关系，起码已经让她知道，他不叫赵刚，他叫余良乐。
  唐钰掏出打火机，当着蒋欢的面点燃文件，火苗漫不经心的舔舐着纸张，忽然，蒋欢夺过燃烧的文件，徒手怕打着，唐钰怔了一下。
  文件已经毁坏一大半了，唯独那张穿着军装的照片还留了一半，蒋欢小心的把那片薄薄的纸拿起来，眼泪在她油腻腻的脸孔上冲出了一条小溪，她吸了吸鼻子：“这个我需要留着。”
  唐钰不解：“为什么。”
  “哪天我要死了，我要带着这张照片去找他，问问他究竟叫余良乐还是赵刚。”
  从蒋欢家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赵刚静静得站在一颗老槐树下，槐树花一簇簇的，开的好不热闹。
  赵刚的魂魄还是很淡，不过在月色下，他的眉目似乎有些清晰了，唐钰看了看他：“你还是要一直站在这里吗？”
  赵刚点点头：“我每天都要看她买菜的。”
  隔了半个月，唐钰路过那颗老槐树，发现下面空空如也。
  左慈道：“早就跟你说过了，魂魄只要凝聚好了，就能上路。”
  “你送他的？”
  “可不是嘛，这种活儿也就我能做。”说完，左慈嘿嘿乐了一下，但很快的，他的笑容就被一丝愁容冲淡了。
  ……
  离婚期还有两周，唐钰忙坏了，古董店几乎都是龙宝儿跟苏浓照看。
  这一天，唐钰意外的遇见了黑白无常。她以为这哥俩是提前祝她新婚快乐的，但是没想到，他们来的原因竟然是关于左慈。
  “他又惹祸了？”唐钰问。
  “不是，他没惹事，上回戴罪立功，秦广王跟转轮王都不追究了。”
  “那是……”唐钰猜不出还有什么原因导致黑白无常过来找她。
  “左慈可以去投胎了。”黑无常言简意赅道。
  白无常瞪了他一眼，这孙子嘴怎么就那么快呢，这种事一般都是他来宣布的好不好。
  唐钰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又惊又喜。
  “真的？这可是大好事啊。”
  左慈当了千年的勾魂使，总算熬出了。
  “是啊，可人家却不乐意，这两天正在郁闷呢。”
  唐钰觉得很不可思议，难道他不想做人吗？
  “他身上的怨气被冲了之后，上头就已经决定安排他投胎了，谁想的那家伙推三阻四，崔珏说了，如果他再这样，那就永生在地府做勾魂使。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崔珏铁面无私是出了名的，除了喜好打麻将，其他一切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他能提拔左慈去投胎，必定是看重左慈这么些年的功绩。
  “我们来找你，也就是想让你劝劝他，不要想不开，脑子一根筋。”白无常看得出来，这事儿跟唐钰脱不了关系，那个傻子，居然喜欢上了人类。
  唐钰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好，我一定劝他，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