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昊看着桃西扬起的手机, 整个人仿佛被五雷轰顶，如坠冰窖, 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他嘴唇嗫喏, 握着话筒的骨节泛白，脸色彻底变成了青色。
  他站在台上，这点小动作瞬间就被清晰暴露出来。
  慌乱和害怕就差刻在脸上, 任谁看了都在心里打鼓, 觉得他有问题。
  “视频？什么视频？”周志刚上前一步，眉头皱的能掐死蚊子。
  桃西点开了那段视频, 将声音开到最大后, 把手机屏幕对准了他。
  虽然偷听又偷拍确实不太好, 但是小月说的没错, 如果是遇上有人做不好的事情, 就应该保存证据以防万一, 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手机里。
  “我让你带的钱你带了吗？”
  “不可能，我打电话问过你们老板了，你昨天才发的工资。”
  “只不过是一双鞋, 你就当这钱是借我的, 我以后赚了钱就还给你。”
  ……
  周志刚和严家来往了这么多年, 严昊就是化成灰他都认识出来, 这视频里面确实是严昊和严云的声音！
  但是这怎么可能！不、不对, 他绝对不可能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 说出这种话来！
  相信和怀疑在他脑子里撕扯, 一连串的否认在他脑子里喷井式地冒出来。
  周志刚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过道狭小，他也不管那样走过去会碰到踩到别人, 阔步上前, 拿过了桃西手里的手机。
  能看的出来，视频是躲在花丛从后面拍摄的，但是隔得不远，仔细看，里面人的样貌还是清晰可见。
  周志刚抖着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几乎将眼睛凑到了手机屏幕上。
  他虽然换了衣服，但是那个黑框眼镜，那个声音，那张脸，全都在告诉他，手机里的这个人就是严昊！
  他脸上的表情跋扈又陌生，说的那些话也和他记忆里的严昊判若两人。
  周志刚赤红着眼睛，猛地回头看向了严昊，“严昊，这里面的人是不是你！”
  周志刚拿着手机看着他，声音徒然变大，语调里夹杂着猛烈的情绪：“严昊，你亲自告诉我，这里面的人是不是你！”
  周志刚也不知道自己要个什么答案，他已经确定了，视频里的人就是严昊和严云，可他就是执拗地瞪着泛红的眼睛，死死看着严昊。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视频的进度条拉到了最尾端，又自动跳到了开始的位置，自动循环播放了起来。
  “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他们资助了这么多年的人，其实早就私底下买了房子——”
  严昊浑身上下紧绷的肌肉忽然一松，他将肩膀耸了下来，“周老师，视频里面的人确实是我。”
  众人一片哗然，所以傅太太说的都是真的？
  他家里有钱买房子还继续拿着集团的补助，转头还强迫辍学的妹妹拿半个月工资给他买鞋！
  这是什么，这是诈骗，是欺诈，是吸血啊！这也太不是人了！
  可下一秒，严昊又忽然将头抬了起来。
  “我错了，我辜负了大家，我为我的虚荣心向在场所有人道歉。”严昊朝台下众人深深鞠了一躬，“我确实去找了妹妹，还问她要了工资，因为我想买一双贵一点的球鞋。”
  “因为我不想去了大学，还让大家知道我家这么穷。”严昊扯了扯自己身上洗到泛白的衣服，低着头，看起来自卑又自责，“刚刚我家的情况也给大家介绍过了。从小我爸就高位截肢丧失了劳动能力，前几年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家里全靠我妈妈一个人赚钱养家。我身上这件校服，六十块钱一件，还是周老师给我买的。夏天一回家就得洗，这样第二天才有衣服穿着去上学。”
  “我妈没什么文化，就是去给人家打扫卫生洗碗洗盘子，回家还要照顾我爸爸。我从小就没有朋友，他们说跟我做朋友，会被我爸传染得病，会被我家传染走霉运。”
  “傅太太，是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我错了，你原谅我，我只是想改头换面，想让大学的同学不再歧视我，想让他们把我当个正常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说着说着，居然直接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虚荣，我刚刚不该撒谎，不应该骗你们，我更不应该欺负妹妹，傅太太我错了，求求你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骗你们的……”
  他痛哭流涕，声泪俱下，跪在地上全身都在抽搐。
  严昊是真的害怕啊，怕的全身都在打哆嗦，怕的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和情绪。
  家里买了房子的事情一旦东窗事发，他们肯定会去查买房子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那他们家这么多年吃低保，明里暗里拿好几个基金会补贴补助捐款的事情都会被揭发出来！
  都怪那个严云死丫头，如果她和以前一样乖乖把钱给他，他就不会和她吵架。如果不是她冲上来咬他，他也不会和她打架，就不会被人看见还拍了视频！
  贱人，果然是赔钱货！
  只要他去读了大学，他就可以改头换面，过上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他会有房子，能找个有钱的女朋友，享受他们羡慕的目光！可是现在这一切，可能马上就要被她给毁了！
  想到这里，严昊哭的更加真情实意了。
  场内记者，此刻都忍不住拿起了摄像机，对着台上的人拍起了照。
  他哭的实在是惨烈，硬生生将周围人的恻隐之心勾了出来。
  渐渐有人开始劝到：
  “傅总，小孩子有点虚荣心也很正常，不然这件事就算了吧？”
  “是啊是啊，傅太太，他也才刚满18岁，犯点小错教训教训也就是了。”
  “说白了，都是家里穷闹的，我看他今天也吃到教训了，傅太太您就大人有大量，别和他计较了。”
  ……
  周志刚眼角泛起了泪光，他走上台，怒其不争地看着他：“我天天都和你说，穷不可怕，再穷都要有骨气！你现在经历的这些都是磨练的，只要你肯努力，早晚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你对得起你爸妈吗！”
  严昊不再说话，转头抱着周志刚的大腿痛哭。
  这场痛苦真情实感，到底还是感染到了其他人，周围一些人看着他的目光更软了些，唯独傅祁夜看着严昊，眼睛里泛起了更重的冷意。
  他倒是聪明，还知道以退为进。
  人向来都喜欢同情弱者，他先是认错，直接承认是自己虚荣。但紧接着就强调自己虚荣是因为他的穷和惨，然后用眼泪直接将众人的关注点转移到了他穷和惨这件事上。
  如果他到此为止，傅祁夜也就算了，但是他偏偏还要来攀扯桃西。
  原谅他，放过他？呵呵……
  桃西见他哭的伤心，松开了傅祁夜的手，想要上台。
  傅祁夜反手就握住了她，“我和你一起。”
  桃西眼睛一亮，连忙点点头。有傅先生在她身边，她会觉得自己靠着一座山，有一个坚实的后盾。
  两人牵着手上了台。
  严昊此时已经哭地跪趴在了地上，桃西和傅祁夜一过来，周遭闪光灯的声音都变大了不少。
  严昊挪动着双腿，想朝桃西和傅祁夜扑过去。
  “傅太太，求求你，我——”
  桃西直接蹲在了他的面前，两人的高度瞬间持平。
  一抬头，桃西那张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的秀丽脸庞就那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周围的一切瞬间黯然失色，
  严昊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他愣怔怔地看着桃西，连哭泣哀嚎都忘了。
  他动作一顿，桃西递了包纸巾给他，“别哭别哭。”
  桃西见他一动不动，又帮他将纸巾拿了出来，“把眼泪擦一擦，小朋友才爱哭，你是大人了，不能随便哭鼻子的。”
  她就从来没见过傅先生哭过，男人哭地稀里哗啦的样子，果然很不好看。
  严昊五指抓紧了那张纸，纸巾在他手里馊成了一团，他低下头：“傅太太，对不起，是我错了！”
  不懂他为什么要一直求她原谅和她道歉。桃西抱着膝盖，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呢？”
  “你揪的是妹妹的头发，抢的是妹妹的工资，你应该和妹妹道歉。刚刚小月和我说了，妹妹的那个钱是她要用来给自己交学费的。”
  小月还说严云情绪已经好一点了，但是整个人身心俱疲，所以她现在正准备将严云送回家。
  桃西看着他，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你们家既然有钱买房子，为什么要拿补贴还不让妹妹继续读书呢？”
  桃西的声线清软，声音在偌大的台上，清脆悦耳，将众人刚刚陷进去的情绪又拉了出来。
  众人微愣，对啊，刚刚不是在说他们家到底有没有拿助学金补贴，买房子吸妹妹血吗？
  今天颁奖完，他可是能拿到基金会给的最高奖金的！除了会替他缴纳大学四年的学费之外，每学期还会给他一笔钱当生活费。还有之前给的那些，零零碎碎算下来，也不是一笔小钱。
  他们不少人也就是普通人的水平，咬牙买房的基本上都是付了首付还在还房贷。严昊家里要是有钱买两套房子，那是比他们还有钱啊！
  而且有钱还不让妹妹读书，这种事情他们真是见过太多了！他刚刚在视频里面，可是趾高气扬地问他妹妹要钱，还张口闭口就把他妈搬出来。
  沉浸在严昊眼泪里的人都回笼了思绪。众人渐渐回过味来了，看向他的眼神终于恢复了理智。
  周志刚私心里还是不相信严家能买得起房子，但是既然提到了严云，他还是解释道：“傅太太，严云那孩子从小就成绩不好，是她自己读不下去要出去打工的。”
  “你问过她吗？”桃西看向了他，“她亲口告诉你的吗？”
  周志刚一愣，努力回忆了起来。
  一开始严家说严云要辍学，他还去过严家几次想做做严云的思想工作，但是……
  “周老师，小云说她就是不想读书了，家里太穷了，她要出去打工过好日子。”
  “周老师算了吧，你看看她这个成绩，肯定考不上高中。”
  “周老师，我们也没办法管她，你看看小昊，他这次又考了全校第一”
  ……
  周志刚向来认真又严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迷茫一闪而过之后，他垂着头，刚刚的精气神都散了。
  不，严云没有亲口和他说过，这些都是他们的妈妈亲口告诉他的。
  “她说是妈妈逼她辍学去打工赚钱的，但是她现在不想给他们钱了，她要存钱给自己攒学费。”
  桃西的每一句话都让严昊心惊胆颤，心惊肉跳。他实在不敢再听下去，颤颤巍巍抬起了头：“傅太太！我妈妈一直把她看得比自己还重，绝对不会做出逼她辍学去打工的事情！”
  “村子里她这么大又不读书的女生，早就嫁人了，我们要是为了钱，完全可以逼她结婚换一笔丰厚的彩礼啊！”
  傅祁夜看着他身后ppt里展示的内容，随手摁动着遥控。ppt一张张过着，最后的界面停在了他家的全景照上。
  傅祁夜看向了总负责人，“江经理，协会每年给他们家的补贴是多少？”
  忽然被点名，总负责人吓一跳，但好在他做足了准备工作，立刻就将数字报了出来。
  傅祁夜点了点头，“我没记错的话，比标准的最低补贴还多了两千。”
  负责人连忙点头，“是的傅总。”
  傅祁夜看向了周志刚，“但是他们家连最基础的米和油都买不起。”
  人群里，有早就反应过来的人，急匆匆地出声问道：
  “按理说集团给的补贴也不少吧，不说过得多好，怎么会连米和油都买不起？”
  “我妈也有这种糖尿病，但是平时注意一下饮食，不要吃太甜的东西就行了。他刚刚又说他爸爸坚持锻炼，身体也健康，不需要吃药看病，那这些钱都用去哪了？”
  “你爸爸是出车祸才高位截肢的，对方当时没有赔偿吗？”
  “所以买两套房子的事情是真的吗？”
  ……
  严昊再度陷入了惊慌无措之中，他连眼泪都顾不得流了，站起来急匆匆地解释道：“不是，这都是误会，我也不知道严云为什么会这么说，她在污蔑我们，我们家这么穷，怎么可能买得起房子！”
  严昊转头看向了傅祁夜和桃西，“傅总傅太太！我就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你们如果不愿意给我基金会的补贴就直说，我也是有尊严的！”
  严昊这话一说完，立刻发现周围人的神情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就连周志刚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他说错了什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贫穷就是他最好的武器，严昊用过这招不少次，说自己穷说别人践踏自己的尊严，向来都是无往不利。
  但他今天，确实踢到了铁板上。
  众人玩味的看着严昊。
  傅总傅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特地来为难他，就是为了不想给他那么点钱？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先不说整个基金会都是依靠傅氏集团来运转的，每年都要资助上千个学生。就今天的晚会，也请了不少媒体记者过来，但凡有差池，最受损失的还是傅氏集团。
  徐秘书终于赶了回来，“傅总。”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售楼部小姐说对他们印象深刻。”
  男人没有双腿，但是趾高气昂，把自己当大爷一样，让她们鞍前马后好一顿伺候。她老婆更绝，缠了几个小时硬要来讲价，最后没讲成功，差点把他们售楼部接待客人的东西都搬空。
  所以徐秘书只是稍微一问，人家就什么都告诉他了。
  “我们核查过了，这套房子虽然不在严家名下，但确实和严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们自以为做的小心谨慎，但是有心要查，还是很快就能查清楚。
  照片被拿去放大投影，赫然是他们和售楼中心签合同的合照！
  底下一片哗然。
  “所以他真的是靠吃低保领补助买了房子？？？”
  “这是赤裸裸地诈骗啊！”
  “这么嚣张都没被发现？？那个周老师该不会和他是一伙的吧？！”
  ……
  底下的议论都传进了周志刚的耳朵里，他紧紧握拳，脸上涨的通红。
  他再度死死看着严昊：“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严昊终于不再掩饰了，他勾了勾嘴角，“做什么事？我知道，我们这么穷就应该穷嗖嗖过一辈子穿最烂的衣服最烂的鞋子，捡别人剩下的垃圾才对。买了套房子你们就心里不平衡了是不是？”
  周志刚看着眼前的严昊，忽然觉得自己过去这几年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严昊转头愤恨地看着傅祁夜你们这么有钱！吃顿饭买个包，就抵得上我们家一年的开销，“我凭自己实力拿的奖金，为什么不可以买房子穿好鞋？！”
  “啪——”周志刚狠狠删了他一巴掌！
  严昊单手捂着左侧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个疯子！糟老头！你凭什么打我！！”他情绪激动，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去了一样。
  主持人都吓一跳，也顾不上场面混乱，拼命拦着严昊。
  周志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这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一样，挺直的腰板也被压弯了下午。可他眼眶里虽然还有些红意，但是目光却十分坚定。
  他转头看向了傅祁夜和桃西，“傅总傅太太，这件事是我的失职，我会按照基金会的规章制度来处理这件事！”
  傅祁夜倒是高看了他一眼，傅祁夜点了点头：“我会让人帮你安排律师。”
  严昊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直觉让他有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是什么，侧面涌上来了几个保安，架住了严昊的胳膊，强硬地要将他带下去。“
  整个人悬空，严昊拼命挣扎，“你们要对我做什么！放开我！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