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息丸的效用并不能维持太久, 戴明曦怕中途出岔子，便将剩下的药丸交给妙昕, 嘱咐她隔两个时辰喂自己一次, 以期能应付过所有状况。
  随着妙昕的一声恸哭，众人才从对峙中回过神来，几个门派的领事轮流为戴明曦运功, 发觉她脉搏细微呼吸薄弱, 体内的真气像流沙一样溃散无法聚集，也是骇了一跳。
  一人瞥见戴明曦的伤口, 叹了口气道：“这一剑正中心脉, 回天无力啊……”
  人群中的议论声逐渐小了下来, 而使出那一剑的封天堡少堡主, 此刻才如同回复神志一样,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戴明曦, 怔怔不语。
  或许他是一时被愤懑所驱使，可这一剑下去本着还是要戴明曦性命的，如今再如何辩解都是多余。
  无论是龟息丸的时间还是戴明曦本身的伤势, 都是不容多等的。妙昕也不欲跟封天堡多计较, 立即调借人马赶回闻剑阁。
  如今江湖中人都看见了戴明曦“回天无力”, 那么剩下这一步便是要让戴毅亲自见证了。
  戴明曦是闻剑阁的主心骨, 戴毅平日虽不见得多嘘寒问暖, 不过戴明曦既有性命之忧, 自然要当前保住她的命, 于是马不停蹄就号召江湖各路名医来医治，大有死了都要给医活的架势，更是星夜派人前往落影山庄请其大公子出山。
  戴毅着急心切, 还没有亲自去查看戴明曦的伤口, 一时还未发觉她体质特异。可落影山庄医毒双绝，便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都能给拉回来。若是他们来人，必定会发现戴明曦假死之事，妙昕不觉有些担忧。
  这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万不能折在最后一步上。可如今药效未过，戴明曦还没苏醒的迹象，妙昕急得团团转也没人拿个主意。
  院子外面有弟子把守着，一刻不停地侍奉汤药，妙昕想出去联络容与都不能。
  戴雨柔原本也觉得是戴明曦自己做的计策，可一进来看见她躺着床上脸白如纸，气若游丝，不觉愣了一下。
  戴雨柔触了触戴明曦有些发凉的手，待要去看她的伤口，被妙昕拦住。
  戴雨柔看向她一脸的紧张，便知道这其中定有门道，只是她如今摸着戴明曦的脉搏都若有似无，这也未免太真了些。
  她瞥了眼窗外把守的弟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见戴明曦隐隐透出殷红的右心口眼神微闪。
  “我爹已经派人去请落影山庄，届时姐姐定能转危为安。”
  戴雨柔话音一落，果不其然看见妙昕的脸色反而更差了，知道自己猜对了五六分，不觉还有些得意。
  不过她如今也知道轻重，虽然姐姐嫌她碍事，一应事情也没与自己商议，不过说到底都算一根绳上蚂蚱，没道理不帮着些。
  “落影山庄离闻剑阁少说也要五六日的路程，姐姐的伤势这么重，哪里能等得，送她回来的人不也清楚。”戴雨柔绕着香囊上的串珠，状似无意地提醒。
  妙昕心中一动，焦躁的内心渐渐安定下来。
  阁主这个人虽然看着精明，实则被人一逼就会自乱阵脚，若是她将小姐身亡的事情放出去，到时候武林中人都知晓，阁主被逼无奈之下，要么承认事实将小姐下葬，他们便好进行后面的计划；要么就是硬着头皮瞒下此事，让二小姐出来击破这个“谣言”。
  想通其中关键，妙昕趁着同行护送的几个门派还未离开，将戴明曦“重伤不治”的消息不着痕迹地透露出去了些许。
  众人嘴上没说，心里无不是一阵噫嘻，转身走后这消息也就不胫而走了。
  如今闻剑阁都紧着戴明曦这边，眼看眼线众多，外围守备却不及以往。容与又是进出惯了的，处理完收尾的事情就直奔闻剑阁而来。
  容与本来就不想戴明曦再涉险，中途也没料到会忽然插进来一个封天堡，他心里始终没能安定下来，见到妙昕一脸焦急后，更是咯噔一下。
  “容公子！”妙昕看见容与，如同找着了救命稻草，几步跑上前，“阁主去请了落影山庄的人来，我怕到时候小姐的事情会败露！”
  容与目光瞥向屋内，“她怎么样了？”
  “龟息丸的药效还没过，目前一切还好。”
  容与点了点头，缠了缠手上的刀，道：“落影山庄这边交给我，照顾好她。若有异动，随时与我联络。”
  妙昕只来得及点了个头，就见容与几个起落消失在了重重的竹林后面。
  闻剑阁在江湖中如日中天，大大小小的事情自然也格外受关注些。戴明曦一受创，消息便跟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飞散到了各家。
  等戴毅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有不怀好意的人上门送挽联了。
  戴毅大怒，又迟迟不见落影山庄的人来，身体里就像一下子抽走了好几根骨头，没有了撑立之处。
  戴毅焦躁地拨着手上的铁核桃，眼睛对着香炉里燃尽的檀香，不觉一股失望。
  山门外忽有人匆匆来报：“禀报阁主，我们派去落影山庄的人中途遇袭，怕是赶不及……赶不及了……”
  戴毅眼神微动，手里的铁核桃磕在一起，发出轻微的脆响。隔了片刻，他才撩起眼皮，表现得一副劫后余生的冷静：“无碍，方才经神医诊治，暂且没有大碍。你们再带人前去支援，查清楚袭击的是何人。”
  外门弟子不清楚戴明曦的情况，只是听到戴毅如此说就信了戴明曦已经转危为安，不疑有他。
  那厢，妙昕一眼不敢合地守在戴明曦身旁，乍见戴毅领着戴雨柔过来，下意识就提起了心。
  “阁主，二小姐。”妙昕起身，垂首站在一侧，暗地里却注意着戴毅走过来的脚尖。
  戴毅看了眼床上有气进没气出的戴明曦，旋即便淡漠地移开了视线，吩咐道：“即日起你便跟在雨柔身边，往日如何往后便如何，不可提及今日之事。”
  “阁主的意思——”妙昕眼带询问。
  戴毅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于戴明曦这个倾注了半生心血养成的“儿子”有着极大的惋惜，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也就淡了，语气之中都找不出半点该有的父女亲情。
  “明曦这一去，于我闻剑阁必是重创，万不能让有心人有机可趁，所以我决定让雨柔顶上，对外宣称是闻剑阁二小姐病逝。你是明曦的近侍，你的表现至关重要，届时切不可在人前显露出异样。”
  虽然这个事实不太出乎意料，妙昕还是忍不住膈应了一下。
  而戴雨柔虽早有心顶替戴明曦，不过听到这个“二小姐病逝”的由头还是暗自撇了下嘴，表现得不喜。
  戴毅前来定然不是跟妙昕商议的，不过例行通知，以防她在人前说漏了嘴。虽然斩草除根可以绝后患，但妙昕跟随戴明曦多年，外人对她也相当熟悉，一下将戴明曦身边的人全部替换掉，未免太过惹眼。
  戴毅暂时压下心头的杀意，将一切安排暗中调度，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将戴明曦跟戴雨柔的身份进行了一个大调换。
  隔日，闻剑阁其他弟子听闻大公子好转的消息，还欣喜了一番，不过随后就得知二小姐病重，还来不及多担忧几下，转眼人就没了。
  戴毅怕夜长梦多，一应事情都催得极紧，知道戴明曦没救之后，也没管到底咽没咽下最后一口气，就择定了下葬的日子，好像生怕戴明曦活过来再打乱他的计划一样。
  阁中弟子从不知晓戴明曦是女儿身，自然也不会怀疑到哪里去，至于外人就更不用说了，戴毅这偷天换日的计策可谓大获成功。
  妙昕气归气，也巴不得他快些把人葬了。如今她跟随了戴雨柔，不可能再时时看着戴明曦，这些天她只敢偷偷喂戴明曦一些流食，时间若再长保不齐会有其他问题。
  作为闻剑阁二小姐，身份排场自然不必如何讲究，所以葬礼在草草落下之后，便可以封棺入墓了。
  妙昕通知了容与在外接应，打算等戴明曦的棺椁抬入陵墓之后，先找机会将人救出来。
  容与早就不剩多少耐心，妙昕若是再迟一步他就直接上门抢人了。
  出殡这日，恰逢大雨，众人也都情绪低落，祭奠完之后神色怏怏。
  戴雨柔谎称想独自送“妹妹”一程，命随行弟子都去前殿等候，自己则跟妙昕趁着四下无人、墓室保守，开始撬已经封死的棺椁。
  按照戴家的祖训，家族的人生老病死均会被埋入这里的陵墓，所以墓室入口并没有封死，只是钉死的棺椁需要费些力气。
  戴雨柔敲了几榔头，不由撅嘴抱怨：“你们都已计划了，怎么不在棺椁上动动脑筋，封这么死，人挖出来憋死了怎么办？”
  妙昕都不知道如何接她这个话，兀自埋头撬棺材。
  两人忙活了大半天，才勉强抠下来几块棺材皮。妙昕急得上火，一转头就看见容与冒雨走了进来。
  “容公子？”妙昕愣了一下，上前两步后左右四顾，有些不敢置信他如何能进到陵墓。
  容与也没解释，反正都是活人的闻剑阁他也来去自如惯了，何况都是死鬼的陵墓。今夜大雨，随行的弟子本也没甚精神，守备之事自然也就松散了。
  容与一眼放到前面的棺椁上，没有多说废话，将刀口嵌入了一侧的缝隙中，用力划拉了一下，向上一撬就开了。
  妙昕暗道小姐买这把刀没白花钱，旋即跑过去将人从棺材里扶了出来。
  戴明曦还未苏醒，容与见她唇色与往常无异，略微放下心来，抱起人就打算走，好像全程都没看到旁边的戴雨柔。
  戴雨柔不满被忽视，往前晃了晃挡住了容与的步子，“姐夫就这么把人带走了？”
  容与本来没耐心同她周旋，不过听到这声“姐夫”怪舒坦的，停下脚步扬起了眉，询问她要如何。
  戴雨柔看了下他紧紧揽在怀中的戴明曦，许多事情已经不言自明，当下也没了再问的欲望，往一旁退开，“算了。只是没想到她真敢选你，我这个姐姐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容与见她没有拦的意思，也就不多停留了。
  戴雨柔目送二人离开墓室，转向一旁的妙昕，问道：“你不跟着走？”
  妙昕闻言一愣，心里定然是想的，只是她终究是戴毅的人，若是也跟着走了，不免会引起他的怀疑。
  戴雨柔百无聊赖地晃着腰带上的穗子，看着墓室内灯火通明，“我爹就是太自信了，我这个‘大公子’怎么可能当得长久。”
  妙昕觉得自己越来越听不懂戴雨柔说话，满头雾水地看着她。
  “你跟着姐姐没准我以后还能找她当靠山。”戴雨柔兀自念念叨叨，看了几眼妙昕后自己率先往外走去。
  “二小姐……”
  戴雨柔回头道：“你服侍姐姐一场，主仆情深去殉葬也在理，反正我爹也没打算让你活太久，这样也趁了他的意。”
  妙昕也预料过自己会有此一劫，倒不知戴雨柔也会这么想，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聪明还是一根筋。
  不过妙昕“殉主”的事实经由戴雨柔也就这么板上钉钉了，戴毅一心扑在平息谣言重整闻剑阁的事情上，对她深信不疑，且斗志昂扬，大有再培养一个“大公子”出来的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