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者多得, 强者上位是血饮楼有史以来的规则。
  在规则之下，首领的更迭也如家常便饭, 对按部就班行使任务的杀手来说, 前后对接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不适应。
  血饮楼之变已经过去一月有余，许多人尚且不知晓首领已非旧主。而早就谋划这场金蝉脱壳之计的容与，此时可谓得偿所愿地开启了自己的新身份。
  林清壑一直是容与的左膀右臂, 血饮楼既已易主, 他便也没有待下去的必要。只是自打出来，容与口中三句话不离戴明曦, 林清壑不禁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当了烛台。
  他们如今正处边关, 过了前面那道隐约的城墙就出关了。林清壑看着此刻坐在黄土墙下的客栈里喝茶的容与, 不太明白他选择的方向。
  容与瞭望着跟黄土地一个颜色的天际, 放下有些蹭牙的茶水, 抓了帷帽起身。
  林清壑连忙跟上他, 容与在上马之际却丢给他一个锦囊，他顺手一摸，像是钥匙一类的东西, 不明所以地抬头。
  “那里还有些东西要置办, 你先帮我盯着去。”
  林清壑在他调转马头之际忙问：“你去哪儿？”
  容与望着关内连绵的山脉, 眼角蔓延上笑意, “自然是——去接我的女人。”
  林清壑噎了一下, 心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就你的女人了。他收起锦囊, 正色问道：“你一个人回去能行？”
  “只要她肯跟我走就是了, 闹得阵仗太大反而不好收手。”
  血饮楼这个担子都卸了，林清壑也知道没什么是他做不成的，遂不再多言, 只是摇头叹道：“都出来了还要给你跑腿办事, 我这个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容与没理他的抱怨，牵着缰绳马蹄一扬扑了他一脸的黄土。
  林清壑连呸了几声，看着已经跑远的身影，认命地收拾行囊，继续踏往出关的路。
  容与这厢想得简单，戴明曦却始终有些不好抉择。虽然她已不在意戴毅的想法，可闻剑阁怎么说也是在她手中有所辉煌，这般放手任它跌落下去，满门弟子又要如何立足……思来想去，竟没能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容与跟戴雨柔显然没有她顾及的这样多，确切地说他们压根什么都不顾及。
  戴雨柔虽然扬言要取代戴明曦的位置，可戴明曦在江湖中“年少有为，武功卓绝”的名号又岂是蒙混就能过关的。
  戴明曦看她私下总是往藏宝轩跑，也不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有些头疼。
  “还是没有他的消息么？”
  戴明曦这两日在别庄养伤，倒是空出了许多时间，也更方便让妙昕去打探容与的情况。
  半天没等到妙昕的回答，戴明曦待要回头之际，就觉一个熟悉的气息靠近，一双手臂将她圈了起来，耳边响起容与如常带着笑意的声音：“这么想我？”
  戴明曦连忙转回身，看见容与毫无遮挡的一张脸，不由怔住，“你……”
  容与眉尾轻挑，戳了下呆呆的她，“不认识了？”
  戴明曦拿下他的手，回过神来见他轻松自若的神态，想必血饮楼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她没问过程，容与也没说，不过这其间复杂想必不是几句话就概括得了的，何况容与筹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虽说别庄没有多少人，戴明曦还是谨慎地起身将门窗都关严实了。
  容与只是歪在她之前待过的位置上，目光捕捉着她的背影，不甚在意道：“妙昕在外面守着，何必这么小心。”
  他从来吊儿郎当，戴明曦也不指望他能上心，不过见他跟串门子一样直进直出，还是有些气闷：“你刚脱身就如此招摇，若是被人看见了，费这么大劲得来的结果岂不是要付诸东流。”
  容与恍若未闻，在她坐下之际就探她衣领去看她的伤口，没有半点该有的男女忌讳。
  戴明曦拍开他的手赧然拧眉，尽量将话题拉回正途上，“血饮楼既已告一段落，你之后的打算呢？”
  容与转而捏住她的下巴，凑近她，“自然是接了你去过日子。”
  戴明曦心中犹豫，一时发愣没有说话。
  她的脾性容与再清楚不过，也没等她的回答，食指抵在她唇间，似乎根本就不会让她说出别的话来，“我只是来通知你一下，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好了，时机一到，我可是不管不顾就要抢人的。”
  见戴明曦没有出声，容与好心情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又道：“你妹妹是把现成的刀，必要的时候别忘了使。”
  戴明曦心道刀是刀，就是钝了点。
  “先前不知你不在闻剑阁，去的时候看见了你妹妹，光看背影倒是差点认错。”
  戴明曦听到容与这话，心底有丝微妙，又不好说出来，眉心褶皱微深，语气带了丝质问：“你将她错认成了我？”
  “差一点。”容与很实诚，瞥见戴明曦脸上不多得的神色，暗自忍笑，也没有就此讨论下去，话题转得有些快，“好像还没见过明曦穿裙子。”
  戴明曦一下没接上他的话头，怔了一下脱口道：“我是男人穿什么裙子。”
  容与揽住她玲珑的腰身轻佻地摸了一把，笑出声：“哪里像男人？”
  伪装了太久，戴明曦总是不自觉就把自己真的归类为男人，听到容与的笑声不觉发窘，硬着头皮道：“你既见到了人，没被他们发觉吧？”
  见她有意转移话题，容与也不为难她，道：“我自然是看着不对就藏起来了，正好听到你妹妹说你在别庄养伤，我便来了。”
  如今戴雨柔在戴明曦面前再不兜着，戴明曦总有一种微妙的预感，见容与总是这么大摇大摆地来去，忍不住苦口婆心：“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还是找处地方呆着，不要再出来露面了。我这边……自有决断。”
  容与也没催她，被她拉了两把才懒洋洋地从榻上起身，表情之中略表无奈：“我才刚来你就赶我走，这么久了就不想跟我多温存温存？”
  戴明曦是不会把想念直白挂在嘴上的人，她的感情总是表现得顺从而内敛，是以只当没听到容与的话。
  容与无赖厮磨一阵，才从别庄出来，不过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又折回了闻剑阁。
  戴雨柔代替戴明曦主理闻剑阁事务，自然依着她平日的活动场所进行。大多弟子也都不知戴明曦不在阁内，戴雨柔只要不动武，就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容与暗中观察了一阵，心底已经琢磨起了主意。他大费周章拜托血饮楼这层禁锢，目的不过为了跟戴明曦双宿双飞，所以这个节骨眼上可不会容许她打退堂鼓。
  戴明曦在等机会，那么他便给她创造机会。
  戴明曦想要离开闻剑阁，不外乎诈死一个计策。闻剑阁作为后起之秀，虽声名鹊起也引小人忌讳，从中找出来几个挑事儿的倒也不难。
  容与目的明确，行动也极为干脆利落，捋清楚要办的事情，没几日就给闻剑阁搅出来一桩大事件，由头还是数年前的旧账。
  戴明曦在别庄得知九幽坞余孽复辟，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满满都是对这三个字的排斥和不喜。虽然也因那次阴差阳错地开启了跟容与的孽缘，不过到底是给人阴了一把，不算多美妙的体验。
  妙昕不解：“九幽坞当初不是被咱们给端了么？还有漏网之鱼？”
  戴明曦早知身在江湖，冤冤相报都是家常便饭，不过也没想到九幽坞会留下来人。当初她率领闻剑阁围剿之后，其他门派也先后经过清洗，按当时人人愤慨的程度来说，就是骨头也给扬灰了才是。
  “消息是从何处传来的？”
  妙昕想了想道：“具体未明，只是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来了，倒也没有人真的见过九幽坞。”
  戴明曦沉吟一阵，旋即就准备回闻剑阁。
  “要真是九幽坞的人，他们岂非恨死了小姐？我看还是呆在别庄为好。”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妙昕觉得以九幽坞当初的行径，无疑是小人心性，戴明曦不出去走动便能让他们无机可趁。
  戴明曦摇了摇头，道：“如果真是他们，我爹也一定会让我亲自出面解决，这是不可避免的。”
  妙昕张了张嘴，见她已经收拾好，只能跟着她一道回去，不过还是提道：“要不要通知容公子一声？有顾不到之处也好让他有个照应。”
  戴明曦垂目想了片刻，干脆道：“暂时不必。”
  容与算准她不会事先通知自己，所以搞出来这阵仗半点不心虚。他在血饮楼这些年别的不敢说，金子银子是没少收罗下来。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大把的钱撒出去，就不愁没人替自己造势。
  原本在极渊岛那次便可以顺水推舟将戴明曦摘出来，不过那时因她没下定决心，岛上所遇也是容与始料不及的，所以仓皇之中并没有动念。如今要再安排一出金蝉脱壳，利用早就被斩草除根了的九幽坞反倒便利，毕竟这世上没人清楚九幽坞的人到底死没死绝，这个不确信之下的东西就随便怎么编造了。
  届时，九幽坞报仇心切暗害闻剑阁大公子这件事，就顺理成章了。
  容与打着这算盘，仿佛已经预见了不远的将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心里不可谓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