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矮人想象中树倒猕猴散的凄凉不同，伯爵的会客厅前还留着守卫。这两个男人头盔胸甲罩袍穿戴整齐，手持长矛腰挎短剑，看上去威风凛凛。
  然而他们却在入侵者到来时选择站到两边，充当了仪仗队的角色，而非是为了家主荣誉抵抗到最后的战士。
  明明他已经在波恩生活了很多年，久到某些人能从毛头小子当上爷爷，可是邓肯仍旧接受不了人类的荣辱观。
  是，你们寡不敌众，但假如换成矮人，一个和一百个有什么区别？岩石之子绝不逃跑，更不会投降。
  在经过时矮人刻意看了两个守卫的表情，他竟然瞧见了骄傲。
  因为我大着胆子留下没跑，所以我很自豪？你们怎么有脸？这次邓肯连头都懒得摇了，只管跟上新任领主的脚步，去给旧时代划上句号。
  一条铺平的红地毯笔直朝前，位于终点的那把红木椅子坐着波恩的统治者。矮人认识他，威廉·冯·贝克曼。但邓肯不记得伯爵何时老成这样，即使相隔近百步的距离，那股苍老的气息依旧强烈到熏疼了邓肯的眼睛。
  和很多人类的想当然不同，邓肯视力其实非常好，浓过头的眉毛和眯眼看人的习惯对此都没有影响。从走进这扇门起，伯爵的老态便深深震撼到了邓肯，本来在矮人记忆里，伯爵最多人到中年。
  好吧，邓肯承认，他很早就放弃了计算人类的年龄，免得把自己逼疯。他先为衰老的伯爵感到悲哀，继而又觉得释然，整个思索的过程在朝前走时便完成了。
  没办法，当你和一群朝生夕死的种族相处，就得学会去习惯，习惯他们的逝去。有时邓肯都不愿意跟他们交朋友，旁观长腿的死亡固然伤心，被迫出席葬礼听一群人哭哭啼啼，也会要了邓肯老命。
  哭？只有一种矮人会哭，就是刚出生的孩子。从那以后无论男女老幼，即便天塌下来砸在头顶上，矮人都不会掉眼泪。
  当亲兄弟死在恶魔手里，邓肯的悲伤在一瞬间便转化为了复仇的愤怒，没把时间浪费给哭天抢地。
  “邓肯·火炉，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伯爵老了，头秃的只剩下几撮紧贴前额的白毛，和嘴唇上散乱的胡须同样可笑。波恩的领主已经老的都快起不来了，没人搀扶的话吃喝拉撒都会在椅子上解决。
  就在此时此刻，年轻的伯爵仍活在邓肯的记忆里，穿着矮人做的盔甲跟亚琛的匪徒战斗。多好的日子啊，邓肯把起伏的情绪深埋进心里，遮住大半张脸的眉毛和胡须也帮了不少忙，没让伯爵看穿矮人。
  “我从没想到以顽固著称的矮人会支持儿子推翻父亲，如此大逆不道，有违人伦。”伯爵对矮人下了评语，不理卡尔，不理和卡尔同来的十几名骑士，就找上邓肯。
  “我也没想到堂堂威廉·冯·贝克曼会求助于巫术，妄图多活几年。”邓肯不动声色的驳了回去，每说一个字，就剥去了一点伯爵在他心中的曾经。
  矮人的直言不讳震惊到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只有三个人无动于衷，儿子早知道了老子干的勾当，而帮老子干尽了邪门歪道的人就站在伯爵身边。
  这家伙叫什么来着？多普勒·蒙特？不对，是克莱曼·嘉德。矮人想起来了，不枉巫师平时跟他客客气气。
  该死的男巫，肯定是你引来的恶魔吧？见邓肯在看自己，克莱曼笑着颔首致意，一点都没有即将大难临头的惊慌。
  “一个动辄能活三四百年的矮人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被当众揭穿了老底的伯爵气急败坏，撑着椅子的扶手想要站起来说话，可惜使不上劲的胳膊和颤抖的腿都帮了倒忙。
  邓肯压根不打算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是造物主决定了一个人能活多久，与我何干？
  对异种族长命百岁的妒忌全写到了伯爵脸上，刻进了深深的皱纹里，因激动变红的脸让东一块西一块的老年斑更加明显了。
  矮人不想再说什么，这是贝克曼家的事，就由父子俩去解决吧。邓肯只有一个要求，卡尔早答应了——把害死哥哥的罪魁祸首送上火刑架。
  卡尔拿出了提前写好内容的纸要伯爵签字，事已至此，老爹唯有认命的提起了笔，看也不看就要往上面写。
  “你不读下内容吗？大人。”一直被大家当做不存在的巫师克莱曼说话了。
  “这事轮不到你插嘴！”卡尔没怒，身边的人先怒了。
  这位怒斥巫师不懂礼貌的骑士走上前想把男巫推开，既没拔剑也没骂人，最多是态度强硬了些。突如其来的白色电光将巫师和骑士连到了一块儿，在骑士胸口炸开了朵耀眼的火花。中招的人朝后飞了很远，差那么点便撞上了门。
  倒下的骑士起不来了，跑过去查看的人对这边摇摇头，看看变黑又凹陷的胸甲也该知道原因。
  “你怎么敢！”
  就凭这声质问，巫师又电飞了两位骑士，把剩下的人吓的只敢在原地瞪眼。都说女巫如何如何恶毒，拐骗迷路小孩，向寡妇投毒。现在轮到男巫登场，杀起人来跟杀鸡也没什么不同。
  邓肯看的很清楚，这家伙没念咒，伸伸指头魔法就来。以矮人的经验，一个巫师想做到这种程度，同一天之中也施展不了几次。出于试探的目的他朝前走了两步，巫师马上指着他，却没有电光闪过。
  “别乱来，火炉大师，我可不想杀掉难得的好铁匠。”眼见巫师从直接杀人转成了口头威胁，把邓肯给逗笑了，一笑就笑个不停，笑到拖到腰上的胡子都跟着乱颤。
  我就知道你们有极限！比人类多活的几百年岂是白活？邓肯见过太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东西。
  “火炉大师！”卡尔喊他，唯恐邓肯惹急了克莱曼，将满屋子人统统电死。
  试探了一次还不够，在能确定之前，邓肯不打算把心得与卡尔分享。不像满心想着推翻老爹的卡尔，邓肯是琢磨着怎么对付施法者，矮人有备而来。他只需要一点火苗，而这里到处都是。
  伯爵贵为波恩城主，会客厅的装潢即便不豪华也绝不差。修道院用火把照明，普通人家靠火塘，好点的有壁炉，蜡烛仍是稀罕货。穷人用的油脂蜡烛臭气熏天，蜜蜡太贵不能经常点，只有伯爵这样的大贵族才消费得起几十根蜡烛同时燃烧的蜡烛台。
  悬挂于天花板的蜡烛台不算，墙壁上还有摆放单个蜡烛的支架，邓肯这会儿就挨着其中之一。
  “我叫你别动，臭矮人！”矮人异乎寻常的镇定逼急了克莱曼，巫师扯下斯文人的面具，变得口不择言。
  “那又怎么样，要念咒念死我？”邓肯继续挑衅，步步紧逼的试探巫师。
  克莱曼的确留有后招，一连串手指长短颜色各不相同的光弹飞向矮人，把邓肯打的一路朝后退，抵住了墙。
  这就像突然被当胸连打十几拳，普通人可能承受不了，但邓肯是矮人，生就的强健体魄，而且穿的重甲比骑士老爷的盔甲都好。
  “咳咳……咳，如今的法师就这点本事？”邓肯往地上吐了口血痰，亮出了右手，上面拿着个引信已经快烧到末端的金属球体。
  见矮人全力投出炸弹，其他人吓得到处找地方藏，包括行动不便的伯爵。老伯爵跌下了象征权力的宝座又被座椅反过来扣住，无形中成了掩体。
  作为目标的克莱曼躲都不躲，就站在那儿看着炸弹滚到脚下，直至被炸出的白烟吞没。等风吹散了烟雾，巫师脚踩漆黑稀烂的红地毯，连姿势都没变，看不出有半点受伤的痕迹。除了衣服和脸还有手变成了诡异的石灰色，男巫称得上毫发无损。
  这可能跟炸弹威力太小有关，被倒扣进座椅里面的伯爵也没受伤，邓肯的宝贝炸弹好像只烧得坏毯子。
  “大家都看见了，这个矮人意图谋杀伯爵。”克莱曼对会客厅里一众不知所措的骑士老爷摊开手，好像他没在之前连续谋杀了三人。
  “那你要怎么办？逮捕我吗？是凭你那双手，还是你手里可笑的木棍？”邓肯拍了拍被打出凹痕的胸甲，从后背取下战斧。
  巫师当然是用巫术了，他抬手对准矮人，念了句没谁能听懂，像是从肚子里发出的咒语。结果是什么都没发生，克莱曼眨了眨眼，邓肯对他露齿一笑，反转大拇指戳着胸脯。
  “朝这儿打啊，长腿。”
  矮人的挑衅换来巫师咬牙切齿念诵咒语，忙乱了半天，并没有除掉唾沫星子以外的东西飞向矮人。
  “你不打，我可要打了。”邓肯冲上来迎面劈中了克莱曼的脑袋，发出的声音像是砍在岩石上，手感也差不多。
  哼，石肤术，没什么了不起。矮人收回斧头，对着惊讶的巫师照小腿又是一斧，这回没那么硬了，已经有了劈柴的感觉。
  “等等，火炉大师，我们要活捉他！”卡尔阻止了邓肯当场了结克莱曼的性命。
  “诶，你说的对。”邓肯特意转过头跟卡尔说话，表现的游刃有余，不把面前的对手放在眼里。
  巫师趁机用木杖敲了矮人的脑袋，打的牛角盔发出了“咚”的闷响。
  “干得不错。”邓肯给予了肯定的评论，反转战斧，靠斧背砸倒了克莱曼。
  他踩住巫师的胸口，从腰包掏出又一枚金属圆球。以武器的标准来说，这个炸弹做工精巧，表面打磨光滑，在蜡烛的映照下反射着耀眼的银光。
  “秘银？”克莱曼虽然站不起来，但可以用脑。
  “猜对了，我会专门为你打造一副秘银做的棺材，把你活生生的放进去，埋到最深的地底。哦，我怎么给忘了，等他们把你烧个半死之后，你才有进棺材的资格”邓肯微笑着宣布了巫师的下场，根本不管旁边的卡尔。
  提前知晓了结局，克莱曼脸都被吓白了。巫师抓紧木杖，惹得矮人哈哈大笑：“打我的话你可得用力点！”
  “我不打你，我……”从木杖里冒出来的东西替法师把话说完，“我要杀了你们，再把你们统统拖回地狱。”
  那东西逐渐拉伸，长大，变成了一人多高的样子。长得也跟人相似，就是眼睛和嘴巴多了点。
  邓肯轮斧便砍，精准劈中了恶魔尚未成形的脑袋，英勇的矮人为卡尔，以及惊恐的众人收获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尖叫。
  “呀！！！！！！！！”
  当尖叫从四张嘴里同时发出，是会有重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