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在经历过昨晚那种事后，精灵还会信任他，甚至跟他说话，然而精灵就是这么干了。第二天早晨两人在楼下相遇，佣兵叫完“小姐”便低下头，摆出了任人处置的架势。尽管脖子上被掐出的红印仍在，赵雯依然神色如常，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对于精灵的大度，别说邓肯，连迪恩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谁都保证不了恶魔不会再把迪恩当成木偶摆布。
  “伍德先生，火炉大师，恶魔也有极限。”精灵给出的解释言简意赅，相信与否全凭自己。
  邓肯就不信，事实上邓肯不相信“尖耳朵”说的绝大多数话。但当迪恩提出要去教堂寻求牧师帮助时，大师跟小姐都予以了否定，难得意见统一。
  这件事被暂时放下了，因为精灵和矮人都很忙，忙着帮伯爵他儿子造反。既然精灵小姐已经养好了伤，英明神武的卡尔·冯·贝克曼大人便不打算再等下去，是时候上门推翻“被巫术蒙蔽”的老爹了。
  一旦事情进入到行动阶段，整座城堡从上到下的效率也随之提升。众多骑士从各地赶来，带着侍从，骑马军士和步兵。在经过了前些天的准备后，依附于贝克曼家的小贵族已经完成了站队，用实际行动表明到底支持儿子还是老子。
  城堡被挤得满当当的，住不下的人要到野外搭帐篷。以迪恩的见识，他判断支持儿子的比较多。这才好，在这场用生命做赌注的赌博中，佣兵不想当输家。
  人人都有事做，他也被分配了任务——潜入城内帮矮人跑腿。儿子造反，伯爵当然知道，应对措施便是大门紧闭，宣布小贝克曼和支持他的人是叛徒。
  但这不碍事，矮人早把下水道给琢磨透了，个把人借此进城出城都很容易。迪恩表示怀疑，为了营救赵雯差点搭进小命的经历让他对邓肯不是太有信心。
  然而想进城也只能如此，有关他和矮人的通缉令都贴上了墙。虽然写错了名字，把他画的像三岁小孩，但是万一呢？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邓肯亲自送他进下水道，陪着走完地下的全程，保证会在这里等。火炉大师为他做到了这个份上，连抱怨的余地都没给迪恩留。
  城里风声确实紧，迪恩出去走了一圈，遇到的守卫都盯着他看，其中有位特别负责任的拦下迪恩，坚持要他说清在波恩做什么营生。靠着熟练的佣兵行话表达了要为伯爵效力的意图后，迪恩才算蒙混过关。守卫热心的指出了城里兵营所在，迪恩点头谢过，等对方走后赶快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忽悠同族是一回事，可矮人社区跟城中别的部分都不大相同，他一个长腿的走在矮人之中很是显眼，连孩子都瞪着眼睛看。之前在邓肯家住过几天，迪恩唯恐被认出，差不多是用跑的找到了戴娜家，敲开门把信递上去。
  这是他第二次近距离接触女性矮人，戴娜的脸依旧光滑细腻，看来谣传男女矮人都长胡子纯属信口开河。一头火红长发的戴娜绝对不丑，就是身材怪了点，又矮又粗，像此地所有的居民一样。
  “看什么看？我又不喜欢你这种软脚虾。”女矮人读信的速度超过了迪恩偷窥的速度，戴娜把信丢进了火塘里回头对他说，“你去告诉邓肯，我们准备好了。”
  佣兵挥别戴娜，原路返回了下水道。
  “大人，我很抱歉，但门不能开。”城墙上下尽管剑拔弩张，防守方的回答倒也彬彬有礼，乃至有些讨好。
  “哦，得了吧，史蒂夫，你知道我父亲成什么样了，快开门让我进去。”小贝克曼在城下高声叫喊，三百多名骑手和数量相等的步兵是他的后盾。
  “大人，你知道的，没有伯爵的命令我不能开门。”被喊做史蒂夫的人站在墙垛后面回话，上面的兵人手一具十字弩，全都上好了弦。
  防守方的杀招不止这么点，迪恩看见城墙上有一门炮，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下方聚集的人群。迪恩很想往边上走，至少别在第一排正中央。可他前后左右都是人，佣兵无处可躲。
  “不用担心那门炮。”站在旁边的邓肯为他打气，矮人边说边笑，根本没把上面的大炮当回事。
  以邓肯的地位是有资格乘马和大人并肩齐行，可惜矮人骑不了马，也没有骑马作战的概念，邓肯选择当最前线的步兵。精灵比矮人谨慎的多，赵雯小姐的位置在大后方，即使大炮装两倍火药也打不到。
  现在处于谈判阶段，所以贝克曼大人肯屈尊来前线，等开战了大人便会退到安全的后方。比起当个倒霉的步兵，迪恩更想呆在后边，贝克曼一个铜币都没给过他，凭什么为之卖命？要怪就怪矮人吧，是邓肯坚持参加战斗，还拉上迪恩作陪。
  “你确定是我父亲下的令？你亲耳听到他这么说的？一位父亲禁止自己儿子回家？”骑在马上的贝克曼大人盔甲闪亮，威风凛凛，说出的话亦是铿锵有力。
  城墙上鸦雀无声，没有哪怕只言片语传下来。
  “史蒂夫，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门打开，不要干涉我的家事。”
  “……我很抱歉，大人。”
  谈判就此破裂。小贝克曼对城墙投去最后一瞥，打马骑回己方阵营。步兵分开把大人物让过去，成了直面城墙投射火力的第一线。蓄势待发的十字弩对准了他们，迪恩忍住没去猜是哪一把或者哪几把瞄着自己。弩箭能对付，他看见炮手正把炮弹塞进大炮里，这才是最要命的。
  被射出的石弹打中非死即伤，成了残废一辈子都完了……
  五个金马克哪够啊？五十个都不够！
  冷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滴，他连头盔都没有，护身的是件临时找来的厚棉衣，矮人帮他从城堡军械库顺了面盾牌，这是迪恩唯一由小贝克曼那儿得到的装备。与他相比，邓肯武装到了牙齿，牛角盔加面具再加全身甲遮的严严实实，矮人露在外的只有胡子和两个眼睛。所以邓肯用不着盾牌，就拿了柄战斧。
  矮人说别害怕大炮，难道有内应？但他没看见城墙上有邓肯的同族。
  在迪恩东想西想的时候，炮弹已经装填完毕了。
  “呜……”城上城下几乎同一时间吹响了号角。
  城下的步兵举着盾牌往前走，迪恩身在其中，时刻担心被炮弹砸个正着。弓手先于大炮射出了弩箭，他抬起盾牌遮住上半身，正好错过了大炮发射的瞬间，只听见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被炸碎的石头砸到了盾牌上，力道比箭重多了。
  “哈哈！我说过了吧，快瞧啊，小子！”邓肯笑的都要合不拢嘴了。
  迪恩把盾牌稍微挪开了一点点，原来安放火炮的那段城墙变成了冒黑烟的缺口，大炮跟操作大炮的人，掩护射手的墙垛与射手都不见了。步兵爆发出了响亮的欢呼声，推进速度加快了不少。可城墙别的部分仍然完好无损，上面有更多的十字弩。
  爆炸影响了射手的心态，箭雨变得稀疏凌乱，但仍然射中了一些人。中箭者接连倒地，当场死亡的不再动弹，没死的高声惨嚎，把以为战斗结束的白痴都拉回现实。
  假如这是攻城的话，为什么只有我们在往前走？迪恩扭头去看后面，发现骑兵全都没动，停在弩箭射程之外冷眼旁观别人送死。
  步兵负责护送一辆撞门冲车，可这怎么够？城门足有一尺多厚。弩箭是奈何不了盾牌，但城门的门洞里有往下倒热油的杀人口啊。平常从下面过迪恩仰着头权当看稀奇，以后来的多了看都懒得看。
  都说波恩城守备如何坚固，等真轮到自己，才知道什么是拿鸡蛋碰石头。
  推冲车的人被射倒了好几个，有人补了缺也被射死，剩下的都吓坏了不敢上。步兵队停在了离城门前不到百米的地方，每个人都举着盾牌，但总会有遮不住的部分。也有扭头往回跑的，胆小鬼把后背卖给居高临下的射手，成了最容易的目标。
  没人管的冲车还摆在那儿，事到如今，不前进只有死路一条。迪恩咬咬牙就要当带头的，邓肯拉住了他，说：“听。”
  “听什么？”迪恩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不想听。
  盾牌上挂着太多的箭，又举了这么久，耳边全是伤者的乞求和呻吟，他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没听见吹号吗？小子？”邓肯就是不松手，非要他听。
  迪恩是听见了，从刚才开始城里面就响起了一阵接一阵的号声，异常短促，刚吹就停，停了又吹，听起来守卫找了个相当蹩脚的号手。
  “嘭！”一定是有雷击中了城门，才会把这庞然大物打的摇摇晃晃，掀起的烟尘盖住了迪恩他们，成了变相的掩护。
  这其实毫无必要，因为无论城上还是城下，没有人能站得稳。
  等烟尘散去，惊魂未定的步兵从地上爬起来拍打身体，确认自己还活着。
  坚不可摧的城门开了，半扇门歪向一边，半扇门干脆消失。迪恩看得见，后面的人更看得见。
  悠长的号声响起，养精蓄锐的骑兵冲了过来，都没给步兵留下散开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