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与仇恨纠结进行的爱情
作者:小妮子      更新:2022-04-28 12:32      字数:10721
  “嘟嘟嘟……”
  握在手中的手机传来机械的忙音。
  “妈妈……”
  穆莎带着哭腔的声音还在我的耳畔盘旋回响,生母温暖的笑容、温柔的拥抱,在我的脑海中愈加清晰起来。
  我换下病号服,勉强支撑着走出医院。我要立刻赶到穆莎身边去……
  走出医院,街上的车子来来往往,却没有一辆停下来。我只有继续向前走着,呼吸越来越沉重,脚步也越来越迟缓。
  汗水浸透了我的手心,手机也仿佛染上了一层濡湿的水渍。我像濒死的动物一般狼狈地向前走着,只为了尽快见到穆莎和妈妈。
  风轻轻地吹着,喘息声渐渐覆盖了我的全部知觉。
  呼吸……
  呼吸……
  用力地呼吸。
  似乎呼吸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氧气勉强维持着心跳的力度,仅存的微弱的力度。
  突然,我的左腿失去了力气,整个身体趴倒在了地上。
  抬起头,我看着前方的路,绝望在眼底悄悄蔓延。
  妈妈,这一刻,我多想……多想陪在您的身边,向您解释这一切,让您安心,让您放心。也许我从来没有出现在您的生活里,您会过得更好。
  不知过了多久。
  我的睫毛颤了颤,看见一双黑色皮鞋缓缓地走进我的视野。
  我努力睁大迷蒙的双眼,顺着那双黑鞋向上看去。笔挺的西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双腿,肩膀宽阔,手臂健硕,腰线却显得那么狭窄、纤细。
  直到迎上他夜色一般漆黑的眸子,我不禁痛楚地皱眉,身体像小动物般本能地瑟缩。
  皇洺翼……
  是你吗?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停止了流动,身体也变得冰凉无比。视线朦朦胧胧地变得不真切,眼前的景物忽远忽近,缥缈得让我分辨不清距离。
  皇洺翼的目光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隐痛,漆黑如墨的眼睛深深地凝视我。
  他缓缓地蹲下身子,轻轻的移动带来一丝沙沙的摩擦声,也许来自于他万年不变的黑色西装,也许来自于他精致昂贵的黑色西裤。
  这细微的声音驱散了我的疑虑。
  我感到全身一阵发冷,冷得我情不自禁地想要打哆嗦。近在咫尺的皇洺翼的脸上居然出现了青紫的淤痕。嘴角甚至还有擦伤的痕迹,在微微地泛着血色。
  看着距离我仅有一线之遥的皇洺翼的脸,我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发出轰的一声闷响。
  他……受伤了。
  些许憔悴的神色悄悄地染上皇洺翼的额头和眼角,他哑然失笑:“终于找到你了。”
  我猛地睁大眼睛,努力使自己的喉咙发出声音:“皇洺翼,你怎么会在这里?穆莎还在等你。”
  皇洺翼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缓缓地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用力地将我的脸抬起来。针扎一般的疼痛密集地传来,我不自觉地开始挣扎:“放……开……”
  皇洺翼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深邃的目光笔直地射进我的眼眸里:“sara……”
  皇洺翼看着我,捏住我下巴的手缓缓地用力。
  “我果然……还是恨你的!”
  皇洺翼的声音很轻,轻得好像不仔细就听不见那句话。
  皇洺翼的声音很冷,冷得就像西伯利亚最深最沉的冰湖湖底。
  “即使你是穆莎的姐姐。即使她求我不要再伤害你,为难你……”皇洺翼的手指和他的话语一样冰冷,他缓缓地抬高我的头,和我的眼睛对视,“我还是恨你,无法轻易原谅你——sara。无论任何事、任何解释、任何真相,都无法磨灭我对你的恨意。”
  皇洺翼狠狠地甩开我的脸,一把拉住我的肩膀,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
  “所以,我还是要折磨你,惩罚你!让你知道我身体里刻骨铭心的恨和怒火,让你知道背叛和伤害的滋味!”
  我凝视着他,耳膜轰轰作响。
  背叛……伤害……惩罚……折磨……
  一切是那么的安静。
  我静静地望着他,却始终看不清他眼里喷薄而出的复杂情绪。
  窒息的血液又开始缓缓地流淌。我感到一阵晕眩,然后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炽白的阳光刺目地直射入我的瞳孔。皇洺翼已经拉开车门,毫不留情地把我推了进去。
  黑色的车门被狠狠地摔上,咔嗒一声,好像彻底隔开了我和我曾经生活过的世界。
  性能卓越的跑车飞速地开了出去。我无力地倒在后座上,皇洺翼的背影在视线里模模糊糊地摇晃着。
  加速度和离心力让我很想呕吐,可是全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没有,我只能这么默默地瘫倒在座位上。
  透过后视镜看着皇洺翼的眼睛,我想这大概就是我此生看见的最后的风景吧!
  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皇洺翼的声音若隐若现地在耳边飘浮着。
  “sara……”
  “不准睡。”
  “你听见没有!我说了我要带你走的……”
  只是,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过地喘不过气来,在皇洺翼的目光下,我感觉到一阵阵被撕裂的痛楚,仿佛灵魂在一点一点飞走。
  没有思考,没有哀愁,没有留恋。世界好像很安静,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摇摇晃晃。
  我静静地躺着。
  然后……
  缓缓地闭上眼睛。
  我……在哪里?从深沉的梦境中醒来,身体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努力睁开眼睛,昏暗的光线并没有让我因为长时间昏睡而习惯黑暗的眼睛感到刺痛。
  缓缓地移动着目光,我看着有些灰蒙蒙的天花板。
  这里……不是天堂吗?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透过那块狭小的后视镜玻璃,我看见了皇洺翼焦急而痛心的眼神。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让我刻骨铭心。
  回想着那个眼神,我慢慢地感受到了身体和意识的清醒。我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身下是柔软的棉絮,深蓝色的被子好好地盖在我的身上,并不是医院里惯常的白色被单。巨大的窗户被天鹅绒窗帘遮盖住,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夜晚,只有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八点多。
  我似乎已经睡了很久很久。
  “你醒了。”
  皇洺翼!
  猛地用手肘撑起身体,我惊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刚刚恢复力气的身体根本经不起我这样的折腾,只是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下一秒,我的手臂就变得无力而松软,整个人又一次狠狠地摔回原位。
  眼前是一片空茫的白色,我大口地喘息着。
  “你想就这样死掉?”转眼间,皇洺翼已经来到了我的床边,在床头的位置站定。
  “你……”当他那两双黑若寒星的眸子在我的身上停驻时,时间仿佛就此停顿了。我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呼吸,呆愣地看着皇洺翼。
  皇洺翼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声音依旧冰冷似铁。
  他双手抱在胸前,微微垂下目光看我。
  “怎么?被我说中了?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偏偏被我知道了?”
  他的目光那么淡然,那么无谓,俊帅的五官如覆薄冰,每一寸都透着寒霜之气,甚至连语气中也带着一丝轻蔑。
  “我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死掉的!”
  “我不明白……”我强忍住眼眶内的一片模糊,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不是说过吗?”皇洺翼慢慢地弯下腰,靠近我的耳畔。
  脑中的迷茫和眼前的模糊渐渐消散,我扭过头,看见皇洺翼黑色的头发,和同样黑色的眼睛。
  “我说过,我要惩罚你。记得吗?”皇洺翼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挑起唇角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我木然地看着皇洺翼,在他身后,暗红色的天鹅绒窗帘似凝固的血液一般。
  沉重。黑暗。冰冷。
  “这里……是哪里?”脆弱的心脏已经经不起太多折磨,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的别墅,在郊外。”皇洺翼看了我一眼,顿了顿又说,“不会有人想到来这里找你。”
  他的眼底闪过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的亮光,又马上暗了下来:“你最好乖乖待在这里。”说完,他淡漠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
  突然,后背与床铺之间插入了一只手掌。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皇洺翼已经一个用力把我扶了起来。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透明玻璃杯:“你?”
  皇洺翼依旧不发一言,沉默地把水杯递到我的唇间。
  我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水滑入口腔,滋润了我干渴的喉咙。
  “不要忘了,我恨你!”皇洺翼冷冷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散落的额发遮挡了我的视线,我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皇洺翼此刻是什么表情。
  我只知道,有一滴泪轻轻地,缓缓地划过我的脸颊。
  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溅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第二天,天空如深灰色的丝绒般厚重。
  我醒来的时候,本能地伸手在身边摸索,想要找到枕头下的手机。
  手机……枕头……
  竟然……没有!
  “我是不会让你跟任何人联系的。”皇洺翼已经准备好早餐,放在桌上。他冷淡地开口,“你的手机,我决定先放在我这里。”
  或许在跟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应该做好准备,不与任何人联系,但是当我听到皇洺翼亲口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是诧异了。
  他冷漠地看着我,用一贯的命令口吻说:“吃完早餐,你跟我去见个医生。”
  “医生?”我静静地看着他,眼珠如同黑琉璃一般清亮透明,“为什么要我跟你去见医生?”
  “啰唆什么,叫你去就去,对你的身体有好处。”说完,皇洺翼的嘴唇倔强地抿起,清澈的眸中含着淡淡的凉意。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轻轻地响起:“我不去。晨勋请的医生都没有办法治好我。”
  “晨勋是晨勋,我是我,你不能把他请的医生所说的话当成是最终的结果,即便是权威也不能够百分百地肯定任何病情。”皇洺翼执拗地说。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也安静地注视着我,眼眸中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这样的皇洺翼,和曾经的他似乎完全不同。
  我淡淡地一笑,笑容中有着苦涩的味道:“我不去。”
  皇洺翼顿时愠怒地皱起眉头:“不去算了!”说完,他走了出去,房间门被他啪的一声重重甩上。
  我的心微微抽痛着,乌黑的睫毛如受了伤的蝶翼般无力地垂下,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淡淡的阴影。
  听到皇洺翼离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里,我跑到窗边,站在那里看他。
  阳光下,他的步伐渐渐地慢了下来,修长的身体在阳光下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在寂静的路面上静静地晃动着。
  倏地,他转身,朝我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正面迎向他的视线,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怎么会知道,此刻我正在这里看着他?
  皇洺翼凝视着我,如寒星一般的黑眸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仿佛他的心中正纠缠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矛盾。良久,他朝别墅飞奔回来。
  我愣在窗边。
  不一会儿,走廊里便传来他急促的脚步声,然后门的把手开始转动。我回过头,门被打开的瞬间,我看到皇洺翼脸上坚定不容退缩的神情,可是当他迎上我的眸子时,目光却倏地黯然失色,眼中的光芒迅速地消失,仿佛是在那一瞬间决定逃避些什么。
  我疑惑地望着他,刚想说些什么,他已经来到我的面前,然后,还处于迷茫中的我就被他紧紧地抱进怀里。
  “算了,什么都不要说!”
  “皇洺翼……”
  “我恨你!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你坚持不看医生,那么就任由你。”皇洺翼默默地抱住我,他的下颔静静地靠在我乌黑的头发上,“我只知道,你是我心里无时无刻不能不去想的那个人,想得每一秒钟都充满了恨意。”
  他的那句“我恨你”像是将我的心生生剜出,扔进巨大的冰窟中冻住后,再生生地安回温热的胸膛中一样,让人透心彻骨地冷。
  可是……
  为什么他的眼神那么温柔?
  为什么他的呼吸那么温暖?
  为什么他的行为那么体贴?
  皇洺翼……你不是恨着我吗?
  这句“我恨你”——
  到底是想让我铭记?
  还是想要催眠你自己?
  我把头靠在皇洺翼胸前,清楚地听着他的心跳,那透着紧张气息的心跳声让我的心为之一颤。
  我用很轻的声音淡然地说:“那就恨吧。别停止。”
  如果爱没办法继续,那么就去延续恨吧,这也许是减轻伤痛的最佳良药。我只是希望当我离开这个世界,他失去了我这个让他如此憎恨的目标之后,可以渐渐忘记从前的种种,对我的爱和恨都不要记得。若是记忆非要留下点什么,那么就留下这份恨,至少恨一个人的时候,心中是不会存在眷恋的。
  这样,他以后的生活也会很好地继续下去。
  这样想着,我缓缓地闭上眼睛。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我默默地靠在皇洺翼的怀里,任由窗外的晨光把我和他的影子一点点地镀上淡金色的光芒,如璀璨的宝石般闪耀。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这间别墅里住了下来。
  皇洺翼说得没错,这里是他远郊的别墅,大概连穆莎也不知道吧,所以这段时间里,这里一直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三层的小别墅藏在漂亮的蔷薇花墙后面,有着古旧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外墙,有些生锈的金属楼梯扶手、巨大的水晶吊灯,甚至还有小小的盔甲被装饰在角落里。
  这间别墅,保留着中世纪古典的神韵和风味,即使是小小的床头柱上,也雕刻着哥特式的玫瑰花纹,有着一番别样的精致典雅。
  可能是这里远离市区的缘故,空气特别清新,让人的心情无端地便能晴朗起来,我的气力也渐渐地得到了恢复。不过,虽然有力气出来在院子里走动,心脏的负担还是没有任何减轻,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越发严重,只要遇到不舒服,我的呼吸就会时快时慢失去正常的频率。
  我知道,属于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可以,我想再多拥有一点时间。在这里,这个别墅里,即使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冷漠、冷酷,我还是从他的眼中读出了温暖。也许是错觉吧,我甚至觉得他给予的温暖似乎每一天都在增加,直到那天深夜——
  我躺在三楼的房间里,抱着柔软的抱枕,听着窗外狂风肆虐呼啸的声音。风卷着尘沙毫不留情地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树枝摇曳的刷刷声成了梦的前奏。
  这样的暴风在这个城市里很少见。我闭上眼睛,试图忘记耳边嘈杂冰冷的风声。
  也许去把窗帘拉上,窗外的声音会变得小一些。这么想着,我爬下床铺,赤着脚走向窗户。
  喀嚓——
  像是玻璃碎掉的脆响传来。我警觉地四下张望,声音好像是从门外传来的。
  我打开房门向外望去,黑洞洞的走廊里什么也没有。我踮起脚尖扶着栏杆向楼下走去,依稀可以看到客厅里昏黄的灯光。
  我赤脚踩在年代久远的木质台阶上,金属扶手快速地吸走了我手指尖的温度。
  单薄的睡裙被不知从哪里吹进来的风掀起,轻轻地磨蹭着我的脚踝。
  在这个没有月光,刮着狂风的冰冷黑夜,我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赤裸的脚底甚至可以感觉出台阶的木纹。
  那点浅浅的光亮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
  微弱昏黄的灯光反射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上,透明的光线一点一点地洒落下来。
  那么温馨,那么美丽。
  然而在这样温馨美丽的氛围中,却染着刺目的猩红。深棕色的木质地板上,散落着点点玻璃碎片,和头顶的水晶一样,在光线的渲染下剔透而美丽。
  点点猩红的血迹,就混合在这美丽得炫目的玻璃残渣中。
  那么醒目,那么刺眼。
  我站在最后一道台阶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点点斑驳的血液,和已经倒在一地碎渣中的——
  皇洺翼!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飞跑下台阶,顾不上自己的赤足和地上狰狞的玻璃碎片,飞快地跑到皇洺翼身边蹲下。
  “皇洺翼……皇洺翼!”
  我紧紧地抱住皇洺翼,感觉到他的身体一片冰凉,凉得让人心悸。
  “醒醒!你怎么了?皇洺翼!”我惊慌失措地扶着皇洺翼的肩膀摇晃。
  摇晃了一会儿,皇洺翼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雪……樱……”
  浓重的酒气打消了我不安的猜疑,却带来了更多的愤怒。
  “你怎么喝成这样?”
  “雪樱……”皇洺翼的声音第一次有些颤抖,带着粘糊糊软绵绵的腔调。
  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皇洺翼……
  他的呼吸中带着扑鼻而来的酒气,混合成一种浓郁的蛊惑的味道。
  他的眼神散乱、迷茫,好像天空最深处的黑洞,能够把一切都包容吸收。
  我被这样的眼神盯住,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雪……樱……”皇洺翼呢喃着,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
  “嗯,我在。”我轻轻地回答。
  “雪樱,你说,我是不是……错了……”他俊美的面孔上出现痛惜的神情,黑眸中的光芒渐渐变深。
  “雪樱,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
  我愣住了。
  “我不敢去承认,不敢去面对……因为我害怕……”皇洺翼在我怀里扭动了一下,皱起眉头,“那个曾经恨你……伤害你的我……好讨厌!讨厌那样的自己……”
  皇洺翼反复呢喃着“讨厌”,却不知为何让我伤感得想要落泪。
  “雪樱……”皇洺翼支起身子抬起脸,鼻尖几乎触碰到我的鼻尖,“是我害的……对不对?是我害的……我害得你病了……害得你要离开……”
  皇洺翼……
  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被一大片雾笼罩,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他的呼吸有些烫,轻轻呵在我的唇上,异常温热。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我竟然轻声对他说:“忘掉那些吧,让你讨厌的记忆,就那样忘掉吧。不管以前的一切,你能不能陪我看樱花呢?”
  皇洺翼没有回答,突然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他轻轻的呼吸带着扑鼻的酒气吹到我的脖子上,半晌没有回应,似乎是睡着了。
  我颤抖了一下。怀里的重量突然加大,我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扶起终于睡过去的皇洺翼,轻轻地把他放在沙发上,又仔细地检查了他的手掌。
  我细致地帮皇洺翼包扎好手掌上的伤口,又清理完地上的玻璃碎片。皇洺翼仍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
  我慢慢地在他身边蹲下,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他。他的黑发散乱着,俊秀的脸颊微微陷了下去,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眉头紧紧地皱着。
  不自觉地伸出手去,轻轻梳理了一下他的额发,我把手放在皇洺翼的额头上。
  皮肤接触的微妙触感让人心神宁静,皇洺翼也渐渐放松了眉头。
  我收回手,半趴在沙发上,鼻尖都是皇洺翼含着酒气的呼吸。不知怎的,我竟然安静下来。
  忽然,眼角瞥到的一道微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是一颗流星。
  没想到这样的天气里竟然也会有流星出现——
  我望向玻璃窗,看着那道光芒消失在夜幕尽头。
  都说对着流星许愿能让梦想成真,可是当我发现它的存在时,它已经消逝了,速度快得仿佛从不曾在夜空出现过。窗外的狂风仍在不停地肆虐着,我站直身子,走过去拉上窗帘。
  即使是流星也不能带给我奇迹。
  一切早已成了定局,不是吗?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
  良久,当我都已经忘记刚才提出的约定时,皇洺翼的声音如夜雾般轻轻响起:
  “好。一起去看樱花。”
  我立即转身。他依然双目紧闭。我有些自嘲地淡淡笑了。
  原来,只不过是一场梦。
  脖子传来麻麻的痛感,我皱了皱鼻子,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
  恍惚中,意识在一点一点回归。
  等等——
  我昨晚不是睡在床上的。
  猛地清醒过来,我睁开眼睛。咫尺之间,一双漆黑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那么深邃,那么宁静,有种夜风般的沉默。
  我避开他的眼睛,他却紧紧地凝视着我,只是语气一如平日的疏离和冷淡:“醒了?”
  “嗯……嗯。”
  “起来吃饭。”简短地说着,皇洺翼从沙发上起身,看也不看我一眼,便走进了盥洗室。
  他……醒了多久了?
  就这么一直看着我吗?
  还是说,他已经忘记昨晚的事情了?
  皇洺翼,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
  “收拾好了就跟我出去。”我带着复杂的心情梳洗完毕,刚刚走出浴室,就看见皇洺翼斜斜地靠在一边的墙壁上,冷冷地对我说。
  坐在那辆熟悉的跑车里,我看着沿途飞速晃过的美丽风景,静静地发着呆。
  近郊的空气清新美好,树木遮天蔽日,散落在路边的零星小别墅,有着白色或红色的外墙。
  “老板,菜式和往常一样,不要辣椒。”
  皇洺翼带着我走进一家装修别致的餐厅,没有看菜谱,他直接对站在一旁的店主吩咐道。
  “餐后加一份红豆抹茶西米捞。”停了一会儿,皇洺翼又补充道。
  我抬起头看了皇洺翼一眼,又沉默地低下头。
  加了柠檬的红茶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菜肴精致味美,每一样都是我爱吃的。餐后甜点也配合得恰到好处,微苦的抹茶配上香甜的红豆,是我惯常的吃法。
  亲切熟悉的味道夹杂着心口微微的暖意一波一波地袭来。
  我偷看着对桌的皇洺翼,那张帅气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微笑,没有柔情。
  什么也没有。
  可是,即使是这样,这个看上去冰冷又无情的人,却一直记得我爱吃的菜肴、喜欢的甜点和喝茶的习惯。
  我的心湖,又一次被风吹过。
  “你……经常来吗?”用柔软的餐巾擦拭着嘴角,我轻声问道。
  “还好。”
  “郊区也有这么好吃又特别的饭店,真的很意外。”
  “嗯。”皇洺翼不冷不热地回答着。
  窗外突然传来悠扬的乐曲声,小提琴的音乐,那么轻柔,那么美妙。
  “小姐你喜欢吗?我们这边的小剧团经常会有演出的,不过都是乡下人,随便玩玩而已。”店老板乐呵呵地开口。
  “小提琴……”我闭上眼睛,欢乐的音符顺着风声从未关上的窗外飘进来,带着花园里玫瑰花的香气,熏陶着我。
  “想看吗?”皇洺翼简短地问道。
  “嗯。”稍稍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心。
  “走吧。”皇洺翼拉开椅子,向门外走去。
  跟着皇洺翼的步子穿过一整片玫瑰花园,弯腰穿过一个小石门,眼前是一间小小的剧场。
  悠扬和谐的乐曲正是从这间有些破旧的房子里传出来的。
  我闭着眼睛,任由脑中美丽的音符跳跃着、奔跑着,像一个个可爱的精灵,连绵成一副绝美的图画。
  可是,突然——
  痛!
  来自心脏的一阵莫名抽痛将沉浸在音乐中的我生生拉回现实。我皱紧眉头,努力咬住下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忍耐,忍耐……
  我不想在皇洺翼面前发作,不想让他看到那样的我……右手用力地握成拳头,死死地抵住胸口,我咬牙忍耐着,希望这阵疼痛能尽快捱过去。
  忽然,左手背传来一阵温热。
  一只手默默地将我冰凉颤抖的手握进掌心里。
  皇洺翼的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
  像是最温暖的潮水将我包裹其中,皇洺翼的右手带给我安心的温暖……
  医院的走廊一直都是这样。雪白的墙壁,惨白的白炽灯,踩起来会发出冰冷叩击声的大理石地面。
  偶尔有担架车飞驰而过,穿着白衣的护士和医生步履匆匆,不知道是死神还是天使栖息在拐角的黑暗里,等待着未知的绝望或希望。
  皇洺翼的脚步稳健而有力,黑色的皮鞋踏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此时的住院部很安静,走廊上只有我们俩的脚步声。
  拐过尽头的楼梯口,妈妈的病房就在那里。
  我抬起头,看着皇洺翼沉默的黑色背影。这个人,分明说要囚禁我,要惩罚我,分明说着恨我,不在乎我,却依然禁不住我的央求,带我来了这里。
  “穆莎你不要担心啦!”
  “是啊!伯母会没事的。”
  “你也不要一直哭啦。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突如其来的喧闹声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看着距离我一步之遥的皇洺翼,他倏地停住脚步,直直地站在那里。
  下一个瞬间,我越过皇洺翼的肩膀,看见了迎面走来的一群人。
  熟悉的校服,熟悉的面孔,被熟悉的身影包围在中间的人,有着更加熟悉的脸。
  即使在哭泣着,也依然那么清秀美丽。
  穆莎!
  说话声突然停止了,连原本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我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样呆呆地对望着,静静地望着对方许久不见却依然亲切熟悉的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眼神与眼神交汇,暗自交缠着怎样的欲说还休?
  “sara!”围着穆莎的同学首先回过神来。
  “你还敢来医院?”
  “你怎么还敢出现在穆莎面前?”
  “那是皇洺翼吧?”
  “对,没错!皇洺翼果然是跟你在一起了!”
  “sara,你这个混蛋!穆莎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什么都为了你着想,帮助你,袒护你,你居然这么对她!”
  “是啊!那么重要的订婚典礼,你居然抢走穆莎的未婚夫,把她一个人丢在典礼现场!你知不知道穆莎有多难过?”
  “sara,你太没良心了!”
  ……
  一声声斥责穿透我的耳膜,溅起猩热的血液。
  穆莎低着头,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我旁边的皇洺翼。
  她只是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她那双永远清澈的眼睛。一滴一滴的泪水,沉重地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也深深地砸在我鲜血淋漓的心口。
  我站在原地,内心一片巨大的荒芜。
  脚底仿佛生长出巨大的根系,伸展着将我钉死在这块小小的地板上。
  穆莎——
  我终究还是……还是伤害了你吗?
  愤怒的言语仍在继续着,人群慢慢地向我围拢来。
  肩膀被推搡着,我沉默地闭上眼睛,默默地忍受着。
  突然,身边咻地刮过一阵风。我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皇洺翼黑色的背影挡在我的面前。
  “滚开!”皇洺翼用身体隔开我和人群。
  “不许碰sara!你们谁害她受伤的话,我要他死!”皇洺翼的语气里含着森冷的杀意,人群倏地安静下来。
  穆莎无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弥漫着浓重的悲伤,晶莹的泪珠堆积在她的眼中,柔软的睫毛一动,便是一场暴雨落下。
  穆莎低头,将所有的雾气藏在被头发遮掩的阴影里,然后转身离开。
  她瘦弱颤抖的背影像利刃狠狠刺痛了我的心。她一定恨死我了吧?可善良的她,却不忍对我有一点责怪。
  “皇……洺……翼……”嚅嗫着,我躲在这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后面。
  皇洺翼的身影阻隔了所有的伤痛,那么坚定地挺立在我的面前。
  那么安全,那么坚毅。
  站在这个背影后面,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风和日丽,没有任何风雨可以伤害和动摇我。
  进入病房后,入眼是一片刺眼的白色,医院的白炽灯让人感觉愈加寒冷和绝望。
  如同此刻母亲的手,冰凉颤抖。
  我深情地看着妈妈的脸,那张原本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的脸,那张美丽而高贵的脸,此刻显得那么苍白,那么虚弱。
  我的心突然颤抖着疼痛起来。
  妈妈……
  我的出现带给了你太多的沉重和痛苦,是不是我不存在了,才是最好的呢?
  自责和内疚充斥在我的心间,我咬了咬下唇,扭过头去。
  离开吧。
  离开吧……
  只是这一眼,就足够让我余下的生命变得温暖而充实。妈妈的样子,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温暖的手,有力的怀抱,温柔的话语,就让那美丽的笑容,带着幸福和满足永远地停留在您的眼睛里吧!
  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去的一瞬间,手上突然传来了温柔的触感。
  我吃惊地回过头,只见妈妈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虽然她的手指依然冰冷,发着抖,却还是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没有一丝犹豫。
  “妈……妈……”我喃喃地唤她。
  妈妈的脸颊上缓缓地划过一道绵延的湿意,她紧紧地抿着嘴唇,沉默着,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手指也一点一点地用力将我的手握紧。
  “妈妈!”
  那么久的期待和企盼,当这两个字从我的口中喊出时,我不禁有些哽咽了。
  梦中经常念叨的两个字,在这个时刻竟然如此厚重,那是朝思暮想的企盼的重量。
  妈妈手心的温暖触感、眼神中的无限暖意,像梦境中虚幻的幸福,如此真实,却又像是被雾气围绕,模糊得不真实。
  眼泪滑过嘴角,咸咸的,苦苦的,我更加用力地握住妈妈的手,不愿放开……
  从医院回来后,我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妈妈手心的温暖、眼神中的暖意一直包裹着我,让我放松,令我安心。
  然而这份安心的平静很快就被一声沙哑的怒吼惊醒了。
  “混蛋!”
  我睁开眼睛,本能地从床上坐起来。
  “皇洺翼!你这个混蛋!”
  又是一声低沉的怒骂声传进我的耳朵。
  这个声音是——
  晨勋!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皇洺翼!你这个混蛋!你以为你把sara藏在这里,我就没有办法找到了吗?”
  晨勋的声音里夹杂着铺天盖地的愤怒,他原本张扬的声音在此刻变得低沉,似乎还带着一丝颤音,像在克制自己体内那簇无端的火焰。
  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沉默。
  “你怎么可以把她带来这种地方,附近连家医院都没有,难道你不知道她已经快要死了吗?她的身体早就已经到达极限了,万一发生什么突发情况怎么办?”
  皇洺翼依旧没有回答。
  下一刻,扑通一声闷响打破了诡异的安静。
  好像是谁的身体狠狠地摔倒在地板上。
  “站起来!”晨勋的声音充满了挑衅,“站起来!你这个混蛋!还手啊!有本事你就还手啊!”
  他们在……做什么?
  晨勋……
  皇洺翼……
  巨大的恐慌和焦虑笼罩着我的心。
  “皇洺翼!我告诉你,这次我一定要带sara走!”晨勋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房间的门轰然打开,刺目的白光下,晨勋的身影出现在门前。黑暗的房间被点亮,晨勋背对着光源走进来,他的影子那么黑,那么长。
  一步一步,晨勋向我走了过来。
  而在他身后,皇洺翼默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sara,跟我走。”晨勋的语气温柔得近乎蛊惑。
  他的手,就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