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响了大半夜，陈河杞半躺在树冠上，望着黑沉沉的夜空，便也听了大半夜。
  在不间断的琴声中、那首他过去最喜欢的三种曲调中，不知不觉想了很多。
  那人，天之骄子出生，可谓一路顺遂，又智貌双全，脾气也好，不像有些富家子弟长成了纨绔，惯会借着家世作威作福，那人在他们那个阶层里算是身正的。
  那时，谁都不知道那人的身份背景，漂亮业绩背后更是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和付出，无论面对的是上司的嘉奖还是同事间的捧高踩低，那人始终荣辱不惊，无论取得多大成就，哪怕比十几年的老资历前辈都厉害，也从不骄傲自满，脚踏实地地做好分内事。那种不符合其年龄的淡定从容、成熟稳重和不卑不亢，是陈河杞一直钦慕佩服的。
  对方认真工作中的样子，在他眼里，更是魅力无边，很多别人想不到做不到的事情，到了他手里却好像总是轻而易举，帅破天际。那会楚昊洋活脱脱就是他们公司的风云人物，若非女同事们都比他年长起码四年以上，恐怕倒追者早就排到了公司马路上。
  后来两人因缘际会走得越来越近，为了省钱还同租一屋，便也发现了那人更多的面貌。
  在陈河杞眼里，楚昊洋一直是沉稳的厉害的，似乎没什么能难倒他，却不料真正接触相处后，发现对方竟称得上是个生活小白痴，明明智商那么高，能力那么强，却不懂买菜煮饭做菜，不会洗衣打扫，顶多也就下个方便面煮锅粥扫个地，就这样粥还会要么太生要么太糊，扫个地都会画花一样巴掌大个地方扫个十几分钟都扫不干净，跟工作时的精明出色果断干练判若两人，反差得跌破人眼睛，却也反差得竟令陈河杞惊讶失笑之余觉得有些可爱。
  再后来，他们走到了一起。
  陈河杞欣赏楚昊洋工作时精炼能干的样子，也爱他生活中懵懵然的憨憨模样，甚至是那些小懒散，小毛病，小挑剔什么的，也都照盘全收，乐得去宠着他纵着他。还有那些个只有亲近之人才会发现的小别扭：明明一样东西喜欢或不喜欢的心里早有偏好，却又不肯直言，硬要端着装着，别人没察觉时，他便自己一言不发默默容忍；别人察觉了为他做好了，他面上高冷地没有表情，好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还是会有些开心的小举动，譬如遇到爱吃的菜，就会全部吃光光不剩一丁点。
  对陈河杞而言，楚昊洋哪一种面貌，他都喜欢，甚至楚昊洋的那些个小挑剔，在他眼里都成了撒娇，想去满足他，让他开心，所以更加仔细注意对方的喜好。
  但楚昊洋的喜好需求若没被人注意到，即便是挑剔，平时一般情况下他也不会乱发脾气，有时不顺心了顶多也就是蹙个眉，默默地忍过去了，再如碰到一桌子不喜欢的菜，他也不会扔下饭碗，而仍是会按正常饭量去吃，却全程一丝不苟，严肃到好像在处理什么工作上的严重事项，而不会像面对喜欢的菜肴时面部肌肉会无意识地放松，连眼神都柔软下来，只有实在是别人一而再再而三惹恼了他，才会不假辞色。而一旦他发起火，一般对方领教过一次后，下次就再也不敢了。
  后来陈河杞看着楚昊洋摇身一变，成了集团太子，本来就是他们这群人里的佼佼者，恢复身份后更是扶摇直上，披荆斩棘，一路登顶。可笑有些人还担心楚昊洋会挡了自己的路想使绊子。
  如今，陈河杞回想起过去，也忍不住会骂自己蠢笨，真是眼睛糊了屎把天上的凤当成了人间的雀。可也不能全怪他眼拙，谁让那人身上一丁点富家少爷的脾性都没有呢！明明看出了楚昊洋对生活缺乏自理能力，却还天真地以为对方就是属于那种不擅长柴米油盐的顶尖学霸类型。他怎么也没想到电视里演的有一天会真的发生在他身边，发生在他的爱人身上。
  若非那次交集，他们本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
  只是这一切，终究都是过眼云烟。
  陈河杞曾经以为他对楚昊洋足够了解，知道对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衣食住行，甚至不笑的时候到底心情是好还是不好他都能看出来，但他其实真的了解那个人吗？
  特别是后来两三年里，他真的看懂过那个人吗？还是他仍旧用着最初的眼光在看已经是楚总的人？
  陈河杞一直没明白楚昊洋当初说的那句“无关，也有关”到底什么意思。
  他也无法置信沙昂说的楚昊洋在沙昂身上寻找令那人悸动的席清的影子。这一点彻底颠覆了他对楚昊洋的了解，只觉得对方越来越陌生，而他越来越看不懂楚昊洋。感觉上去，好像之前他自己的那段感情也蒙上了尘灰，变得微妙不真起来，好像一切美好温馨都被抹去了。
  他分不清楚昊洋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就好比为何明明跟他说过喜欢，在一起一辈子，最终却分了手；然后跟沙昂谈情说爱，可席清一回来，就变成沙昂只是拥有席清的某些特质，这些特质吸引的楚昊洋。好像一下子，楚昊洋就变成了他不认识的人。
  甚至，他不禁怀疑也许过去的六年里，自己所爱上的可能也只是他心目中的那个出租屋里的楚昊洋，带了滤镜的楚昊洋，而不是这个实实在在真真正正的楚氏集团掌权者。
  这两个月多来，他在边上静静看着那两人的相处，自己以前跟楚昊洋生活的点点滴滴也总会浮现。不同于沙昂，他和楚昊洋之间，他们当初会在一起，其实基本好像从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浪漫，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慢慢就走近了，自然而然便走到了一起，没有谁追求谁的问题。
  同一个公司，同一间出租屋，很多时候甚至搭同一班公交，周末同吃同住，从朦胧的暧昧到真正在一起，彼此之间的关系在天长日久中水到渠成，的确没有那种激情四射的感觉，更多的是细水长流的温吞。
  陈河杞从没什么不满意，他就喜欢这种慢慢累积起来的温馨，知根知底，令他觉得安心坦然，而不是烈焰一般似乎会焚烧一切的浓烈激情，纵然美妙，却总觉虚幻难以永恒。
  也许他们终究不是一类人，所以走不到最后。
  琴音又是舒缓的慢板，这已经是不知第几遍的重复，由于距离过远，穿透夜色到达花树这边，已有些不真切。但陈河杞如果想的话，却可以在脑海里一丝不差地和着钢琴重放。
  只是，他已经不会再那么用心去听了。如四五年前那般用心。
  事到如今，陈河杞才能承认，先前分手的四个多月里，他心里其实一直没真正放下，只是刻意不去想，让自己为生计而奔波忙碌，累了一天下来，晚上倒头就睡，便什么都不会想。
  被迫回到紫苑的这段时间，纵然的确是无聊到发疯，可最初会时不时去看那两人相处，何尝不是终究因为心有不甘？甚至是想要看看那个被他宠坏了的人，真能离开他？看看还有人能比他更爱对方，更将对方摆在甚至超越自己的绝无仅有的首位来爱？他不忿，他不甘。甚至，他滋生了怨恨。
  可这份不甘和怨怼，他以为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浓烈，甚至最终自己可能会就此化为厉鬼毁灭一切，然而现实却是不知何时起，他竟慢慢看开了，放下了。
  不知不觉中，他好像已经跳脱了出去，以纯粹旁观者的姿态，看他们活在戏中。更甚者，后来将那两人的相处过程，当3d免费电影在消遣。
  直到有天，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心境的变化。原来楚昊洋，曾经在他生命中那么浓重的分量，如今已经淡化如斯。
  而一度，他是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真正放下的。
  也才明白，其实不爱一个人，也没真的那么难。无需刻意，不知不觉中，感情自然而然淡去了。
  如今回忆起来，竟只剩感慨，陈河杞甚至不知道，自己对楚昊洋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真如他之前以为的那么纯粹？
  最近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扪心自问：
  如果，没有楚昊洋，他还会认识到自己喜欢同性吗？
  又如果，楚昊洋的长相是丑陋的，声音是难听的，纵然他依然有本事能力出众，那他还会去爱上吗？还是只是当成哥们朋友？
  他对楚昊洋的感情，除了爱，也有迷恋，而这一份迷恋，不就是源于肉眼所见吗？
  曾经，他一直自我标榜自己是只注重内在的，甚至还跟楚昊洋争论过内在美和外在美哪个才是爱情真正的模样。但事实是楚昊洋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就是以俊美又优秀的姿态出现的，也许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不肤浅。
  陈河杞仰起头，感受着底下的枝叶也夜风中簌簌低吟。
  想到后来发生的这些事，他又笑了。
  在去年平安夜之前，他对那个人的信任从来是坚定不移的，但那一夜，他却彷徨迷惑了。他不知道该不该信对方说的，他也不懂对方那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可按沙昂的说法，楚昊洋却又是跟他分手后才跟沙昂在一起的……
  呵！
  出轨了分手，他还有责备对方的理由，可分手后再跟其他人在一起，他竟是连理都不占了。一时间竟不知道究竟哪种更恶劣。
  终究是无解……
  他知道的是现在这样，自己已经是被伤到了。无论哪一种，都会伤。只要爱着。
  便是如今放下了，回忆起过去这一段，难免还是无法真正释怀。
  也许，永远也无法释怀。
  这跟是否已经放下无关。
  但至少，他不会再觉得痛彻心扉，又寒冷刺骨。
  陈河杞在琴声里再次徐徐躺下，静静仰望遥远的夜空。
  他很想问一问那个人：提出分手，到底是出于你自己不外遇的原则，是为了减少对我的伤害；还是为了不让沙昂受委屈当第三者；抑或是为了你自己没有愧疚，自我的满足？
  呵！都已经提出分手了，又哪里还会因为顾及自己呢？还什么减少伤害……
  提出来，就已经是足够大的伤害了……
  从没想过会这样啊，他一直以为他们会一直走下去。到白发苍苍，身形佝偻，满身皱纹和老年斑……
  啊，算了，究根结底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切终究已成过去。
  爱啊恨啊，连那些个不甘，也都烟消云散……
  在耳熟能详的琴声中，陈河杞零零散散地想了很多，最终又慢慢归于平静。
  闭上眼睛，等待睡意来临。
  等着等着，他又倏然睁眼，恍然惊觉自己刚刚怎么又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东西。
  又是无病呻吟。
  陈河杞这下真的□□了声，抬手扶上了额头。
  他微微一哂，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思，重新闭上了眼睛专心入睡，做一个没心没肺的鬼魂，等着哪天完全消亡，获得真正的解脱。
  这漫长的一夜，不光沙昂气得又去买醉顺便大骂渣男；楚昊洋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没睡；陈河杞也想了很多。
  而客厅里，楚昊洋不会知道，他心心念念在找的陈哥，这一夜，想的都是什么。
  更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岔路，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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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嗷，新人物下一章，这次是真的下一章就出场……
  远目~
  更新仍旧是来得及明晚11点左右，来不及后天晚上11点左右~
  晚安，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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