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57年, 两个世纪前。
  德尔斯城，任务局掌权人遇害。
  说来十分荒唐。
  任务局自诞生以来, 历来掌权者的更替大多是因为争斗, 亦或是大的时空劫难。
  只有洛景父亲，不仅坐上这个位置是个意外，死的更是意料之外。
  起因是他爱上了自己的一位女部下斐依。
  两人很快陷入爱情, 并且生下了孩子, 取名洛景。
  然而众所周知，任务局是一个连亲情都不存在的地方。
  斐依对他朝夕表现出的感情, 不过是一段诱骗的筹码。她其实早知道关于任务局的“秘密”, 所以她不仅不想死, 还对那个位置无尽的权利和生命, 觊觎已久。
  贪婪的欲望使她杀死了自己的枕边人。
  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地坐上那个位置, 却没想到在将刀子对准身边不到一岁的洛景, 打算做最后的善后时，某种力量控制住了她。
  那把染血的匕首刺入了她自己的心脏。
  两人的血流到一起。
  洛景躺在满是血腥味的房间里，听着门外慌乱的脚步声渐近。
  斐依至死也不知道, 作为掌权者取得的能力会通过血脉留在下一代的身体里。
  可以说, 任务局无人知晓, 这其中或许也包括他父亲。
  因为, 原来历任没有一个执权者有过感情, 更别提孕育生命这种事。他们只想永久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权利的更替从来都是充斥着争夺和死亡。
  没有传承。
  所以在这权利里“特殊的能力”也从来只是在争夺者间平行传递, 而且会不可避免地被损耗和削弱。
  但他不同，通过血脉传承下来的能力。
  在他身体里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在不断增长, 甚至可能超越了最初一代的执权人, 成为任务局历来的巅峰。
  另一方面，因为这种能力的强化，任务局其他人被系统的“剥削”相比之前，也更加严重。
  而且不知道是否被这种能力影响。
  他早慧，又冷情。
  不管是性格还是举动，和那个意外过世的父亲大相庭径。
  二十岁时，他正式全面接管任务局。
  给自己取名l，将洛景这个名字彻底封存。
  从此在那个见证过不少鲜血的位置上，他行事果断，不计任何感情和代价，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也不免更残酷。
  所有人都对他忌惮万分。
  就这样，踽踽走过两个世纪的光阴。
  看着德尔斯城分裂收并，反反复复，再到几度改名。
  他既没有手握权力的振奋，也没有久居高位的孤独，唯一感觉到的是时间在他身上仿佛静止了。
  而他会一直独行下去，直到下个世纪，再下个世纪......
  漫长的光阴，对他来说，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直到一个雨夜。
  他在回任务局的路上撞见了一个小女孩。
  那晚，雨像破天了似的。
  车子跳着双闪，停在马路中央，四周是无边黑暗。
  唯有车前跪坐在雨中的那个女孩，被车灯打得雪亮。
  浑身湿透，瘦小，脸上沾着脏脏的泥点，但一双眼睛却出奇的亮。
  他隔着被雨水刷过的玻璃看得怔了一秒，最后竟鬼使神差地推开了车门。
  小女孩十分聪明，见他撑伞停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就知道谁是有话语权的人。没有多加考虑，她很快地爬到他脚边，试探般地拉住他裤脚，求他带她走。
  她声音细弱，带着几分可怜，几分恳求。
  但小下巴却微微扬起。
  洛景知道，她其实在假意示弱。
  等不来回答，拽着他裤脚的手渐渐松开。
  洛景低下头，在触及到她闭眼倒下去的那一刻，心莫名的颤动了一下。
  很陌生，很奇怪的感觉。
  布力在一旁，打量着他微变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要将女孩先拖到一边。
  但洛景却打断了他的动作，弯下腰去，做了一个令他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放下伞，将女孩抱了起来。
  车子稳稳驶出。
  雨帘被隔绝在外，那哗哗的雨声却第一次扰乱他的思绪。
  旁边的人意识不清，断断续续地低喃着“好冷”。
  似乎感受到热源，她本能地挪动身子朝他靠近。
  座椅被水迹打湿一片。
  看着冻得发抖的人，他原本想要推开她的手莫名地僵住，就那么垂眸，盯着女孩审视了几秒。
  他最终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她身上。
  ***
  那天之后，女孩被留在了任务局。
  有了新名字，穆里。
  她和所有刚进入任务局的人一样，学习，训练，适应这里的一切。
  穆里很聪明，无论学习什么都得心应手，很快在同一批成员中，成了出类拔萃的那个。
  但因为性格冷淡，甚少与人沟通，她似乎不太受欢迎。
  不过她不介意，依旧每天独来独往。
  而洛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偶尔会去看看她。
  有时是她们训练的间隙，他假装无意走过，余光匆匆捕捉到人群中她的身影；有时是作为最高上级，冠冕堂皇地审查她们的训练情况，深沉的目光扫过众人，然后停在她身上。
  不过，这时候，她总是微低着头。
  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任务局的事务繁忙。
  他渐渐抽不出时间去看她。
  直到发生了一件事。
  他在善后完一个棘手的任务归来时，听说她因为训练中出错，被老师暂时关了禁闭。
  而关她的人正是克亚西。
  顾不上了解清楚原因。
  他第一次，失了冷静和风度，直接赶往禁闭室。
  其实，在任务局，老师和成员之间相当于上下级，若是出现了让老师觉得有问题的行为。
  惩罚是被允许，且很正常的措施。
  推开禁闭室的门。
  一片漆黑，借着外面溜进的光线，他看到角落里的女孩抱着双膝，头埋得很低，整个人缩成一团，正在发着抖。
  全然没了训练场上高傲又清冷的模样。
  这一刻，他突然有了想毁掉克亚西的念头。
  他在女孩面前蹲下，心跳第一次开始慌乱，却又生涩得不知该做什么举动才好。
  而她，似乎没发现他的存在。
  就这么僵持了不知多久。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才犹豫了一会，将女孩抱起。
  回到私人住所后。
  一同跟回来的布力替她检查了身体。
  没有受伤，只是因为过度害怕而产生应激反应，昏迷了过去。
  他眉头却迟迟未松。
  仿佛猜测到他的想法，布力思索了一会，试探开口：“今天的事，其实是因为穆里在训练中独自行动，导致队友受伤，所以才——”
  “你说都是她的错？”话没说完，洛景冷声打断，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阴冷得吓人。
  布力被盯出了几分寒意，解释道：“不是的，配合不好，应该是双方都有问题，但那个成员受了伤，克亚西才暂时没有责罚。”
  说完，他脸色阴郁了几分。
  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过了几分钟后，才阴沉沉地开口：“所以，都该罚。”
  当时，布力还未察觉到这个“都”字的意思。
  布力离开后，他走到床边坐下。
  看着床上已经平稳下来睡着的人，不禁陷入了沉思。
  她似乎很怕“禁闭室”？
  在她身上被一点点激起的好奇心，驱使他暗中安排人查了她的过去。
  很快有了结果。
  看着那一组组数据资料。
  关于她的所有都被揭开，她的出身，生活轨迹，以及为什么会在那个雨夜碰上自己。
  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沉重，让他有了难以掩藏的愤怒。
  一周内，那个让她出逃的福利院被清拆，孩子们都被送到安稳的各处，而那个院长以及参与进来的老师们，以骇人听闻的方式，彻底消失。
  他手段狠厉又不留痕迹。
  本该没有任何人发现，但布力作为一个心思极细又离他最近的人，还是察觉到一丝异常。
  再联想起克亚西最近被关押之事。
  布力思索再三，还是给自己打了气，去找他，希望郑重沟通一次。
  洛景承认的很干脆。
  布力却惊愕住了。
  脑海里不自觉闪出最初将人带回来那晚，l在研究室里临时叫停对穆里转化的场景。
  他凝眉，问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问题：“您是不是喜欢上了穆里？”
  洛景没答。
  一是，他不认为自己需要对下属回答这种私人问题。
  二是，其实他也无法判断，这种陌生的感情，应该如何定义。
  布力也没有再追问，而是转开话题和洛景商量关于“克亚西”的事，毕竟他的做法参照原来任务局的规定来看，并无大问题。
  而且他以往行事风格在外人眼里一向温和，惩罚也是挑禁闭这种最不痛不痒的方式。
  只是没料到，穆里对这个有这么深的阴影。
  若是要对他施以重罚，肯定会引起强烈的非议。
  最终，洛景同意暂时将他放出，不过还是调离了原岗，专负责那些危险性高的任务。
  此事消寂之后。
  洛景发现自己的自制力在不断减弱。
  他开始变得像一个饥渴的旅人，而穆里就是那一汪清泉，让他忍不住想凑近。
  于是，他暗中出现在她身边的频率越来越高。
  他发现，女孩其实和他不一样。
  她不是真的冷漠，而是不善沟通就随性得懒于去交朋友。
  她会在训练场无人时，坐在高台上，闭着眼轻声唱歌；也会在回去的行道上，驻足在角落盛开的花前，第一次，洛景以为她会摘下一枝带回去。
  但她只是停在那看了许久，然后凑近闻一闻就微笑着离开了。
  少女独特的气息仿佛融进了花香中。
  他从暗处走出，低头亲了亲那朵被她触碰过的花。
  依旧说不清什么感情，只是知道自己渴望离她近一点，却害怕吓到她。
  毕竟每一次，他正式出现在她面前，她总是微低着头。
  应该是像其他人一样，既害怕，又讨厌自己吧。
  时间在悄无声息的流动。
  漫长的默默陪伴期间，他还发现了关于她的一个秘密。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
  下了大雪，视野很差，训练提前结束。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回去，只有她，在冷风呼啸而过的野外训练场的角落里，站了许久。
  等到所有人都走出视野后。
  她才提起脚步，只不过方向是任务局外。
  任务局出入需要通行卡，每一个正式成员都有，只不过上面会记载次数，若是到了一定上限，会受到限制。
  而新成员在没有通过训练期前，是完全不被允许出入的。
  她走得很快，洛景保持着距离在后面跟着。
  一路走到门口，在那道外力无法打开的门前，只见女孩拿出了一张本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的通行卡。
  他意外又紧张，生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怕她跑了。
  看着女孩的背影即将消失，他飞快跟上。
  最终，她停在了一家超市门口。
  再出来时，她手上多了两大包糖。
  她撕开其中一包，倒出一小颗，剥开印着彩色图案的糖果纸，将糖含进嘴里。
  人来人往的超市门口，雪落在她肩上，昏黄的路灯映进弯成月牙的双眸中，仿佛缀着星光。
  而他站在不远处，隔着人流，捡起了被风吹过来的糖果纸，拢进掌心。
  苍茫的雪色中，他唇角微微扬起。
  愤怒，紧张，开心......
  不知不觉中，所有的情绪都被她主导。
  那种异样又无时不在的感情，他似乎有些懂了。
  回去后，洛景很快废除了训练区成员不允许外出的禁令。
  更改为每周三下午，有四个小时出入的时间。
  ***
  两年后，穆里通过训练考核，成为正式成员。
  那天，他站在高台上，看着眉目间藏着喜色的人。
  她长大了许多，不再是最开始那副瘦小、营养不良的模样，而是蜕变成了明媚又漂亮的大姑娘，站在人群中，轻而易举就吸引到不少目光。
  只是，有什么似乎又没变，譬如那双眼睛。
  雨夜之后，两人目光的第一次交汇，她同样澄澈。
  望进眼底的刹那，他心悸了一秒。
  此后，两人的交际又开始减少。
  她开始奔忙于任务，而他开始忧心于最初那个失败的转化和她剩下不多的生命。
  本以为自己可以利用她活着的这段时间，尽快找出办法。
  可没想到，任务中，她出了事。
  001传来她系统失联的消息，感知不到她生命的存在。
  他飞快赶往，失控一般地在那个时空里寻找。
  终于，在一片断亘废墟中，看到了那抹身影，让她活着，给她自由，他感受着自己一点点被流失的能量和被扯成碎片逐渐消失的意识。
  来不及遗憾。
  只有真真切切抱住她的满足。
  若是这样死在她怀里，也不算太坏。
  他闭上眼，堕入一片虚无。
  ***
  在时空的长河中，虚妄漂泊。
  某天，他醒来。
  身边是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心里是像是被抽空灵魂般的麻木和倦怠。
  直到一个清晨。
  他因为长期的失眠走进一家便利药店。
  药店里，空荡的休息区域，一个少女正在给自己擦着药。
  乌黑的发挽起，露出光洁精致的小脸，密长的眼睫低垂，神情认真。
  他目光凝在那。
  店员不耐烦地敲了敲台面，将药递给他。
  他回眸，余光瞥见少女起身的动作，那空寂了不知多久的心，突然涌上了鲜活的温度。
  他看着柜台前的双层玻璃杯，伸手接药时，心里有某个声音像是灼烧过灵魂，叫嚣起来。
  而那只手像是被那个声音支配，在触碰到药的一刻，猛然偏离了一寸。
  玻璃渣顿时飞溅得四分五散。
  店员拽住他袖子，尖锐的声音响起，令他厌恶的气息占据着神经。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蠢蠢欲动。
  下一秒，一抹纤细的身影闯入视野。
  少女亭亭站在他面前，她问：“怎么了？”
  刹那间，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却汹涌地复苏。
  心跳震颤，他垂眸，目光落在她胸口的铭牌：孟晚。
  ——全文完
  2020.12.9/零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