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玥撇了撇嘴，扫了她眼，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穆然佯装无奈的叹了声气：“好吧。”
  柳玥昵了眼柳依依，没没有言语，直接站在穆然的身侧走着。
  柳依依抿了抿唇，踱步去到了穆然的另一侧，不制度是不是故意还是什么，她总是在不停的寻找着和穆然对话的话题：“阿然哥哥，你和阿玥姐姐今日是要去哪里呀？”
  穆然眯眸弯唇笑着，礼貌的道：“不过是去一些不知名的小巷子里看一看罢了。”
  “是吗？”柳依依心不在焉的回了句。她并没有将穆然的话当真，只当是穆然不想要她知道他们的目的地。
  穆然又再次的和柳玥聊起了天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说着话，根本没有柳依依插话的机会。
  柳依依倒也不在意，只在心中小声的腹诽嘀咕着。
  阿娘说的果然没有错。柳玥和这个叫什么然的，果然是要去什么大地方——不然，怎么可能会不告诉她，他们的真正目的地在哪儿？
  柳依依完全没有把穆然说的话当真。
  在穆然开口说出“小巷子”几个字的时候，她就直接将这句话打上了谎话的标签。
  一个权力地位和太子齐平的人，怎么可能会去一些破旧的小巷子里？
  柳依依心中一路怀疑着他们到底要去哪儿，小心的观察着路边标志性的建筑物，想要记住这周围的一切，以便她下次能够直接找来。
  可是，随着他们行走的时间越长，走的路越多，柳依依心中的犹疑加大了不少。
  路边热闹叫卖的摊贩，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到了后面，竟然直接就没有了！
  他们走的地方越来越偏僻，路上的行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少了下来。
  到了最后更是连一个行人都看不见了。
  周围房屋的样子看起来也破破旧上了不少，柳依依有些惊骇。
  他们去的难道真的进去就只是一个破旧的小巷子？
  柳依依惴惴不安的跟在穆然的身边，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为什么一个身份和太子殿下齐平的人，会没事儿干来这等地方？
  柳依依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柳玥。
  柳玥神色如常的和穆然说说笑笑着，两个人聊得异常的欢乐，谈论的正是学院历练的事情。
  柳依依惊疑不定。
  为什么就连柳玥都这么的淡定？她从小在国公府长大，在皇都长大，吃的穿的用的看的，都是要比一般人高上很多的层次的东西。
  她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嫌弃？
  柳依依抿了抿唇，眸光忽闪忽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
  随着穆然的声音响起，柳依依这才回神。
  三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巷子里。
  在巷子外面看起来异常残破冷清的房屋，现下看去，竟然异常的热闹。
  巷子里到处都是小孩子欢乐的嬉笑。
  几个妇女正在门口择菜洗衣，互相还会时不时的聊聊天，唠唠嗑。
  画面看起来简单又温馨，仅仅是看着这些画面就让人感到心情莫名平静上了不少。
  距离三个人最近的一户人家，孩子做错了事情，她的长辈正在教训她。
  “你还知道你做错了？！”
  异常熟悉的话语，让柳依依几乎是下意识反应的看了过去。
  掐着腰的妇女，满脸怒气的瞪着面前不大的小孩儿。
  小孩儿委屈巴巴的垂着头，正瓮声瓮气的说着“对不起”。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儿，和柳依依是一样的年纪。
  六岁大的小姑娘，脸颊肉嘟嘟的，身体也是肉乎乎的，透着可爱。
  妇女却是气的眉毛都竖了起来：“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一句对不起就没事儿了？！”
  小姑娘对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阿娘，我……我除了对不起，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不知道？！”妇女头发炸起，左顾右看的拿起了身侧的扫把，直接扬了起来，直直的朝着小姑娘的头砸去。
  扫把和比小姑娘的脸还要打，柳依依的心脏猛然一跳，手心开始冒着冷汗。脑海中涌现了女人打她的画面，她的脸色瞬间白成一片。
  然而，扫把却是并没有朝小姑娘的头砸去，而是在小姑娘害怕的缩着脖子，闭上了眼睛的时候猛然停住了。
  小姑娘等了一会儿还没有等到疼痛感袭来，不由得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妇女见她吓得懵懵的样子，压着笑意，故作生气的道：“哟，你还知道害怕呢？你把小花儿揍哭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害怕呢？”
  小姑娘心有余悸的白着脸，半是委屈，半是害怕的眼泪涌出：“是小花她说我没有爹，所以我……”
  “什么？！”话还没有讲完，妇女直接炸起，扫把“碰”的扔在地上，力气大的几乎要把地面给震碎。
  妇女比刚才更加的生气了。
  她蹲下身体，与小姑娘直视着。语气温和了不少，但那股子怒气还是没有散去：“你怎么不和我说呢？”
  小姑娘抽抽搭搭的哽咽哭泣：“我，我，我忘了……”
  纵然妇女再怎么气，都被自己闺女给逗得气笑了，她拉着小姑娘的手，表情严肃又认真：“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用道歉。来，跟阿娘走，带阿娘去找小花，阿娘给你报仇。”
  小姑娘迷茫的眨了眨眼，望着妇女：“报仇？可是阿娘，是我把小花给打哭了。”
  “打得好。”妇女抬着下巴，高高的哼了声，“只是打哭还不够。她让我姑娘受了委屈，就算她再怎么哭也没完！走！”
  妇女拉着小姑娘的手阔步寻找着叫小花的姑娘。
  柳依依发白的唇微微发抖着，一直活跃不停地大脑在此刻却是友协打结。
  她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妇女和小姑娘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玥和穆然亦是没有动，都在静静地等着柳依依消化着。
  柳玥眼皮微微垂了垂，她侧过头，不再去看柳依依。
  阿然说的果然没错。柳依依因为从小和她母亲一直生活长大的缘故，受到的教育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娘给她的。
  她从小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自然就以为她们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方式是没有错误的。但是只要让她看到了其他母女二人间如何相处的，那她固化的思维就会被打破。
  也会认识到……母女之间的相处，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
  柳玥睫毛轻轻颤了颤。她无声的吐了口长长的浊气。
  罢了，这样也好。做错事情的虽是柳依依，但是造成这一切原罪的并不是她。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受害者。
  穆然懒散的打了一个哈欠，觉得异常惬意。
  果然，帮助那些受困被限制住的孩子走出来，是一件愉悦到他自己都感到幸福的事情。
  妇女和小姑娘已经到达了小花家。
  小花还在嗷嗷哭喊个不停，她的阿娘正在头疼的哄她。
  见到妇女和小姑娘前来，连忙起身，表情却是慌慌张张的：“宝子她娘，你来的正好。”
  小姑娘的乳名就叫宝子，这儿的人都知道。
  妇女气定神闲的站定，表情见不得有多好：“怎么了？”
  她有些爱答不理的站在原地不动弹。
  小花的阿娘却是并没有生气，反而极为愧疚的道着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才才知道小花为什么会被宝子打。我也是没有想到，小花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诚心实意的道歉，讪讪的歉意笑容，让妇女有些意外。
  她不由得朝门内看了眼。
  小花哭的撕心裂肺的，嗓子喊得都有些哑。
  她此刻正趴在凳子上，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她的裤子褪到了大腿的部分，裸露出来的臀部，竟然红肿一片，有些皮开肉绽的感觉。
  妇女一个诧异的转过了头。
  小花阿娘也觉得小花的哭声实在是有些凄惨，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道：“那个……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花的。我暂且先替小花对你和宝子道个歉，等到小花好了之后，我让她亲自登门再对你们道一次歉。”
  妇女咽了咽口水，只感觉自己藏在衣袖里的擀面杖不管用了。
  她……她还想着万一小花的娘是一个蛮横不讲理护犊子的人，她就直接将擀面杖甩出去的……
  没想到，倒是她眼界狭窄了。
  “没关系没关系。”妇女连忙摆手，“小孩子打打闹闹，我们理解，理解。”
  小花阿娘只是不好意思的笑，其余的话也不说。
  见状，妇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和小花阿娘说了两句客套话，就直接拉着小姑娘的手离开了。
  矛盾就这样化解开了。
  就连穆然都有些惊叹。
  这两家孩子的娘都太明事理了。他还以为那叫小花的阿娘，一定会不讲理的护着她家孩子。倒是没有想到，竟然是她先行教训了自家的娃。
  不过——这样也好，刚好可以让柳依依更加明确的看看，母女之间的相处方式，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
  穆然眯了眯眸子，看了眼万里无云的朗朗晴空。
  柳依依现如今变成这样，皆是因为她娘造成的。
  固有的生活，局限的信息，依赖的掌控，让柳依依活的像是一个工具人。
  一个为了能够让她娘过上好日子的工具人。
  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为了她娘而活，而不是她自己。
  柳依依身体晃了两下，有些失魂落魄的低下了头，没有再去看巷子里的场景。
  巷子里的其他几户人家，相处的方式都极为的和谐，完全不存在什么争吵打架，孩子需要跪地的情况。
  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不断的朝着柳依依的大脑挤压过去，一点点的粉碎了她一直以为坚定的思维。
  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柳依依这才抬头，她一声不吭的转过了身，朝着回家的方向走着。
  柳依依将穆然和柳玥完全当成了透明人无视着。
  穆然和柳玥对视了眼，两个人就此分别。
  穆然直接回了九皇子府。
  柳玥则像是在保护柳依依一样，跟在她的身后走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行走着，看起来倒是有着特殊的和谐感。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柳依依才停下来。
  她眼神缥缈虚幻的看着前方的路，声音轻轻：“柳玥。你是故意的对吧?你和那个什么然，是故意的对吧……”
  柳玥没吭声。
  柳依依呵笑了声，终于在柳玥面卸下了自己的伪装：“我想了很久，我想不通你们为什么来这儿。也想不通你们到了之后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我。现在我才明白。你在国公爷面前说什么要和阿然去一个地方，是故意说给我娘和我听得。
  为的就是引我上勾，让我自愿跟着你们来，让我看到那些，是不是？”
  柳玥已经没有声音，只是看着她。
  柳依依沉默了下来。
  突的，她猛然转身，表情狰狞扭曲。
  柳玥有些错愕。
  柳依依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吓人，但是她的眸子里，脸上全部都是泪珠。
  好看的眼眸中，绝望又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带我来看这些！”柳依依刷的上前，一把抓住柳玥的肩膀，呜咽着哭喊，“你们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为什么！”
  柳玥脸颊绷紧，没有反抗。
  柳依依啜泣着：“你们让我看这些有什么用?让我知道我和我阿娘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用！难道，你就是为了告诉我，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吗？就连我唯一的阿娘，也是假的吗！”
  柳依依陷入了崩溃的地步。
  她松开握着柳玥肩膀的手，双手捂着脸颊，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我是什么都不如你，我是什么都比不过你……可我，我也是有阿娘的……我也是有家人的。可是现在，你却让我知道，我连阿娘都没有，我连一个家人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你有。”柳玥表情淡淡的看她，“你一直都拥有。”
  柳依依松开手，呵笑了声：“柳玥，你是在嘲讽我吗？”
  什么叫一直拥有？
  她根本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她的阿娘，从小到大一直对她好的阿娘。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把她当做女儿看。
  她不过是一个生下来用来争宠的工具。
  柳玥唇动了动，道：“我的爷爷，太子，楚若桁，杨青风。你一直都拥有他们。”
  听到这儿，柳依依脸上自嘲的笑容更深了：“柳玥，你是嫌打击我打击的还不够吗？
  国公爷？太子？楚家少爷？扬家少爷？
  他们根本从来都没有站在我这边儿过！
  他们之所以在开始的时候和我站一边，都是因为你！”
  话说道这儿，柳依依却突然卡壳了，她唇微张的闭上，面色有些莫名的转了过去。
  柳玥见状，却是并没有给她喘气的意思。
  “柳依依。”柳玥声音沉了不少，“我差点死在禁地的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怎么可能！”柳依依炸毛了，瞪圆着眼睛的恼怒看她，“柳玥，我没事儿干为什么要去杀——”
  柳依依的话再次卡主，她瞳仁颤抖，身体晃动着再次卡壳。
  对，她确实是没有过丝毫想要让柳玥死的念头。
  甚至从一开始，她连去对付柳玥的念头都没有。
  她谁也不想要对付，她想要的只不过是阿娘的一声夸赞。
  她跟着阿娘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她学习着阿娘教给她的东西，在特定的时间说出什么样的话。
  当别人说出了什么样的话后，她要立马接上什么话。以及要在什么时候去哭一场，阿娘全部都告诉给了她。
  她也一一的去照做了。
  阿娘很高兴，她也很高兴。
  可是，随着阿娘让她去对付柳玥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也忍不住的去观察了这个名叫柳玥的女生。
  她发现了，她的性子很孤僻，总是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
  可是，纵然这样，她的爷爷，太子和其他的世家少爷，一定都会在特定的时间点去找她，和她说话聊天，有时候也会一起玩儿。
  她有些羡慕，羡慕柳玥能够拥有那样全心全意对她好的朋友，羡慕柳玥能够拥有那样的爷爷。
  她从始至终对柳玥带有的，都只有浓浓的羡慕。
  所羡慕，也只有别人对于她的深厚感情。
  什么家世，什么皇都的权利地位，她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在意那些东西的，从来都不是她。
  或许是因为那一点想要取代柳玥的私心和嫉妒，她按照阿娘所说的话，成功的获得了太子和国公爷的喜欢。
  但是，她能够获得他们的喜欢，全部都有着柳玥的因素在。
  她始终没有忘记阿娘对她所说的话——依依乖，你做的很好。只要你继续这个样子下去，柳玥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她一直坚信着这个念头，一直往前冲着。
  可是，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按照阿娘的嘱咐照例说了那些话后，再次找到柳玥的时候，她看起来是快要死的样子！
  她完全没有想到，因为她的几句莫须有的话，一个活生生的人差点就要没了。
  她生出了退缩的心理，但是阿娘却是始终告诉她，这些都不是她的错。
  是柳玥自己的错。
  是她自己到处乱跑，都是她自己。
  她虽然表面说她记下来，但是心中还是有些在意，觉得是自己害的柳玥受伤。
  可是现在——柳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柳依依咬紧牙关，心中有了答案，却也是不愿意去相信。
  “你知道。”柳玥淡淡的回着她。
  她的记忆越发清晰，关于那天跑去禁地的记忆也多了一些东西。
  她并不是因为心灰意冷意外跑去禁地的。
  而是被引诱前去的。
  那一天，她原本是打算直接回房间继续看书。
  可是半路却被人直接给拦住了，说柳依依要给她一点儿东西。
  刚巧，那个时候，她正处于和柳依依完全作对的心态，就直接带着满腔没来由的火气跟着人前去了。
  他们引领的地方却是极为的不对劲，她也发现了。
  她刚跑了两步的距离，却就被人给抓了回去，他们甚至直接将他扔在了禁地里面，不管不问。
  柳依依脸色白的更狠了：“不，不可能……我阿娘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她不是这样的人……”
  柳依依丝毫不知道她自己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多么的轻。
  若是柳依依在一开始对付柳玥的时候还有些抵抗，但是对付在禁地出事之后的柳玥，她一点儿抵抗都没有了。
  因为柳玥总是在街上随随便便的捆绑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相仿，或者长相好看的一些人。
  她很厌恶，也为柳玥这样的行为感到不耻。
  她的阿娘也告诉她，柳玥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当国公府的小姐，只有她才配。
  她取代柳玥，便可以让一些人免去了被柳玥绑架的痛苦。
  柳依依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她抬头，惶惶不安的道：“那些孩子，那些孩子是你绑架的吗？”
  柳玥理所当然的摇了摇头。
  柳依依扑通一声直接瘫软的坐在了地上。
  她错了，她错了——
  一个不把她当成人看的女人，怎么可能还会有其他的良知？
  柳依依很聪明，就是因为聪明，所以她才能够将白莲花演绎的淋漓尽致，没有丝毫的纰漏。
  也正是因为白莲花演绎的好，她也才会在太子那一圈子的人里，混的脸熟异常，所有人都很喜欢她。
  一个一直被人为限制成长的天才，只要别人给她多一点信息，她就会立马的将信息融合，归到自己的脑袋里所用。
  柳依依就是这样的人。
  看着柳依依的样子，柳玥这才终于的扬起了笑：“柳依依。”
  她将手伸在了柳依依的面前：“阿然和我说过一句话。我现在也送给你。家人，是可以自己选择的。”
  柳依依目光隐动。
  柳玥继续道：“你可以继续当你的阿娘的女儿，也可以继续当我们的白莲花。只不过，你要在这之中，选择出你真证想要选择的家人。”
  柳依依看着柳玥的手许久，抬头，唇上下轻碰的道：“白莲花是什么？”
  柳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