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喻文州应约出现了。
  唐晴的家，与其说是用来住宿，倒不如说根本就是工作室。干干净净到没有一丝烟火气，就连隔壁厨房的灶台也很少有使用的痕迹。
  两位助理兴高采烈地跟喻文州聊了会儿天，然而唐晴本人还是不见踪影。
  “晴姐还没醒，昨天她晚上回来时好像吃多了，消化不好，吐了很久，很晚才睡下，”杨助理道，“我去叫一下她吧。”
  喻文州笑笑道：“没关系，让她多睡一会儿好了。”
  小杨看看表：“现在都快九点啦，我们下午有个例会。刚刚数据部那边把昨天比赛的数据传真给我们了。要看完这些资料怎么也得用两三个小时。晴姐再不起来，就没法赶在例会前把报告浏览一遍了。”
  “哦？数据报告吗。”喻文州想了想，“应该不算机密吧？”
  “当然、当然。”小杨道。这种东西，蓝雨那边也会收到一份的。
  “那给我吧，”喻文州笑道，“再借我一只荧光笔可以么，我把重点划出来。这样，她只需要大致扫一遍就够了。”
  冬日的阳光明媚而稀薄，凉凉地透过玻璃落于地毯上，就连角落里深藏的灰尘都无所遁形。
  唐晴醒来的时候，感觉很安静。
  她走出卧室，发现喻文州正舒服惬意地陷在柔软的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叠，膝盖上放着有些散乱的文件，手上则拿着另一叠纸张。他很专注，翻阅的同时，时不时在上面勾勾画画，白皙的手指时常由于笔画的绵延而愈加骨节分明。
  于是唐晴毫无顾忌地闯进这幅静水流深的画面中，坐在他身旁。
  喻文州注意到声响，抬起眼：“醒了？”
  她点头。
  他把所有的文件归于一叠：“我这里也差不多完了。重点我都给你勾出来了，你要不要抓紧时间看看？”
  她接过，草草浏览了一下大概，她垂眼望着由他写下的一行行字。
  他的笔迹不算圆润，反而是清秀中带着明显的肆意锋锐，一笔一画，由浅入深，就算是连笔也十分清楚。
  “自你从国际赛回来之后……你就似乎在有意识的尝试新方法。不，倒不如说，整个联盟都在取长补短，寻求融合。昨天这场比赛尤其明显，整个蓝雨都被你带动得十分主动，这样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你到底是单纯的试验还是心理战的一部分？”
  他笑笑：“我并不排斥接触新风格。如果能利用的话，我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其他先不说，昨天你们队的这场团队赛，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昨天我跟李解说都以为那是你从比赛前期就布好的局。”
  “很显然，我不是神，也没法未卜先知吧。”他笑道。
  “我有预感，下午的这场例会，我应该能做出最完美的复盘。”她也笑了，“没有谁能比战术师更懂团队赛了。”
  “早上要做什么？”
  “不知道，我什么计划也没有。我要再看看这些资料，你要陪我吗？”
  “可以。”
  “不要在客厅了，这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一会儿小宋小杨也要在这里吃早饭。”
  唐晴把喻文州拉进自己的卧室。
  相比起外面客厅单调的装修，她却拥有私人而别有洞天的居室，总算是多了些人间烟火的布置。
  “不关门吗？”喻文州问。
  “他们不会进来的。”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视线不小心落在她某件搭在扶手上的内衣上，很快便移开的同时，又看到了她散乱的化妆台。他摇头笑笑：“确实，我也看出来了。”
  “文州。”
  “嗯？”
  她从卫生间中出来，发间湿漉漉地，看来刚洗漱完。
  她走过去。喻文州坐在沙发上，于是她弯下腰，咬了他的唇轻轻一口。
  柠檬味牙膏的余味有一瞬侵占了他所有感官。而他也同样回给了她隐隐萦绕着的清香。那究竟是衣服的味道还是洗发水，都无所谓了，很好闻，并且同她的味道混杂纠缠在了一起。
  “你真的……”她的目光晦暗不明，隐隐笑着，“你真的，是好完美的情人。”
  他怔了怔：“……那好，我不介意从情人做起……。不过话说，文件不看了？”
  “你看过一遍了，记住了吗？”
  “嗯，大体差不多。”
  “那教我吧。”她狡黠地笑，“我记忆力有些差，你最好能用特别的方式让我印象深刻。”
  喻文州只留到了中午，便归队了。
  而唐晴则在会议上心不在焉的。
  可总部的各位也没有过多苛责她。其一，她平时也会特别不靠谱的溜号，但奇怪的是她也没怎么耽误过众人工作，所以习惯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第二，今天她发言的时候侃侃而谈，一看就是做足了准备。
  只不过，她开口时纵然观点尖锐，但她总是说几句就愣一下，然后耳尖微不可见的红一红，像是在回想什么顺序似的一步步说下去。
  喻文州真是个绝好的课余辅导教师。
  深入浅出的讲解不说，还把重点放在了她最欢喜愉悦的前夕。
  想着想着，她连忙喝了口水，所有的气力只得用来强装表面的淡定。
  唐晴并不想被束缚在一段固定的关系中，可是她并不排斥这个男人的靠近。
  靠得再近、再近、直至是负距离。何况他从以前开始，态度就很明确，他不喜欢管她，对她一直都是放养。
  后来他们经常见面。
  零散的假期、忙里偷闲的相处。
  但大多数时间仍是各忙各的，天南海北。
  情爱与自由一旦平衡到某个度，是断然不会出现男女之间的俗套问题的。
  职业联盟的夏休期对唐晴来说便是永恒的加班时间，喻文州干脆拖着行李箱住到了b市。
  燥热的夏季，唐晴顺便给他介绍了一下自己身边的新助理。
  “这是小顾。之前的宋助理休假啦，所以联盟派来的临时顶班的。”
  新助理很是体面地同喻文州握手：“你好，我是顾非。……没想到喻队跟晴姐原来是朋友。”
  朋友？喻文州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个词，慢悠悠地瞥了一眼唐晴，只见她装作无事发生左顾右盼，吹着口哨望天。
  喻文州只笑了笑，态度平和地同这位新助理攀谈：“朋友吗……算不上。总之，她给你的工作添了不少麻烦吧？多担待了，今晚我请客。”
  顾非原本客套的神情一僵，神情里的不自在与嫉妒一闪而过，过了两三秒才回了一句不甘落后的话：“我的职责所在。”
  待顾助理走之后，她的私人房间仅剩两人。唐晴才神秘兮兮地凑近喻文州，嬉皮笑脸道：
  “其实我批了小宋的假期，也是做好了只有一个助理负责我生活的准备。但是谁能想到联盟这么贴心，立马又给我招了一个。其实一开始我真不想要的，但是身边能有个赏心悦目的人，我也没理由非要拒绝。”
  喻文州意味深长地抬了抬下巴：“哦……是么。”
  “你没发现吗，他这里，”唐晴严肃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的眉目之间和你有点像。”
  “只是像罢了，”他的情绪一如既往的平和，淡淡地，然后又冲她惊艳一笑，“你自己想玩就玩，不过偷吃的话也最好擦干净嘴，你现在是事业上升期，荧幕前的评论席位更容易受到大众审视。”
  “哎哎，怎么说话呢。”她睁大眼，“我不想玩。你也说了，只是像。而且那也是唯一像的地方。我只是想跟你报备一下我的想法，不要说气话，我哭给你看。”
  “耍你玩的，我对你的分寸一向很有信心。”他其实并不介怀，“快去准备上班吧，我送你去总部，顺带我去逛逛超市，等我买完菜，你也该下班了，我们再一起回家。”
  其实唐晴留下这名助理，一是觉得人都调过来了不好再退回去。二是这位年轻人做事确实利落，她用得挺顺心。
  若非说有什么不满……大概便是她并不算是初入社会的愣头青，看人自有一套。她看得出来，小顾助理对她有意贴近。对方经常似有若无的试探她的口风，算计一切能够产生暧昧的氛围。
  这种近乎谄媚和讨好的做法，流露出一种刻意的勾引，让她感到不是很舒适。
  ——可是即便如此。
  唐晴的乐趣之一是享受男人的追逐。
  既然有人送上门供她赏玩，何况小顾助理长得又不错，所以她也没必要如此正派的严词拒绝。
  来者不拒，去者不留。随波逐流，随心所欲。
  这便是她沉浮多年来最后选择的情爱哲学。
  今晚唐晴不出意外的加班了。
  她给喻文州发了短信，表示要晚上八点左右才会下班。于是喻文州便提早回了家，并不急着做饭，反而进了她的卧室收拾一下房间。
  等做完这些，喻文州得了空，便去浏览她的书架。
  他想了解一下唐晴平常都在看什么。
  喻文州随手抽出一本，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翻看。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门扇开合的声音，原本以为是唐晴回来了，可是听脚步声却不像。
  进门的竟然是小顾助理，两人在卧室中撞上。原本松散悠闲的气氛，瞬间被无声无息的割破。
  小顾助理只是诧异了一瞬，解释道：“晴姐忘记拿资料了，我来拿。”
  喻文州笑：“哦，请便。”
  说完便继续低头看书。
  两个人一同发出了纸张摩擦的声音，喻文州在翻页，而顾非在找寻资料。过了一会儿，喻文州又道：“用我帮忙么？”
  “不用……”
  如果不是错觉的话，喻文州甚至听出了对方咬牙切齿的忍耐气音。
  这让喻文州略感兴致似的、微不可见地挑了下唇角，顺带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坐姿，继续沉浸在书中的故事中。
  终于，顾非找到了文件，可他却没急着赶回去。
  这位新上任的小顾助理，到底还是太年轻、太急躁了——，他凉凉开口：“喻队跟晴姐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晴姐并不喜欢外人进她的卧室，就连跟在她手下一年多的杨助理都只能在门外等她。”
  喻文州合上书，抬眼，周身是他一如既往的冷静平和，让人捉摸不透，他没说话，只是又笑了一下。
  这当真惹得对方恼羞成怒。顾非又道：“只是这几个月来，她生活上事无巨细都是我来安排，所以晴姐也默许了我可以进入她的私人领域。所以，喻队，你不要误会我跟晴姐。如果她没有特意跟你说明这件事的话，那我正好解释一下。”
  喻文州何等聪颖的男人，自然听得懂顾非的挑衅之意。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暧昧不明，十分引人遐想。若是旁人，指不定就会背后找唐晴抱怨、指责她的欺瞒。而唐晴又是一个会倒打一耙的性子，同她正面交锋只会惹她厌烦。
  顾非倒还挺了解她的，也会利用她的小脾气。
  只是这种拙劣的圈套——
  让喻文州觉得真没意思。
  而且，这样百转千回的挑衅和心计，真的不是喻文州的风格。
  他只是在战术运用上比较擅长心理战。而在现实中，他更偏好于直来直去。他从容地压下性子，微笑着，从对方耀武扬威的挑衅中得到他想要的讯息。
  最终结论，虚张声势，不过如此。
  皎洁的月光勾勒出他的轮廓，甚至让他的声线都带上一抹圣洁：“那种小孩子家家的接触，真的要我去一一介意么？”
  他真的不喜欢跟别人消耗无谓的精力，干脆就一次性说清吧。
  “对别人暗送秋波是她的本能，有人会上钩我不意外，但是仅仅到这种地步，你就满足了的话……”
  他惬意地靠上椅背，神情松散，游刃有余。
  “——也不过说明，她只能给你到这种程度了吧？”
  明明是让人难堪的言语，可是喻文州无论是声音还是表情都那样温柔，就好像在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在衷心的淳淳教导。
  这让顾非心生一种可怕的猜想。
  这两个人……喻文州和唐晴，到底亲近到了什么地步？
  顾非忍不住联想到彼时的唐晴。曾经他仗着近水楼台，试图接近她，诱惑她。可她却也只是淡淡地抿一口咖啡，不明确拒绝，却绝没有答应，反而笑得纵容却疏离。就好像……静静地……静静地看他表演。
  她那时的表情，和喻文州是那么相像。
  <<<
  “哎？？你说什么？”
  由于已是深夜，沉寂的天空下，马路上只有一辆轿车飞驰而过。
  唐晴不可置信地盯着杨助理：“你说的是真的？怪不得你跟小顾，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晚才把资料拿回给我。感情一个去演狗血电视剧，你去围观狗血电视剧了！”
  由于才刚刚眉飞色舞的对唐晴讲了个大八卦，杨助理喝了口水：“这不是重点啊！晴姐，你家喻队，在你家里被人欺负了！不能忍啊！”
  “……你说什么呢，喻文州，被欺负？他欺负别人还差不多。这世界上能把他欺负到的存在只有一个，就是我，也只有我。”
  “可是晴姐……喻队那么好的脾气……”
  “我说你们啊，真的对文州有太大误解了。你也不是新人了吧，建议你回顾一下第十赛季他一个人对阵15名记者的名场面。表面上他温柔似水，实际上掩盖了他说话能直到让人哑口无言的事实。你就别担心了，你还不如担心担心我！我最受不了他撒娇了……”
  杨助理一口水喷出来。
  撒娇？？？？谁？？？？
  唐晴回到家，装作无事发生似的，脱外套换鞋。
  然后走到饭桌旁用餐。
  喻文州已经换了个地方看书，坐在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倚墙而坐。
  唐晴咳咳两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喻文州抬头：“怎么了？”
  “你没什么事要和我说？”
  他想了想：“比如说？……有趣的事吗？”
  “随便啦，比方说我不在的时候，你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我刚才在手机上看了个冷笑话，要不要读给你你听？”
  “……不用了。”
  什么鬼，唐晴心想，她可都做好了主持公道的准备了，怎么就没人找她告状。不过这样也好，省力气去哄他了。
  然而喻文州想了想，突然又道：“不过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唐晴兴趣缺缺地咬一口馒头：“是么，什么事。”
  他慢条斯理地将膝盖上的书翻过一页，：“我想申请升职。”
  由于他的语气实在太过随意，就好像只是轻描淡写地随口提一嘴似的，所以唐晴也没太在乎，敷衍回道：“什么升职？”
  “从情人升到正大光明的男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她抬头，看到喻文州唇边漾起了浅笑。
  他本就是清俊的长相，只因今日的从窗户外透进来的月光太过凉薄，放大了他内里的沉静，让他整个人显得稍冷了些。可是他是那样爱笑，眉眼又出色，稍有一点表情，就能生出活泛璀璨的暖光。
  “……怎么突然说这个。”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本能的转移话题。
  他不上她的当，只是重申：“我想当你的男朋友。对外公开的那种。”
  “……刚才不还只是‘正大光明’吗？怎么这才几秒你就又加上一个‘对外公开’了！”
  “……好不好？”
  “……”
  这是一件大事。
  她纠结着。机械性的给自己舀了口汤，鲜美浓稠的味道在口腔内化开，温度正正好好。
  片刻，她泄气，不再有执拗和莫名的坚持：“……随便你吧。”
  她倒是挺好奇
  喻文州能给予她多少难料而新奇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