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作者:
碧海成桑 更新:2022-04-24 15:39 字数:6069
李氏大厦。
警戒线已经把大楼各个出口围住了,全副武装的特警死死守卫着,一刻也不敢懈怠。如果仔细看,便可以发现现场的武警军官不仅有兰城的,还有嘉余市和抚云市的高干。
梁迟煜没等车挺稳,拉了车门飞快地从警车上跳下来,走到最前沿处。
“情况怎么样了?”
被问到的警察立马回复道:“还在僵持,内部人员已经在和嫌疑人谈话了。”
“注意安全!”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又连忙朝下一个目标地跑过去。
下午三点十五分,兰城所有的新闻频道全部开始报道李氏集团被警方查抄的事情,李氏股票崩盘,交易大厅人声鼎沸。商业街的大屏轮番播放着记者的实时追踪,过往行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部都驻足观看了起来。
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去好奇并关注本地最庞大的商业帝国发生的动荡。
而与外界的嘈杂不同,李氏集团三十二层总裁办是难得的安静。
李挽舟执着黑子,在已满了大半的棋盘上斟酌了许久。
李琰坐在他的对面,笑呵呵道:“李总,还不认输吗?”
李挽舟细细看了一番,终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戏谑道:“阿琰,你知道古代那些下棋赢过皇上的臣子最终都是什么下场吗?”
“只可惜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是臣。棋局如战场,只有输赢和生死,没有谦让和心软。”
李琰把指尖拈着的白子丢到棋盘上,打乱了正中的布局。
李挽舟盯着落索的棋盘,“你觉得你是好士兵吗?”
他自答:“愚不可及。”
“聪明人下场也不怎么样嘛。”谢珹从外头推门进来,正好听了这两句,随口回复了他。
李琰起身站到谢珹身边,李挽舟的目光追随过来,肉眼可见地恍惚了一刹。
“你到底是谁。”
“我啊,一个长得帅有能力,比你这种聪明人又多了点脑子的优秀人民警察罢了。”
李挽舟心里早有猜测,却在他亲口承认的时候又是一沉。
他笑道:“你装得很好。”
谢珹点点头,毫不客气,“大家都这么说。”
李挽舟沉默不语。
谢珹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催促道:“是你自己下去还是我叫人上来把你抬下去?前一种比较体面,甚至你还可以坐那个总裁专用电梯,后者嘛……我们都接受过专业训练,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笑的,放心。”
他犹豫了一会儿,补充道:“但我两年没参加素质考核了,到时候可能会忍不住。”
李挽舟“嗤”地笑出声,“牙尖嘴利。”
谢珹嘲讽得比他更大声,“死到临头还说什么成语。”
李挽舟敛眉,直视着他,“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谢队,他……”李琰在一旁道。
谢珹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没事,你到外头等我。”
李琰一步三回头,慢吞吞走到门口,在谢珹威胁的眼神中又默默带上了门。
“这下可以说了吗?”
李挽舟缓缓站起身,走到离他两米的位置,酝酿着开口。
“阿琰这样做,我并没有多伤心,可是因为是你,我很难过。吴……谢警官?你叫什么名字?”
谢珹蹙起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道:“他跟在你身边的年份可比我长多了。”
李挽舟叹息道:“你救过我的命。”
“那又怎样?”
“吴……我把你当亲弟弟。”
“行了。”谢珹打断他,“亲情牌在我这打不通,论真年龄咱俩约摸一般大,少占人便宜了。”
“还有啊,你要是渴望亲人的关怀呢,你的好妹妹这会儿说不准已经在下头等着你了,与其在这和我多费口舌,不如早点去和她团聚。兄妹双双把牢蹲,大过年的谁也不孤单。”
“我被义父从孤儿院领出来,乘湖也不是我的亲妹妹,在这个世界上我本来就没有亲人。”李挽舟轻哂,“没有亲人,就意味着没有人会不求回报地去关爱你呵护你,他们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求钱就是求权,总归没有求真心的。”
“你舍命救我的时候,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谢珹咬了一下后牙,沉声道:“你这样想,是因为你根本不明白人情。世界上除了你们这些为非作歹踩着别人的血肉铸就自己的王国的人,剩下的那些人就算再平凡再渺小,遇到险境也不会吝于申一下援手。”
“对啊,我不懂,我为什么不懂?”李挽舟走近一步,“因为我的出生就不是合我意愿的结果,我选择不了自己来不来这个世界,同样也无法决定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李崇山收养我,把我丢进他的世界的时候,谁想过问问我的意见?我贩毒,我杀人,我坏事做尽,可并不是我自己一开始就想这么做,是我对这个世界有认知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在让我去做,这是我的生活环境啊。我有别的路走吗?”
谢珹盯着他赤红的双眼,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怒极反笑,“你现在是在和我说自己有多无辜?”
“我不无辜。”李挽舟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我杀那些一步步逼我的人的时候是真心的,我想洗白李氏,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干干净净地,过平凡的生活,在此之前我要把那些挡我路的人通通解决。”
谢珹冷眼看着他,“牺牲别人的家庭来成全自己,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我一辈子都没有为自己的人生做过决定,难得一回有点私心,又怎么样?”
谢珹闭了闭眼,从腰间拿出手铐,上前不容反抗地将他手腕铐住。李挽舟背对着他,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神情。
谢珹轻声道:“有什么话去法庭上和法官说吧,我听烦了。”
人被带到大厦门口,四面的武警迎了过来,谢珹把他推过去,自己转身走开。
负责羁押的年轻警官在李挽舟外衣口袋里摸出一把与他本人形象格格不入的彩色糖果,愣了两秒才问:“这是你的?”
李挽舟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是平安夜当晚遇到的圣诞老人送的。
他淡然一笑,“是我的。”
警官不明所以,大概也觉得在这种十恶不赦的混蛋的身上出现一些某种程度上象征温情的东西,属实奇也怪哉。
李挽舟的目光穿越人群,落在不远处的钟愈身上,心中荡开一股难得的耻辱感。
他看到对方接收到自己的目光后投来的带有迟疑与疏离的眼神,突然有种想要辩驳的欲望。话到嘴边,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解释。
他默默摇了摇头,身后的两名警官对视一眼,一左一右钳制着他的肩膀,把人送进了车内。
梁迟煜走到钟愈身边,“他那是什么眼神?”
钟愈抿了抿唇,道:“或许……是觉得后悔。”
“后悔?”梁迟煜冷笑一声,“恶人如果会后悔也是后悔自己躲得不够深,被警察抓住而已。”
他四下张望了一圈,疑惑道:“阿珹人呢?”
钟愈回过神,“他没有和你们一起过来?”
梁迟煜面色古怪:“我以为他和你在一块儿。”
钟愈刚刚想给他打电话,谢珹的声音就从身后慢悠悠地响起来。
“找我呢?”
“诶?来的正好,怎么神出鬼没的。”梁迟煜道:“李挽舟被缉拿归案了。”
谢珹挑起眉,往不远处那辆闪着红蓝/灯的车辆扫了一眼,“我眼睛又没瞎,全兰城都知道李挽舟被抓了。”
“梁队!”那边清查线索的警员们喊道。
“哎!”梁迟煜应了个声,匆匆道:“你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回去,我先走了。”
谢珹懒懒道:“少操心,忙你的去。”
“怕你忘了回家的路!”
“滚蛋。”
梁迟煜一走,谢珹眉宇间的轻佻就全然不见了。
钟愈注意到他一瞬间沉下来的脸色,有些担忧道:“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好吗?”
谢珹摇了摇头,和她一起走离人群,站在路边的大树之下。
树上还缠着前几日圣诞时未来得及卸下的彩灯,站好最后一班岗似的顶着一头未融化的冰霜仍旧在发光。
谢珹回过神,帮钟愈拢了拢微敞的衣领,皱眉道:“怎么穿得这么少?”
钟愈无奈一笑,“你自己穿得跟春夏时装走秀一样,反过来说我穿得少。”
他只勾了勾唇,硬是把她大衣的扣子扣到下巴下边的第一颗,又取下自己浑身上下唯一一样和冬天有关系的衣物——一条“中看不中用”的时髦围巾,一圈一圈地把她半张脸都围得严严实实。
钟愈只露出一双眼睛,轻轻瞪了他一眼表示控诉。
谢珹揪着围巾两头,打了个四不像的丑蝴蝶结,丑而不自知地观赏着自己的“伟大杰作”。
“啧,真好看。”
“真不要脸。”
钟愈的声音闷闷的:“现在算是尘埃落定了吗?等梁哥那里都处理完……我们就回嘉余,回归以前一样的生活?”
谢珹垂着眼睫,眼下投出一片鸦青色的阴影,听不出喜怒哀乐。
“应该吧。”
钟愈怔了片刻,试探道:“李挽舟被缉拿归案,你有些难过?”
“慎言啊阿愈。”谢珹夸张地造了个戏腔,玩笑性地打断她。他笑意只展露了一瞬,多的还是黯淡郁郁的神色。“知我者,阿愈也。”
钟愈扒拉开口鼻处挡着的围巾,“如果我连你的心思都看不穿,又怎么能说自己把你放在了心上?”
谢珹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他曾经对钟愈说过的原话,不禁莞尔。
“难过倒也谈不上,只是觉得,两年的刀口舔血一朝抵达了彼岸,有些不知所措而已。就算是难过,我也不会因为李挽舟被捕这个原因而难过,我应当是最希望他被捕的人吧。”
钟愈叹了口气:“他对你很好,把你当成亲人。阿珹,人非草木,在漫长的时光里被打磨出一些本不欲要的情感并不是什么值得感到耻辱的事情。有人说,戏演得越久,入戏越深,最后就越难抽离。比起隐忍不发独舔伤口,我更希望你能说出自己所有的不开心。我就算改变不了什么,起码可以和你一同承担。”
谢珹撩起她耳侧那缕发丝挽至而后,顺着耳廓捏了捏她粉红的耳垂。
“谁都以为李挽舟对我很好,可我刚进李家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处境。”
“李挽舟多疑、机敏,我是救了他一条命,但这不足以成为他百分百信任我的筹码。我到李家的那一天,客厅里跪着一排人。他们手脚被捆着,以一个极屈辱的姿势跪在地上,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就被旁边站着的人划了个鲜血淋漓。他们的嘴上胶带封着,疼也喊不出口。我当时并没有敢看,还以为是他们在惩罚什么不听话的手下。”
“然后李挽舟轻飘飘地同我说,这些都是被查出来的,警方的线人。”
“我知道他在观察我的反应,可我不能有一丝异样的表现。我大大方方地抬眼去看面前的人,认出好几张熟悉的脸。他们的呜咽只能从嗓子里破碎地发散出来,身下全是血。然后我对李挽舟说,那还留着他们干什么?早点杀了省事儿。”
“里面有个叫小马的人,我还记得上一次他说,自己追了好久的姑娘终于同意和他交往。男人有了心爱的女人,就不会再想着打打杀杀一辈子担惊受怕了。他想做完这一次,就带那个姑娘回老家,盘个店也好,打份工也罢,安生活着。他问我有没有读过书,将来他有了孩子,还想着让我给取个名儿。”
谢珹笑了笑,叹息道:“我笑话他,想得真远。”
原本也算不得遥远,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可天不遂人愿。今生的承诺与希冀,终究还是要遗憾到来世。
钟愈伸手去捏他的手指,谢珹就把她有些冰凉的手握紧自己的掌心,摩挲着渡上他的体温。
“还有一个小孩儿——真的就是小孩儿,才十六岁,比皮蛋还小。他呢,瘦得跟竹竿儿似的,整天叽叽喳喳闹腾个没完,我就叫他雀儿。”谢珹眯着眼睛不知道看向了哪儿,“李挽舟把枪塞到我手里,说什么让我随便挑一个,进李家的门,总得有些彩头,大红色就很喜庆。我没有办法拒绝他,我不能让他怀疑我。”
“我就迟疑了那么几秒,雀儿突然挣开了束缚疯了一样朝我和李挽舟跑过来。李挽舟的手下很快把他重新桎梏住,他让手下撕开雀儿嘴上的胶布,雀儿没有看我,一直在骂李挽舟,他说不就是死吗,来呀。”
小男孩儿双眼赤红,把市井脏话一箩筐往外倒,听得李挽舟渐渐皱起了眉。当时的吴疾手里还拿着把开了膛的□□,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一片。
“有种就杀了我,你爷爷还会怕你们这群王八蛋不成!来呀!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李挽舟阴沉着脸,冷冰冰地看向吴疾,“还不动手?”
吴疾感觉手臂上坠着千斤重的巨石,抬起时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枪口指向了雀儿的眉心,他看到雀儿用眼神示意他开枪,甚至是带着满足和释然的。
“哥,我,我没杀过人。”他沙哑着声音开口乞求,依旧想要再争取一下。
李挽舟语气不容置疑,“那就用这个小孩儿练练手。”
吴疾手腕抖动的幅度愈发加大,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结成柱状顺着脸侧滑落。没杀过人是骗李挽舟的,他手里头的人命不少,可没有一条是无辜的。无论是军人还是警察,他们的枪口从来都是对准穷凶极恶的犯人。除恶务尽,这才是持枪的唯一理由。
他扳动扳机,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瞬间开了枪。
“呀,打偏了。”李挽舟略为惋惜地感叹了一声。
吴疾做出被后坐力弹射到的姿态,手上脱力似的把枪掉落在地,人也踉跄了几步摔倒。肩膀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被崩开,鲜血透过绷带把衬衣染红了大半边。
他没有第一时间喊疼,挣扎着爬过去捡那把掉在地上的枪,好不容易摸到了,又抖如筛糠地继续想要对着地上的人。
李挽舟看到他旧伤复发,立马夺过他根本抓不稳的枪,把他扶了起来。
吴疾苍白着脸,声音打着哆嗦:“对不起啊哥,是我太没用了。”
他勉勉强强地露出个笑容,看了一眼肩上渗血的地方,打趣道:“没想到开门红用的是我的血,还真是资源合理利用了。诶,哥,今天怎么也该给我颁个什么‘环保标兵’的奖状吧。”
“那天李挽舟当着我的面,一个人也没杀,可是这些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也就知道了他们的归处。”谢珹说着,“而这样的情景,在开始的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就会再现一次。我亲眼看过他是怎样杀人的,所以我又怎么会为李挽舟难过呢。”
“普通人穷尽一生去追求一段稳定平安的人生,连草芥也在奋力追寻阳光顽强地活着,任你是什么权势滔天的人也没有资格去轻易剥夺别人的生命。我见证了那么多条生命的消失,眼见了无数家庭的破碎,却始终不能做到麻木地去接受这一切,因为很多悲剧本不必发生。子女可以承欢膝下,送父母终老;年轻人能追寻梦想,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落魄者未必不会无有所成之日,默默无名的人也会有声名大噪的一天。”
“那些沉溺于毒品,家破人亡的人,又何尝不是这些金钱交易的巨网里填补空缺的小鱼小虾,何尝不是受害的一方。他们固然可恨,最可恨的却是缔造这一切的人。李家一天不倒,就会有无数的同类人去赴这条死路,牺牲的英灵何时能安啊。”
他再是什么人人夸赞的青年才俊,也不过肉/体凡胎,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会受伤会流血,有情则伤,有义便痛。钟愈心疼得不行,拍了拍他的后背,“阿珹,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
谢珹仰头呼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气,眼前不知怎么地变得朦胧模糊。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脸上突然有了热意,一直淹没到了脖颈里。
“好了,阿珹,我们回家吧。”
钟愈假装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晶莹,放轻松了语气,“我都好久没吃过你做的菜了。”
谢珹展颜,“是啊,两年啊,真是很漫长。”
钟愈想起些什么,戏谑道:“只是对我们来说很漫长罢了,你可不一样。两年时间,比起你虚报的年龄,根本是小巫见大巫,怎么算也是你赚了。”
谢珹垂下眼,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如果这招掩耳盗铃真的有用,我倒是真希望老天爷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多活几年。”
“怎么,如今谢大队长也有点贪生怕死的小心思了?”
“惭愧惭愧,一点私心。也就是希望这些偷来的时光,能让我弥补过去对你的空缺。余生能多照顾你几年,也算没辜负我当初耍的那点小心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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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啦~
说实话最后一单元写得挺不尽如人意的,也确实是我自己没有规划好生活与写作的时间,拉锯了很长,导致后期大脑一片空白。
第一次写小说,很多方面都做得不好,有时候脑洞开了笔力又跟不上,要么就是专业知识不够,写不出满意的东西。但是一直写到了完结,也算没有辜负吧。
谢谢阿愈和阿珹,谢谢不嫌弃我写得烂更得慢的读者朋友,以后我还会继续努力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