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我终于失去了你
  自从知道家人来过又离开后，贺净书没有给家里打过一通电话，家人也没给他打过电话。这一天手机忽然响起来但很快又挂断。拿起手机看正是老妈的号码，他心中一阵酸涩。当然他也没有拨回去，他知道他的出现即使是声音也只能让家人蒙羞，让他们更痛苦。
  三天后他收到了一条短信，是老妈发来的。短短四个字：“你还好么？”
  他赶紧回过去：“妈，不用担心，我已经康复了。”
  过了好久那边又来了一条短信：“你的那个病能不能治好？以后还可不可以跟女孩谈恋爱，结婚成家，生孩子？”
  贺净书犹豫了。不忍心让老妈伤心，可他做不到撒谎。
  “妈，对不起，不可能了。我这辈子只剩下一件事，就是照顾那个被我害了的人。”
  良久之后那边又来了一条短信：“好吧。”
  贺净书知道短短的两个字已经表明自己伤透了老妈的心，他们二十几年的母子之情已经有了裂痕，不复以往。但他不后悔，也没权利后悔。
  就在这一天，正坐在病床上因为老妈而伤心的时候有人敲门。
  向枫岚进来了，很意外。他想起来给倒杯水但拐杖却掉在地上。弯腰去捡的时候，对方平淡地说道：“不用了，我就是来问你一句话。”
  “阿姨，你说。”
  “你让蚊子转告我的承诺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是诚心诚意的。”
  “如果昊昊醒过来是个植物人，那你就要照顾他一辈子。你不会后悔？”向枫岚的声音颤抖。
  “不会，我发誓。”
  “不用发誓，我相信你的话。就凭你为了姓吴的那个小子做的事，我知道你会言而有信的。”向枫岚看着眼前憔悴的年轻人，看看躺在地上的拐杖。
  “您放心，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会一边打工挣钱一边照顾他。”
  “如果你要结婚生子，哪里还有时间照顾我儿子。”
  贺净书把手机递过去。“我已经告诉我妈，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孩子。不信你可以看。”
  “不用，你说了我就相信。”向枫岚点点头转身离开。
  “等一下，阿姨。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向枫岚深吸了一口气道：“断掉的骨头已经接好了，但是脑部受到重创，失血过多，现在还没有醒来。”
  贺净书想说些安慰的话，但他不知道该讲什么，不知道有没有资格去讲。
  向枫岚又想起一些事，她转过身面对着坑害了他儿子的罪魁祸首：“我听昊昊的那个朋友讲，他们找到你的时候他是紧紧抱着你的。你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你只断了两条腿，我儿子却有二十多处骨折。看来他到死都想护着你的周全。你是我儿子这么喜欢的人，我也不会为难你。一切都看老天爷怎么办吧。”
  等人离开后向枫岚的一段话在贺净书的脑中回荡着，久久不能停歇。
  “他们找到你的时候他是紧紧抱着你的。你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你只断了两条腿，我儿子却有二十多处骨折。看来他到死都想护着你的周全……”
  没想到武东伟又来了，而且是跟那个姓周的交警一起来的。那是一个下午，他刚吃过药坐在床上休息。
  武东伟先问了一下他的伤势然后把一个黑色皮包交给他。
  他疑惑地看着俩人。
  “按着吴瀚的遗嘱，所有值钱的都留给了他母亲，剩余的这些要交给你。他还要我转告你一声：对不起。如果你恨他就把这些东西全部烧掉，重新开始生活。他会在天上保佑你，再也不会遇到像他这样的骗子。”武东伟沉重地说道。
  “还有这个也是留给你的。”周彦琦把一个装在盒子里的吉他放到床边。
  听到“遗嘱”两个字，贺净书眼前发黑差点晕倒。身子一歪被周彦琦扶住。好半天他缓过神将人推开。
  “其实你们早就知道他，他死了对吧？”
  “嗯，”武东伟点点头。“也不是太早。”
  “什么时候？”
  “过年前一天，就是你找过我们之后。”
  “他是怎么死的？”
  “细节有必要知道么，吴瀚是因公牺牲，他是烈士。”武东伟看着他叹了口气：“吴瀚是个好青年，我们都不如他。其实他走的时候把很多私人物品都交给我保管了，包括他的手机。自从得知他牺牲的消息后我就打开了他的手机，查看有没有什么要紧的电话和信息。”
  “你知道了我们的关系。”
  “嗯”，武东伟点点头。“我没有歧视你们的意思，吴瀚是我的好哥们，是我们的榜样，我也没资格歧视他。先跟你道个歉，对不起了。因为吴瀚的遗嘱涉及到了你，我没办法就把你们的关系上报给了我们领导和刑警队的领导。经过组织研究后决定，同意将你当做烈士的家属对待。”
  贺净书已经不在乎这些虚名，他们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
  “他到底怎么死的？”
  “本来这是机密随便外传，但你的身份特殊我们可以透露一些。小周你来讲吧，吴瀚是我好哥们，我心里难受讲不下去，讲不好。”
  那周彦琦咳嗽一声缓缓道：“我们也是只知道大概情况，是刑警队和我们交接吴瀚的部分遗物时听到的。吴瀚是被线人反水给害了，当时有个线人被毒贩发现了身份，他为了将功赎罪透露了吴瀚和好几个其他线人的身份。吴瀚已经察觉到了异样，但当时已经快查到制毒窝点的具体位置，他不想放弃，还是冒险继续去赴约。后来他被人控制住还被送到了境外。曾和他关在一起的线人说，面对严刑拷打吴瀚都没有屈服，没有吐露任何信息。后来毒贩觉得他身份特殊有利用价值所以没有下毒手。有一天吴瀚发现了机会，就带着一起被关押的几个线人打伤看守的，一起逃跑。他们跑到边境那条河的时候毒贩追了上来。本来他已经差不多游过去了，可有个线人脚抽筋差点被急流冲走。他只能抱着浮木再游过去救人。就在快上岸的时候被枪击中了腰部。眼看毒贩驾着皮艇快追到跟前，他为了让那几个同伴有时间逃离，就故意一边喊一边沿着河岸往下游跑。没跑几步腿上又中一枪，人掉到了河里。哎，这些都是被他救出来的人交代的。”
  周彦琦说到这的时候眼睛湿润了，声音哽咽。
  “他是个傻子。”贺净书默默说了一句。
  周彦琦揉揉眼睛继续说道：“他本来没正式留遗嘱，还想着这次任务成功了能荣归故里。到时候还能跟你跟我们大家见，见面。他最后的遗言是说给被救的那个线人，很仓促的情况下交代的。说完没多久他就把自己当诱饵，为救其他人牺牲了。”
  “他的遗言是什么？”贺净书问。
  “他说如果他牺牲了请转告组织他死而无悔。只是有俩个人请组织给予照顾。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他最爱的也是他最对不起的人，就，就是你。还有就是他的抚恤金留给母亲，卡里的工资和一些私人物品交给你处置。”
  贺净书忽然苦笑了一声，那种性命攸关的情况下吴瀚竟然还想着给自己分钱。怕自己以后无依无靠会饿死么。眼睛像被针扎了一样刺痛，再也不受控制，憋了好久的眼泪还是哗哗流了出来。
  俩名交警同志互看一眼有些尴尬，那周彦琦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了过去。贺净书让眼泪流够了才用纸巾擦了擦。大男人当着别人的面流泪够丢人的。丢人就丢人吧，他不在乎。
  武东伟叹了口气安慰：“小贺，老实说在租屋那住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们的关系不一般。其实你们还挺般配的。小吴英勇，你也善良，你们都不拍死。放心，你在这里治病的费用全部由我们单位出，包括你那个朋友。他不也是为了陪你来找吴瀚而受伤的嘛。我们也是讲情义的。”
  “谢谢你们！”
  贺净书坐在床边鞠躬表示感谢。但他还有一个想法，他要再看一眼吴瀚的面容，再摸一摸他的手，抱抱他的身体。他不能容忍吴瀚就这样不明不白像一缕烟尘消失在世界。那样太残忍，对他，对吴阿姨，对吴瀚自己。
  “尸首在哪？”
  两名交警同志尴尬地又互看了一眼。周彦琦道：“那个国际缉毒组织和我们刑警队派去的人都没找到吴瀚的尸首。”
  没有尸首是不是说明他还可能活着，贺净书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武东伟摇头。
  “根据线人讲述的情况，吴瀚已经身中两枪又掉入了湍急的河流中，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他们后来在下游两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一只鞋子和一块手表，经过对鞋子上的血液取样对比，就是吴瀚的。发现鞋子的地方是个深潭，七八米深，还有暗礁和旋涡，正常人跳下去都不可能生还。而且如果吴瀚还活着他早就跟我们联系了，不会到现在没有音讯。”
  “谢谢”，再次跟俩人道完谢贺净书就不想说话了，呆呆坐着。
  武东伟和周彦琦临走忽然朝他敬了个礼。而当门被关上那一刻，贺净书闭上了眼，咬着牙，脸颊抽搐着。
  下午，他终于面如死灰地翻看了一下武东伟带来的东西。那黑色皮包里面有吴瀚的手机，钱包，证件，各种勋章。他已经没有勇气打开手机去看里面的信息。把皮包放到床下，将那把吉他从盒子里拿出来，抱在怀中抚摸着。他不会弹，也没有机会让吴瀚给他弹个三天三夜了。最后他把吉他放到了窗台上，那么远远地看着。
  这一夜，半睡半醒，脑海总浮现吴瀚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或是无赖地逗自己开心的模样。吴瀚的五官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吴瀚的声音时而清楚时而缥缈不定。精神像纠缠在一起的蛛丝，混混沌沌纷纷扰扰一直折腾到了天亮。
  离开了，你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我终于没有找到你，失去了你。
  他好狠，他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