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虞山下
作者:羊脂白玉戈      更新:2022-04-24 08:25      字数:3775
  出了华清峰,玄徵不做片刻停歇向南行进。
  比起为人熟知的平原,他计划从江南一路往南,自东向西横穿岭南。
  倘若至此依旧无法寻得彧瑚那位师父的消息,那便再自南向北,去险山密布的剑南看看。
  刚下山没多久,他便收到来自玄屿和祁枢的传信,还收到静珩的传音。
  玄屿性格本就有些大大咧咧,时常弄不清楚该从莲花池边摘些什么花给二楼的土罐换上。
  他那边一没头绪,转头就立即差内务司给远在不知何处的玄徵寄信。
  无奈摇头,玄徵读信时轻笑了一声。
  紧随玄屿的信件而来的,便是祁枢的信件。
  如二人幼时那般,祁枢喜欢从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处讲起。
  简单的概括一番山中现在的状况后,祁枢在信中问起玄屿近来为何总是往栖凤院跑的缘由。
  碍于此事本就不宜宣扬。
  玄徵犹豫片刻后,决定暂时不回祁枢的信件。
  谁知当他估算寄给玄屿的信件应该也差不多到玄屿手上了的时候,他又收到了一封信。
  封面署名处写的“祁玄翊”。
  旁边还有一个显然是后加上去,字迹不一的“隋玄屿”。
  ?
  盯着那封信,玄徵感到莫名其妙。
  他们二人同写了这封信?
  一头雾水地拆开信笺,是祁枢写来的。
  大概就是,见玄徵的久不回信,他便自己去找了玄屿问话。
  在见到祁枢后,玄屿非但不生气,反而病急乱投医地向后者求助关于应季花一事。
  祁枢寄出这封信的意思,便是叫玄徵大可忽略早先的那两份信,不必为此分心。
  盯着信件看了片刻,玄徵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二人……何时关系如此好了?
  收到信笺半月个后的夜里,玄徵还未睡时,接到了静珩的传音。
  他说掌门想要独自下山走走,奈何此时的掌门灵力尽失,身为师弟的静珩自当是放心不下。
  静珩此番打算下山随行,以免掌门下山时遭遇不测。
  故此与玄徵交代一声。
  此番离山,还不知何时会再回去,倘若有困惑,向内务司讨些传音符来找自己也无妨。
  静珩说得简短,只因他知道玄徵还不会传音,左右说得再多,对方也暂时无法回应。
  听完静珩的传音,玄徵躺回榻上暗自长叹一声。
  自元宵过后整整三个月,他走遍江南道每一座可能会在冬日里下雪的山,却一无所获。
  离开江南时,他心里十分没底。
  他在江南耽搁得太久,此时春末一过,天气已是半只脚迈入夏季。
  而即将前往的岭南,山峦数量却是比江南的还要多出数倍。
  没了天公作美,想要于此找到他隐约见过的大雪封山之处,无异于海底捞针。
  四月的岭南早已褪去春日的寒意,反倒是多了些夏蝉的聒噪。
  岭南气候素以夏长冬短,温暖潮湿著称,故而岭南以南端,鲜见雪。
  以北则不同。
  岭南以北的地区,山鸾多且峻。
  冬时温度不如以南地区那般温热,比北地的大部分地方要来的也更暖和些。
  可也遭不住天有不测风云。
  历年北地被冰霜覆盖之际,岭南以北的崇山峻岭也不见得好到何处去。
  大雪封山是常有的事。
  只要冬时下了第一场雪,雪花便似初春柳絮漫天飞舞,连绵不绝。
  可如今,已是入夏。
  去哪寻那座山呢?
  玄徵立于剑上,突然发现前方有城门的模样,连忙落地准备入城去打听一番。
  收好剑往城门处走去,抬头便瞧见门洞上的三个大字,临桂县。
  到桂州了。
  岭南以北他已是走过大半。
  倘若桂州境内依旧无甚收获,那岭南就只剩下最后的柳州和宜州二处了。
  想到这,玄徵暗自叹了一口气。
  走进县城,玄徵打算模仿彧瑚的方式,到消息最灵通也是最汇聚的酒楼去探查一番。
  向路人打听得临桂县最好的酒楼在城东靠中部的坊内,他简单与其道谢后快步向着那处走去。
  此时乃未正,并非酒楼繁忙之时。
  酒楼里的伙计偷得片刻的清闲,拄着腮帮看着门外,打了个呵欠。
  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唤醒了困意顿生的伙计,他知道,店里来客人了。
  哪怕对方身着衣物的用料极为普通,可也挡不住伙计看向他腰间那块上好白玉雕成螭龙佩的目光。
  见得那枚螭龙佩,伙计连忙抬头,却见来者一副私下出游的官家郎君打扮。
  伙计顿时心生惶恐,怕怠慢对方从而引来祸事。
  他连忙招呼客人上坐,却在点完菜后被对方拉住。
  余光瞥见这小郎君腿侧还有一柄被黑布缠着,不知是刀是剑的玩意。
  伙计心想:完了。
  玄徵倒是觉得这家酒楼的伙计也未免太过热情了些。
  他此番并未身着华清峰的弟子服,而是找了几件山下的常服,掩人耳目。不过螭龙佩,自然还是要戴在身上。
  “小哥,可否劳烦问您点事?”
  玄徵刚开口,便瞧见转过身来的伙计浑身一阵僵硬。
  “您、您、您您说。”伙计吓得有些结巴。
  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伙计,玄徵只得继续说下去。
  “这临桂城附近……可有冬日里常会被大雪封山的山峦?”
  未曾想对方真的是在正儿八经的提问,伙计先是一愣,随即长舒一口气。
  小心翼翼地瞥了瞥对方,发现这小郎君其实也挺面善。
  反倒是他自己胡乱猜测一气,唐突了。
  伙计清了清嗓子,快步走近,侃侃而谈起来。
  “郎君,咱们临桂可是‘三冬少雪’的地方。雪都鲜少有,大雪封山……那就更少了。”
  闻言玄徵不禁有些丧气,却又听得另一个刚送了菜准备下楼的小伙计调侃给他上菜的这位道:“那是你见识少。”
  玄徵面前这位伙计不乐意了,“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就‘我见识少’了!?”
  听对方这么一反驳,准备下楼那位又端着空盘子快步走过来。
  他先是给玄徵行了一礼,才笑道:“他方才说得那话半真半假,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半真半假?”玄徵反问道。
  见客人对自己的说法感兴趣了,这位伙计顺手把手上的空盘递给站在玄徵面前的那位,转而要后者替自己送下去。
  “你!就知道欺负我……”早先那位引玄徵入座的伙计小声骂骂咧咧地端着空盘走了下去。
  面前这位伙计这才继续开口道:“郎君您有所不知,临桂虽说‘三冬少雪’可也并非完全不下。我是个土生土长的临桂人,比方才那个半道出家的当然要懂得多多些。”
  “那小哥的意思是……这附近确有冬时大雪封山的山峦?”玄徵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有。”伙计重重地点头,“但只有一座。”
  伙计的后半句话听得玄徵有些不可置信,既是能封山的大雪,又岂会只降一处?
  “为何只有一座?”玄徵追问道。
  “郎君您听我慢慢说。”伙计卷起袖子,一副随时上阵的姿态搭坐在另一侧的木凳上,“临桂以北靠东,大概……百里开外的位置,有座大山。山脚有个小村子,我母亲便是从那村子里来得临桂。”
  不大明白对方究竟想要说什么,玄徵微微皱眉地听着伙计滔滔不绝。
  “据村子里的老人说,以前那处是从不下雪的。后来山里来了个神仙,村中人又得罪了他,对方便特地让那处年年大雪封山,进出两难。”
  “那山叫何名?”玄徵语气顿时一变,急忙问道。
  伙计挠头,对啊,那山叫什么名字来着?
  半晌过后,玄徵见他迟迟不开口,又重复一遍问道:“小哥可还记得那座山叫什么名字?”
  伙计抱着头想了半天也只记起一个“天”字,后面那个字他不认得,也不会念。
  “就……好像是叫‘天什么山’来着,三个字的名字。”
  玄徵一愣,他仿佛听见了腿边的寒光在低鸣,连忙起身道谢。
  伙计被他吓一跳。
  早先迎他的那位刚端着玄徵点的鱼头酸笋汤上楼,就见玄徵一阵风似的从身侧经过。
  他连忙停下上楼的动作,回头大声道:“郎、郎君?您这菜——”
  话音未落,对方早已没了身影。
  伙计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对方还没给钱呢。
  转头向上看去,刚才叫自己送空盘子的那位指了指桌上,“人家给你留钱了。”
  伙计一听,顿时感动得就差冒个鼻涕泡出来。
  听得临桂东北方那座玄之又玄的山,玄徵的心情说不上来有多激动,却也有些说不上来的矛盾。
  彧瑚与他师父有过节,自己又是他师父所厌恶的后世人。
  ……自己真的能求得对方的帮助么?
  他暗自叹了口气,往东门出,再次御剑而去。
  估摸着离城约莫七十里地的时候,玄徵逐渐放慢了速度,以便仔细观察地下。
  片刻后,视线中闯入一阵袅袅炊烟。
  玄徵下意识地回头打量半晌,此地距临桂,百里不到。
  思索片刻,他降下高度落了地,朝着炊烟的方向走去。
  穿过挡在眼前高低不一的灌木,撞入玄徵眼前的是个不大却极具生活气息的小村落。
  他所在的地方大约是村口,往里看去,青砖路一侧的民宅高矮错落,另一侧则是沿江开辟出来的农田。
  玄徵在村口转悠许久都未能发现任何标识村名或是地名的东西,不得已,他只得往里走去。
  村里有两条不知谁家放养着的大黄狗,一见玄徵这个陌生人顿时呲牙咧嘴地冲上前对着他嚷嚷。
  黄狗中气十足的狗吠响彻整个村庄,玄徵顿时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不一会儿,村里人便循着狗吠逐个走出了屋门。
  见村子里没声没响地进来了个白净好看的陌生郎君,村人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不怀疑他。
  玄徵见众人皆走出屋子来到自己附近,思索片刻。
  他装得一副惊慌的模样开口问道:“还请诸位恕在下冒昧,临桂城……可是在这个方向?”
  话音刚落,人群后方逐渐让开,一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人从后方走上前来。
  “小郎君,您认错方向了。临桂城……在咱们村的西南面。”
  玄徵快速地打量一番来者,这位中年人恐怕就是村长。
  “原来如此,多谢老先生提醒。”玄徵拱手,“不过,在下来时观得此处风景宜人,难免对此地心生喜爱。不知……在下可否在此地多停留上一些时日?”
  中年人抬手捋了捋胡须,将面前的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自是无妨,只不过……”老村长停顿片刻,“罢了。”
  说完他转身作势要走。
  村长的停顿反倒是叫玄徵心生怀疑。
  只不过什么?
  玄徵看着对方,试探道:“在下初来乍到,可否请老先生为在下说道一番?”
  老村长脚步一顿,回头盯着了玄徵。
  对上村长目光的瞬间,玄徵一愣。
  对方肯定知道些什么。
  玄徵下意识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