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cp番外(完结章)
作者:酒初祀      更新:2022-04-24 06:20      字数:5260
  得知是陆菀被沈池掳走的时候, 施窈很是失魂落魄。
  她不敢去打扰彻夜布局的谢瑜,更没有脸见伤心痛苦的陆家人, 只闷在屋内。任凭身边婢女如何劝说此事是沈池早有布置, 并不是她的错,依旧觉得阿菀被掳之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她约着阿菀一道去街上挑些贺礼,阿菀又怎会出府, 又怎么可能被歹人带走。
  这已经不是阿菀第一次因为她受到伤害。
  自己实在没脸再见她和陆家人。
  内疚, 自责,惭愧, 痛苦……像是不见缝隙的蚕茧, 将施窈密密包裹其中, 在阴郁噬人的黑暗间不见五指。
  陆菀失踪了多久, 施窈就茶饭不思了多久。
  她在窗口边枯坐着, 一整日盯着庭中那株浓碧葳蕤的桂花树, 眼里的光却渐渐暗下去。
  好像不知不觉间,自己就已经将那位闯入谢府这一潭死水的小娘子当作自己的至亲好友。
  她像忧悒底布上最明亮鲜活的一抹色彩,与自己, 与徐凛和谢瑜皆不相同, 他们已经沦陷太久, 失了挣脱的能力, 也不想徒劳挣扎。可陆菀不同, 即使在最困顿的场景中, 她也像是有着无尽生机, 天生便知晓该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
  那是与死气沉沉的谢府,完全迥异的风景。
  甚至,连冷心冷情的谢瑜都动了心。
  连她也因着见识到那两人的情深, 生出痴妄, 想要向徐凛索取更多。
  在陆菀出现之前,施窈从不曾想过自家那位外温内寒的表兄有一天会有心上之人。与谢府长房息息相关的这一辈人外边看着光鲜,内里早已是衰败不堪,早没了爱与被爱的心力。
  曾经她甚至想过,若是自己那位偏执心狠的表兄,终有一日腻味了拨弄朝堂之事所带来的欢愉,心神孤寂到扭曲时,会做些什么。
  只是这般设想出的后果太过令人胆寒,施窈也不敢细思。
  但是万幸,如今有了阿菀的存在,谢瑜也会多些顾及,想来也会渐渐如常人一般。
  这倒是大桓,是谢氏的福祉。
  可如今,竟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极可能会害死陆菀。
  施窈心下一窒,就险些从窗边摔落,却被一人三两步急奔而来接住。
  “你来做什么?表兄此时忙着找寻阿菀的下落,正是缺人之时。”她皱着眉,强撑着自己起身。
  “你一日都未曾用饭食,也不曾歇息。”
  徐凛放缓声音道,清瘦面容上满是疲惫。
  若非被施窈的婢女拦住,他忙于处理谢瑜交办之事,当真没发觉此事竟是对她影响极深,以至不眠不休不食的地步。
  有陆菀之事在前,施窈没心情想他们那些纠葛,言辞冷淡道,“与你何干。”
  她冷眼扫过,只见徐凛一身劲装,腰间佩剑,分明是出门行事的装扮,混沌脑海中灵光一闪,干裂苍白的唇瓣张合着。
  “可是阿菀有下落了?还是表兄得到什么消息?”
  “阿菀阿菀,也不知陆娘子是给你们下了什么迷魂汤,”徐凛下意识地摇头苦笑,见她神色愈冷,才正色道,“淮江埋伏的暗桩传来消息,沈池欲带陆娘子出海。询安急调松溪,兴南两处的水师,欲在江上就地拦截,救下陆娘子。”
  施窈眼中一亮,整个人都多些生气。
  徐凛见状,笑了笑,桃花眸里无波无绪,“这招到底不够稳妥,我这便要去替他得些筹码。陆娘子应是无虞的,你也需得照顾好自己才是。”
  他没有什么留恋之意,话意带到,便匆匆离去。
  活像是后面有什么在追赶一样。
  目送徐凛的背影,施窈彼时还不知情他要做的是什么,只知道没过多久,陆菀便被救回,对着自己却没什么责怪之意,反而是她因着愧疚,一直避而不见,甚至生出些去做女冠的心思。
  左右她也不想嫁人,去寻个清净道观读书修行,也是件妙事。
  那便再不会伤到他人了,她抿紧唇想道。
  还记得初来谢府时,施窈就听见有婢女私底下说她定是个孤煞命,若否,怎地施家之人尽数没了,独独剩下一个她。还是年少的徐凛听见她躲在角落哭,三言两语问出此事,去狠狠教训了那几人,又花很多心思把她逗笑。
  如今看来,说不定自己当真是个孤煞命格,还是不要回谢府的好。
  施窈甚至连陆府都不想再待。
  即便周夫人等人待她一如既往,她也觉得甚是羞愧,还是离他们远些好。
  她抱持着这般心思,甚至开始寻思着洛京的哪处道观可以容她栖身。一直到,谢瑜临近返京时,私下遣人来寻她,告知徐凛伤重濒死的消息。
  来的是谢九,与徐凛最是要好,面色苍白恍恍惚惚的模样,眼眶里满是血丝。
  他是来劝说施窈去照顾徐凛些时日。
  “淮江上的那些水匪头子哪是那么好抓的。原本郎君埋上暗桩,便是想寻着合适时机一网打尽,却被姓沈的贼人先行动手掳走陆娘子,才不得不退前计划,打草惊蛇。徐郎君便是被水匪的毒箭所伤,医师说他这回毒入心脉,便是高热退了,也需好生将养才能活命。”
  谢九犹豫着,“我又要与郎君回转洛京,思来想去,只能将徐郎君托付给娘子。”
  听了这消息,施窈的身形僵住,攥紧十指,面无表情道,“小九,你是知晓我与徐凛之事的,所以才求到我这里的,对吗?”
  谢九羞愧地低下头,算是默认。
  不过是吃定她因着旧情,无论如何也会去照顾徐凛。
  施窈看了他一会,心口闷得难受,终究还是答允下来。
  临去之前,她拆开陆菀启程时遣人送来的信件。
  入目便是歪歪扭扭的字迹,惹得她牵动了下唇角,才继续往下看。
  除去开解她的部分,陆菀还提及她与徐凛之事,言说道,若是她不肯放下,不如再乘此次照料他的时机好生设法转圜;若是她已经放下,那大可只将他当做表兄照料,日后回了洛京,再寻个好的。
  甚至还在结尾与她打趣道:洛京世家子弟何其多也,凭着谢廷尉这层关系,岂不是可着阿窈挑选。
  许是因着陆菀这封信,施窈想开了许多。
  去照料徐凛的时候,心绪也不像以往一般起伏不定。
  即便是听见他在高烧昏沉时,念着她的名字,也是镇定自若地将裹着碎冰的巾帕搭到他的额上,只当没听见。
  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窃喜。
  其实施窈早就知晓徐凛也对她有意。
  若是一个人真心喜欢另一个人,即便是口中百般推拒,眼里闪烁的光却是明晃晃得耀眼。
  只不过她更知晓徐凛的心结,那同样是无人可解。
  他们两人之间,本就是死结。
  施窈垂着眼,眼看着床榻上的郎君烧得面色红透,融化的冰水顺着他的额角淌下,被浸湿的多情桃花眸子紧紧阖着,只得吩咐人再去取些冰来。
  她的手指冻得发白,一直到深夜那人的温度降下,才松口气,在一侧的榻上小眠一会。
  再醒来时,就看见身上多了层氅衣,是男子样式。
  施窈没惊醒榻上那人,随意将氅衣丢到一边,便去安排自己回京之事。
  徐凛既然已经无事,她又何必留在此地。
  还不如找找回京,寻个道观住下,
  可她才一走,就被徐凛身边的随从追上了,只道是徐郎君又发起高热,口中只唤着她的名字。
  来来回回几次,施窈便用些心思,当场抓住这人夜间悄悄起来,往身上泼些凉水的现场。
  秋夜已凉,施窈冷眼瞧着身形微晃,衣衫滴水的那人,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苦肉计?挽留她?
  被施窈抓个正着,徐凛脸色渐次白下去,唇上毫无血色,他的浑身上下被冷水浸透,夜风一吹,更是寒凉刺骨,激得整个人浑身一颤。
  却见施窈瞥了他一眼就转身回屋,什么都没问。
  徐凛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望,只得慢吞吞地挪回屋去,换过衣衫后侧卧在床上,看着一侧榻上和衣而睡的那抹女子身影。
  也说不出自己为何想挽留施窈。
  明明早就打算好,要将她推离自己身边,能够嫁人生子,走上寻常女郎的人生轨迹,也已经成功大半,缘何又使出这等不入流的手段,想让她留下,还被她撞个正着。
  可他着实舍不得,两次濒临死亡,他最后所想的,都是施窈,都是他们年少相伴的点点滴滴。
  便让他再自私一回,留她几日。
  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此事。
  施窈也没再吩咐人收拾行李。她打算等徐凛好些了,带上他一同回洛京,也免得这人再出什么幺蛾子。
  一日日相处下来,两人竟有些旧日在谢府相处的模样。
  徐凛才捡回一条命,弯着一双桃花眼,口中的俏皮话却是丝毫不少,但他察言观色,往往瞥着施窈神情,倒是鲜少再说些让施窈不虞之言,气氛倒也和谐。
  这可让这小小别院里伺候的下人们松了一大口气。
  直到已经承继信王之位的周延寻上门来。
  初听下人通禀时,施窈一怔,下意识看了徐凛一眼,还是亲自起身出去迎接。到底此间是兴南,是信王的封地,人在屋檐下,如何不给主人家些许薄面。
  徐凛亦是不解,眉心一跳,让人给他换上些衣物,便想去看看究竟。
  才行至窗边,便看见屋内离得极近的那两人。
  俱是相对而笑,还同扶住一卷画轴。
  多日不见,周延身上多了几分沉稳,但昳丽眉眼间的少年意气仍是不减,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好气度。而施窈更不必说,这些时日修养下来,养出几分好气色,亦是清雅娴静。
  依他这个外人看来,当真是好一双璧人。
  徐凛觉得似乎有一股寒气不断从脚下往后脑处窜,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他让面露不忍的随从扶他回屋,没有去打搅屋内那两人。
  而在屋内——
  “若是教我表兄知晓此事,怕是要打断我送画的手。”施窈看着眼前的卷轴,忍不住笑道。
  周延如今已经是想开了,扬眉一笑道,“谢廷尉岂是那般小气之人,”他指了指图上手持芦杆微微俯身的清隽郎君身影,“我这不是也没少了他。”
  “前次一别,亦不知几时才能再见,此画绘就的是我们三人流落时的场景,赠与他们二人,也算是个纪念。”周延顿了顿,笑道,“也算是他们成婚的贺礼。”
  施窈闻言挑眉,看了看眸色明亮的少年郎,倒是生出几分欣赏。
  拿得起放得下,当真是好胸襟。
  她将卷轴收起,算是应了此事。
  左右收不收此物,阿菀和谢瑜自会决定,她做个传话筒也不算什么。周延的丹青着实不差,但因着他出身尊贵,市面上甚少有成品,这回自己倒是可以揣摩学习一二。
  她不知徐凛曾来过,甚至生出些想法,便珍而重之地将卷轴带了回去。
  看在徐凛眼中,更是心口一紧。
  他忍了几日,终是压抑不住,在施窈再度让人将画拿出揣摩画技时,脱口而出道,“周延曾经心仪陆娘子,你莫要生出些误会来,以免伤了自己。”
  这话着实有些不中听,徐凛说完便有些后悔,
  他侧过脸,盯着床幔上的绣纹,十指攥紧,却是注意着施窈如何动作。
  “干你何事?”
  施窈没想到他会如此想,简直都要气笑了,这话里话外不就是说她莫要自作多情。
  “你我是血亲,我如何不能说道几句。”
  徐凛坐得僵直,脸色因为背光而模糊,遮住他不住颤抖的眼睫。
  施窈懒得理她,吩咐着身边婢女,“徐郎君已然是大好了,收拾一下,我们明日便启程回京。”
  “阿窈!”徐凛急了,他起身拦住施窈去路,“回洛京的路程遥远,若无十全准备,路上出了事如何是好。”
  施窈弯了下唇,淡声道,“我这便修书去求信王和三表兄,想来看在表兄和阿菀的面子上,他们会愿意派些人护送我回京。”
  徐凛哑然,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反驳之语。
  眼见施窈就要往外走,似是想立刻与他划清界限,再不往来。难以言说的恐慌袭来,他抿直了唇,终于涩声承认道,“我是心悦你的,阿窈。”
  施窈停住了。
  心里油然而生出些欢喜,徐凛迫不及待地走到她面前,待看见她神色冷淡面无表情,登时脸色煞白,只愣愣地又唤她一声。
  “徐正钦,”施窈掀了掀唇,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湖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在原地等你?”
  她冷笑一声,“便是你现下肯承认你喜欢我又如何?我便该不计前嫌,欢天喜地地接受你,继而再留下照顾你?”
  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施窈面无表情地想,便是自己此时依旧心仪徐凛又如何,难道他便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借此出言伤害自己。从他发觉自己喜欢他之后,这些年的种种,如潮水般涌上脑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徐凛勉强笑起,觉得浑身冰冰冷冷的。
  他不敢再拦,只能看着施窈离开。
  转过身来就吐出一口心头血。
  静寂的桃花眼盯着地上的殷红血迹,恍惚想起旧时听说过,青年吐血,大多年岁不久。此伤因着陆娘子而起,他旧时也险些害了她的性命,倒是勉强算还掉些。
  他仰头望天,却只见碧空寂寥,不见少年时与施窈同放的竹筝影子,大约她已经是憎恶极了自己。
  心口仿佛被挖了个大洞,透着呼啸的北风。
  徐凛原以为,他与施窈便至于此。
  却没想到,京中很快就传来了陆菀出事的消息。
  谢瑜对陆菀情深几许,徐凛很是清楚,心道怕是要出大事,当即便撑起病体回转洛京。
  偌大的谢府,像是彻底抽离了最后一丝生气。
  谢瑜抱着冰冷的女郎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一言不发,任凭谁劝都不肯出来,其余人没了主心骨,更是乱成一锅粥。
  施窈闻言也从才安顿下的道观赶来。
  两人撞了个对面,却也深知,此时需得靠他们两人暂时撑持谢府之事。
  便是后来谢瑜恢复些常态,他们也不敢离去。
  他们与谢瑜相伴日久,自是能看出他并非如外边看上去这般勉强如旧,内里其实早已经失了魂,实在是令人不安。
  尤其是施窈,寻常时,还要靠她来协助照顾些昏睡女郎的日常,更是不敢离去。
  她只得将安置好的细软物事从道观搬回。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人关系竟是缓和许多。
  偶有一日,在回廊上遇见时,闲聊几句,徐凛玩笑道,他们两人现下这般不嫁不娶,也算是相守了。
  见着谢瑜失去心上人沦落至此,他像是开了窍,能看着施窈离着自己不远不近,他这一生也算是知足,便不吝啬将此语说给她听,也想试探试探她的反应。
  反而是施窈见他一副轻挑模样,倚着廊柱似笑非笑,未曾搭理他,径直走过。
  自然是没注意到对方攥紧的手心里浸透冷汗。
  可待走远了些,身边的婢女偷眼望去,就见着自家女郎唇边微微扬起个弧度。
  于是大胆问道,“娘子是打算与徐郎君再续前缘么?”
  施窈摇摇头,没说什么。
  心里想的却是,日后之事,谁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