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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谷飘香      更新:2022-04-24 05:58      字数:4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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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季开学后, 知识分子再教育运动开始了。
  由于运动期间高校停止了大面积招生, 一大批教职员工没事可做,国家又不能白养着, 就得想办法安置。有教学任务的就留在了学校,没教学任务的或是思想有问题的就被下放劳动了, 有去工厂的,有去农场的, 三天后就要集中报到。肖楚莘也在其列,她被分到了黄泛区农场, 吓得哭了好半天。
  “老杨,你快想想办法啊……”肖楚莘眼巴巴地瞅着丈夫, 泪光点点。
  “这个……”杨教授也犯了难。
  如果不是所里保他, 他也得下去。那些家庭出身不好的,思想落后的,这次都得下去接受工人农民的再教育,什么时候回来就不好说了。相比起来,教数理化的要好些, 不像教文科的那么惨。国家出了政策,数理化还是要学的, 高考虽然停了可大学还在啊,要从工人中选拔优秀的送到大学里进修, 学制缩短了, 两年就毕业了。这么一来, 理工科教师留校的不少, 可文科类的就抓瞎了,除了耍耍笔杆子就是杀吃的材料。楚莘是教中文的,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啊。
  杨教授没辙,就把女儿叫了回来。他说:“肖华,你回去跟大林说说,看看他那边有没有办法?”
  “爸,大林一个搞研究的,整天在实验室里呆着,能有什么办法啊?” 杨肖华也犯了愁。
  “肖华,我记得大林的姐夫认识不少人,姐姐也挺有本事的,看看能不能帮个忙?你妈这个样子你也明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去了农场还不要了老命啊?看看能不能留在城里?去小厂子里做点事……”
  杨肖华虽然娇气,可还是孝顺的。她回到家就跟大林说了,大林就给椿芽打了电话。椿芽是个热心的,自然肯帮忙。她也知道就肖阿姨那样的去了农场还不给折腾没了?这事若提前打个招呼就好了,现在恐怕来不及了。
  这边说着,那边就要出发了。
  这天上午,几辆大卡车开进了校园。装好了行李之后,肖楚莘就戴着草帽上了车。她眼里噙着泪,还不敢落下来怕人瞧见了。
  大林看着也不好受,就紧紧地攥着肖华的手,说:“肖华,你放心,姐姐那边正在想办法,很快就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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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椿芽的确在想办法。
  她想,省大隶属于省教委,市里管不着,她认识的人大都是市里的,还真帮不上什么忙。这时候,她忽然想到了柳怡军,那是个能说得上话的,说一句比谁都管用。
  这天下班后,她去找了祁苏彦,请她帮个忙,说:“肖阿姨身体不好,去了农场怕不适应,看看能不能留在城里接受再教育?”祁苏彦满口答应,她跟椿芽的交情可不一般,就给柳怡军说了。柳怡军打了个电话,报了肖楚莘的名字,让下面的人给安排一下。
  不过一个星期,这事就办好了。
  肖楚莘到了农场,只干了一个月就回了省城。其实,她可以提前回来的,下面的人怕影响不好,就呆满了一个月。椿芽心说,资产阶级不识稼穑之苦,锻炼一下也好,省得把女儿教成那个样子。
  肖楚莘接受了再教育,回来后果然有了不同。穿着打扮朴素了不少,也知道动手干活了。杨肖华看到母亲身上的变化,也有所触动,虽然家务依然做得不好,可态度比以前强多了。
  大林觉察到了,就跟椿芽透了气。
  椿芽也暗自得意,心说,上面看问题可真准啊,制定的政策也很有针对性,资产阶级自认为高人一等,不把劳动人民放在眼里,也唯有亲身体验一下,思想上才有所提高吧?要说这劳动锻炼比啥都管用,说了一大筐道理都比不上拿着锄头干一天农活来得实际。
  看看后世的那些精英不就如此嘛,站着说话不腰疼,净整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说来说去,还是缺乏劳动锻炼,劳动改造的不仅仅是思想还有体格,唯有感到疼、感到累才能记一辈子。
  肖楚莘回来后,被安排到了校办工厂里糊纸盒子。
  不管咋样,比去农场强多了,杨教授算是松了口气。他知道大林的姐姐和姐夫都是有能耐的,遇到啥困难了也能帮着解决。当初,除了大林有才之外,他也相中了这一点。看看到了关键时刻,不就派上了用场?而那些没有关系的,只能灰头土脸地去黄泛区参加劳动。当然,这种想法只能藏着掖着,不敢冒一点头,要是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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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运动带来的另一个影响,就是机关干部的安置问题。
  革委会成立后,好些单位都变成了两套班子,有上来的就有下去的,人员增加了不少。按照政策,又对机关干部做了精简,一下子减下来百分之九十还多。这么多人闲着当然不行,得给他们找点事做做。
  这时候,北方某农场想出了一个法子,圈了一块地,盖了排房弄了个学校,把一批干部安置下去,这样既能组织学习又能参加劳动,还能发展生产,跟当地群众也紧密联系起来,一改过去高高在上的官僚主义作风。这个经验被申报上去,立马引起了高度重视。于是,“五.七”干校兴起了,下放人员都成了干校学员或五七战士。
  省里也不例外。要说,省辖的农场不少,黄泛区就是最大的一个。解放前那里是无人区,解放后就变成了大农场,那边缺人,把干部们送过去刚刚好。
  “十一”过后,省里、市里集中了十几辆大卡车往外送人。
  椿芽看着那个场面,是百感交集。让干部们下去锻炼,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吧?听说那边实行了半军事化管理,学员们过着集体生活,每天出操、出工,外出要请假,不得随意离开。这种锻炼好是好,可真轮到自己头上了就不会舒坦了。局里就去了一批,不过没她的事儿,徐老师也差点被弄过去,是钱科长出面保得他。
  定人员时,钱科长说:“徐同志是科里的业务骨干,全市的工资预算都在他这里,你们把徐同志弄走了,到时候发不下来工资可别埋怨啊……”
  听到这个,倒是没人再坚持了。徐老师又不是当权派,没啥油水也没人跟他较真。再说,不管是造反派还是老干部都得发工资吧?若发不下来,还真是个事儿。于是,财务科这边没啥变化,其它科室就不好说了,名单一下来,都得回去收拾行李卷儿。去了那边,工资标准不变,就是干活儿累了点。
  关于下放劳动,椿芽还听到了一个小道消息,说:“这一批都是有问题的,以后所有的干部都得下去锻炼,一批一批地轮换”。椿芽心说,她也是干部啊,虽然没啥职权,可想着有一天要去农场摸锄头把子,就冒出了一头冷汗。这习惯了办公室,真下去了恐怕吃不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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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椿芽这边没事,可有一个人却跑不掉。
  秦玉简得知父亲要去泛区农场,心里发急,就联系了大哥和二哥。可他们也没啥好办法。自从父亲下来了,就很少回家了,大嫂还说:“别因为一个,把全家都给沾上了……”听到这话,气得她想回嘴。母亲说:“甭搭理她,就让她说吧,当初和咱结亲不就是看着你父亲的名头来的?”
  对于下放之事,赵淑音很冷静。她说:“老秦,我跟你一起去吧?”
  “淑音,你去干啥啊,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去那边能做啥……”秦子雄摆了摆手说道。
  “老秦,看看你那腿,天一冷老毛病就犯了,路都走不成……”赵淑音不放心。。
  “呃,没事,去农场活动一下也好……我走了,这个家你得看着,玉简和玉舒回来了也有个去处……再说,玉简还需要你来照顾哪……”
  秦子雄很乐观,劝家里不用担心。
  秦玉简却不想放弃,父亲五十好几了,身体也不好,去了农场哪受得了啊?她给椿芽打了电话,在电话里不好说,就约了下班后在宿舍见面。
  椿芽赶过去,看到玉简小腹微微隆起,就关切地问了几句。秦玉简说:“唔,没事,不影响吃饭,晚上睡得还行……”
  椿芽放了心,对玉简很是佩服。她跟肖华真是鲜明的对比,一个自理能力很强,一个被家里养成了废品。可二林不在家到底不方便,她得尽可能地照顾她。
  秦玉简说:“书婷姐,您就放心吧,有我妈呢……”
  椿芽笑着点了点头。
  赵阿姨跟肖阿姨不同,赵阿姨虽然也是大家庭出生,早年就参加了革命,不像肖阿姨那样做作。这都是在革命队伍里锻炼过的,可谓脱胎换骨。她想得帮这个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秦伯伯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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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椿芽回去后就跟明瑜说了。
  那泛区农场里都是明瑜的老部下,当年转业时去了不少,他打声招呼就成。齐明瑜也笑着说:“椿芽,你就放心吧,秦伯伯去了那边不会受委屈的,恐怕比在城里还自在一些……”
  第二天,齐明瑜就给泛区农场的曲书记打了个电话,又跟章场长打了声招呼。
  这俩人都是他的老部下,当初转业时哭得跟泪人一样,死活都不肯走。可去了农场干得很欢,十年下来水稻、果树、鱼塘、养猪场是应有尽有,就像个世外桃园。即便运动来了,谁敢拿转业干部说事?那身上都是枪眼儿,流淌的都是英雄的血液啊,看着就令人肃然起敬。
  当天,秦伯伯的事情就给办好了。
  椿芽去找秦玉简,跟她说了一下。秦玉简松了口气,连声说着:“谢谢书婷姐……”椿芽笑着摆了摆手,说:“玉简啊,不用客气,有啥困难就言语一声……”
  说起来,秦伯伯不过五十多岁,她该喊叔叔才对,可出于尊重她还是称呼他为秦伯伯。她听说过秦伯伯的一些事儿,这是一位令人尊重的老干部,一身正气,刚正不阿,运动中虽然下来了,却没人敢轻视他。
  赵阿姨那边也很高兴,就给椿芽打了电话,说:“有时间了,带着娃娃们来玩”。椿芽答应下来,觉得秦家人不错,虽然是高干家庭可一点架子都没有,家风也好,看看玉简就知道了。说到玉简,就想到了二林,他得对玉简好才是。二林在部队上,玉简干啥都靠自己,可真不容易啊。
  赵淑音也想让女儿搬回来住,好照应一下。秦玉简说:“妈,我现在能行,等宝宝再大一些,活动不方便了就搬回去……”
  赵淑音只好顺着女儿的意思,叮嘱她平日里要小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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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星期之后,秦之雄去了泛区农场。
  分配工作时,大队长发了话,把他安排到了园林队,专门负责看护果园。这活儿不累,也比较隐秘,没人来找事,一起工作的都是农场里的老职工,很朴实也很热情,对这位两鬓斑白的老同志也很尊重。
  秦之雄很快就适应了。这边除了离省城远点,条件还不错。想想当年,把这片荒地划成了农场,十多年后瓜果飘香,成了著名的商品粮基地。这就是新中国的成就啊,是那么多人用流血牺牲换来的,得好好珍惜啊。
  这天晚上,齐明瑜也提到了那片农场。
  椿芽不禁想起了三十年的那个雨夜,她莫名来到了这里。一恍三十年过去了,她也走过了漫漫人生,这种经历就像做梦一般,可看着明瑜,握着他的手,聆听着他的心跳,感觉又是那么的真实。
  她想,日子得好好过下去,她有明瑜,有孩子,有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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