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章 不堪风雨狂(5)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9      字数:3888
  一声“绮烟”,让思灵陡然清醒过来,她暗暗在丹田运气,手在广袖下默默凝聚内力,脸上却极力呈出柔媚的神情,准备在他靠近时给予他致命一击,打晕他之后,直接去找宁楚轩算账。
  赫兰盛见她不说话,眼中浮起一丝疑惑,加快了脚步靠近:“绮烟,你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只觉劲烈的掌风如贴地风雷,当胸袭来!
  赫兰盛脸色一变,身形轻如纸鸢,倏地后飘,腰间佩剑“铮”然出鞘,如一道白虹破空而出,伴随他从胸腔深处迸出的呼唤:“灵儿!是你?!是你?!”
  思灵不搭话,足尖轻点,广袖翩飞,如一只仙鹤飘然而起,银光闪闪的软剑匹练般甩出。
  赫兰盛翻身后仰,同时足下连环踢出数脚,直袭思灵前胸,思灵轻巧地左躲右闪,软剑如瀑布倒卷,呼啸着连连甩出。
  赫兰盛剑尖点地,身子凌空跃起,轻飘飘落在桥栏上,刻骨的思念与重逢的惊喜,让他沙哑的声音里饱含悲喜:“灵儿!你要作甚!?”
  “岚岚被你们这帮畜生害死了!我要杀了你们!”思灵悲怒交迸,泪流满面,悲呼着纵身跃起,足尖在桥栏上连点,衣袂翻飞,软剑如蛟龙飞腾而去,在空中卷起阵阵劲风。
  赫兰盛右足一旋,踏在桥栏上雕刻的兽头,借力一飘,身子在空中数个盘旋,避开思灵的剑气,连声疾呼:“灵儿!你听我解释!岚岚被送入掖庭也是做苦役,我原以为救她出来,让她跟着二叔做个妾室,从此还能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不料岚岚如此刚烈,竟假意委身二叔,实则伺机刺杀……”
  “郗府被抄家,岚岚被没入掖庭,还不是你们这帮人干的!你们这帮人罗织冤狱,陷害忠良,祸乱朝纲,岚岚不杀你们,难道还要屈身事敌吗?”
  思灵悲愤欲绝,手中剑势越发凌厉,软剑在空中盘旋,洒开一片凛冽的光幕,压得赫兰盛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大将军!”
  “贼人住手!否则我们射箭了!”
  赫兰盛的亲兵们闻声赶来,廊桥上,湖岸边,到处黑压压地围满了羽林士兵,人人端着弩机瞄准,却不敢轻易射击,都被眼前的缠斗震住了。
  但见月色下两条人影飞旋交错,劲气翻涌,剑风呼啸,“叮叮叮”清脆的金铁交击声连响,璀璨的剑光在夜色里绽放,倒映着湖水,令人目眩神迷。
  终于,赫兰盛觊准时机,踢中思灵肩头,思灵一个倒纵,暂时跃出战团,落在桥栏上,就在这一瞬间,羽林士兵的弩机对准思灵一阵连发。
  空中掠过“嗖嗖嗖”的疾响,思灵点足掠起,软剑似银蛇乱舞,将密集的箭雨横扫开去。
  “叮叮叮——”弩箭如流星般在月光下迸散开,像一阵急雨纷纷落入湖中,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
  “不许射箭!都退开!退开!”赫兰盛大喊着冲过去,欲将思灵护在身后,“灵儿!”
  思灵手中软剑忽然一抖,如长蛇吐信,转了个方向,冷森森的剑芒径直向赫兰盛腰际掠去。
  赫兰盛身形疾退,手中长剑斜挥,挑开思灵的软剑,急道:“灵儿!萧岚岚是我葬的,你不想知道她葬在何处吗?”
  思灵蓦地一收剑势,漫天剑气顿时消散,她飘逸的身姿凌然立于桥上,广袖临风,冷冷盯视赫兰盛半晌,道:“你现在就带我去!”
  赫兰盛点点头,转身往桥下走,亲兵们连忙跟上,却被赫兰盛摆手止住,不许他们跟着,只低声叮嘱他们:“去前院好生守着二爷,告诉二爷多加小心。”
  说罢,他在前面带路,领着思灵从后门走出了别苑。
  思灵一出后门,就对着黑黢黢的山林打了个呼哨,夜色下的山林顿时响起几声夜鸟啼鸣般的呼应。
  不多时,马嘶声响,枝叶窸窣,月光下,只见思灵的四个亲兵牵着坐骑,从树林里钻出来。
  思灵走过去对他们说了情况,四个亲兵听说小姐被害,都是一脸悲愤。
  赫兰盛负手站在一旁等候,默默地望着树叶缝隙漏下的月光里,思灵修长高挑的背影。
  灵儿长高了,长大了,不再是他在草原上初见时,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
  萧夫人……
  不知为何,赫兰盛想到这个称呼,心中一阵剧烈的疼痛。
  思灵转身朝这边走过来,她穿着绮烟的衣裙,但不像刚才刻意扮成绮烟,恢复了她素来的英姿,矫健行来,神情冷若冰霜:“带路吧!”
  赫兰盛凄然一笑,转身走在前面,带着思灵一行人绕过几处山坡,攀上一处陡崖,最后到了一座显然是刚垒的坟茔前。
  “还未及给她立碑。”赫兰盛指了指那座坟茔,“你如果想把她迁葬到襄州,我明日派人买一口棺材来。”
  思灵扑通跪倒在坟茔前,悲声道:“夫君,对不起,我没能为你救回岚岚!”
  四个亲兵也跟着跪下来。
  “岚岚,我一定会杀了那个畜生,为你报仇!”
  思灵哭了一阵才站起身,望向夜色下的山林。
  这才发现,萧岚岚的坟地选得极好,周围树木茂盛,三面坡势较缓,只有一面是陡坡,临陡坡的一面视野极其开阔,可以遥望京城。
  此刻,赫兰盛扶剑立在陡坡边上,漫天繁星和如银月色,笼罩着他高峻挺拔的身形,袍袖飘荡,卷着月光树影,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他听见身后脚步声,回过身来望着她:“你真的要杀了宁楚轩为萧岚岚报仇?别忘了,宁楚轩是你姨父的亲弟弟,你是姨母一手带大的。”
  思灵凝视着赫兰盛,朦朦胧胧的月光里,她眼里的泪珠闪着晶莹的光芒:“我知道,我不会亲手杀了他,但夫君肯定不会饶过他!”
  赫兰盛叹口气,不再说什么——她现在是萧夫人,心中只有她的夫君。
  她,不再是我的灵儿……
  赫兰盛紧按着剑柄,用力到手指节发白,山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满山树叶飒飒作响,不时有夜鸟的啼鸣撕扯耳膜,撕扯心扉,痛得五脏六腑都要碎裂。
  思灵望着面前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心中亦是翻江倒海,无法言说的情绪堵满了胸臆,末了,化作一句:“盛哥哥,你收手吧!”
  赫兰盛一震,呼吸猛地凝滞,目光凝成尖锐的一点,盯住思灵。
  “你们这样结党营私,擅权乱政,迟早有一天,会天怒人怨,千夫所指!”思灵痛心疾首地劝道。
  赫兰盛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欲言又止,最终转过身去:“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是萧夫人,又不是我的夫人,你管我做什么!”
  你懂什么?是你母亲害死了我母后,我母后死得好惨,你知道吗!
  我答应过母后要为她报仇!我怎么能对母后食言!
  如今我好不容易成为羽林大将军,麾下五万精兵,下一步我要把整个京城的兵马都握在手里!
  然后挥师北上,踏平燕国,夺回原本属于我的皇位!
  我要让我五十多岁的老父亲看看,曾被他弃如敝履的儿子,如今旌旗百万打回来了!
  思灵望着他萧瑟的背影,许久,她默默转身:“盛哥哥,你好自为之。”
  “灵儿!”他蓦然回身叫住她,“你不为萧岚岚迁坟了吗?”
  “不了,我先回去给夫君一个交代,这个地方我记下了,日后和夫君一起来迁。”思灵头也不回地回答,和四个亲兵从一处斜坡往下走,裙袂飞扬,英姿飒爽,“你包养的那个花魁,被我击晕了,你快回去看看她吧,耽搁久了,怕她穴道淤塞,再也醒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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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势鲸奔,山形虎踞,荆襄之地,自古多豪杰。
  思灵回到襄州时,萧方智正在城外汉江边的校场操练士兵。
  襄州和荆州都地处险要,两个州均常驻五万兵马,所以当初驻守襄州的义成王,才能拉起一支规模巨大的军队造反。
  萧方智平定义成王谋反之后,出任荆襄大都督,纳降叛军,招募义勇,重新又在荆襄两地组建了十万兵马。
  寒江冽冽,大片枯黄的芦苇摇曳,校场上旌旗招展,三军列阵,气势如虹。
  萧方智高大轩昂的身影立于高台之上,一抬手,四名士兵立刻面向东南西北四面而立,挥动手中令旗。
  阵雷般的战鼓声响起,士兵们迅速变换阵型,校场上尘土飞扬,刀枪曜日,只听士兵们军靴踏地的跑动声,整齐而有节奏。
  尘土滚滚间,四个大方阵瞬间变成一字长蛇阵。
  思灵勒马立在场边一处高岗俯瞰,心中十分难过:该怎样把岚岚的噩耗告诉夫君?
  自从自己在战场上小产,至今未能怀上孩子,如今夫君又失去了仅剩的骨肉……
  一整天的操练结束,萧方智满面风尘,大汗淋漓,回到府衙后面的内院。
  却见正堂内灯火辉煌,酒菜飘香,主位坐着一位银须老者,他身边一位佳人正提壶斟酒,烟鬟雾鬓,明眸善睐,风姿宛若月下寒梅。
  “灵儿!你回来了?!”萧方智大步上前,满目惊喜,多日的担忧与思念无法抑制地奔腾而出。
  思灵离席,突然跪下,给夫君行了一个稽首大礼:“灵儿有负夫君重托!”
  萧方智身形一晃,声音颤抖:“岚岚出事了?”
  思灵抬头,含泪将事情始末说了。
  萧方智深黑的眸中腾起冲天怒焰,突然拔出佩刀转身往外冲。
  “夫君,你要做什么!”思灵忙赶上去抱住他的胳臂。
  “杀了宁楚轩、宁成器这对狗叔侄!”萧方智怒吼如雷,双目爆射出凄厉的血光。
  “夫君冷静!宁成器现在是羽林大将军,宁楚轩是大理寺少卿,你擅杀朝廷大员,等同谋反!”思灵抱着夫君胳臂哭劝。
  “我有十万荆襄兵马,杀了这帮奸党,朝廷能奈我何?!”萧方智失去理智地悲吼。
  坐在首位的那位老人,也颤巍巍地赶过来,劝道:“大帅冷静啊,十万荆襄兵马并非你的私兵,你若擅自调用,与谋反何异?”
  “我女儿难道就这样白死了?”萧方智悲愤欲绝地吼道,泪水从线条刚毅的脸上滚滚落下。
  郗元载语重心长地劝道:“有道是‘欲要取之,必先予之’,郑庄公不纵容其弟,何以克段于鄢?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如今殷崇礼独霸朝纲,宁氏叔侄也欲专权擅政,他们迟早内讧,大帅只需等待时机!
  殷崇礼正在清洗老夫在朝中的门生故吏,把他自己的人提拔到各处要职。大帅帐下司马宋荃,原是殷崇礼的人,先帝临终前将宋荃贬谪到大帅帐下。
  我听说大帅平叛时,曾在战场上救过宋荃性命。一旦殷崇礼把宋荃调回朝中,大帅何不将此人作为埋在朝中的暗线,徐图后举……”
  在郗元载的劝说下,萧方智喘着粗气,渐渐平静下来。
  泪水仍在他坚毅的脸上流淌,眼中悲愤的火焰逐渐沉淀为冷酷的仇恨,“锵——”地一声,萧方智还刀入鞘,薄唇吐出字字带血的誓言:“宁楚轩,宁成器,我萧方智与你们不共戴天!”
  思灵定定望着夫君,樱桃小嘴动了动,本想替赫兰盛说几句话,然而见夫君如此悲怒,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