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章 目断千山阻(3)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9      字数:3833
  烛光下,女子瓷玉般的面庞精雕玉琢,是无可挑剔的完美,荷瓣般的秀丽小脸,与灵儿的脸型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那双眼睛,虽然也是杏仁状的,细看却不如灵儿那般灵动清澈,而是带着一种迷蒙的媚态,勾魂的眼波如烟雾般微微飘荡。
  “如何?有七八分像吧?”宁楚轩凑过来,捂嘴在赫兰盛耳边贼兮兮地笑问。
  “哪里比得上灵儿……”赫兰盛惨然一笑,顷刻间,仿佛有漫天席地的悲伤将他淹没。
  他攥住酒杯,仰头将一满杯酒喝干,然后把酒杯重重顿在桌上。
  “话不是这么说,思灵有思灵的好,这位姑娘有这位姑娘的好。”宁楚轩附耳对赫兰盛道,绿豆小眼里淫秽的笑意快要流淌出来,“她叫绮烟,是怡红楼的头牌,寻常可不容易请到她!你知道请她出来遛马一晚上,要花多少缠头吗?”
  “既然是你花钱请来的,那自然是服侍你的,跟我何干。”赫兰盛佯装不在意地执起银筷夹了两口菜吃。
  “你说的哈,那我就让绮烟服侍了!”宁楚轩说着把绮烟扯了过去,抱在膝上,大手从她的薄纱轻衫探进。
  赫兰盛斜眼望去,见那张酷似思灵的脸偎在宁楚轩怀里扭动,胸中一股难以描述的嫉妒如毒蛇般蹿上来,他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一把拽住绮烟拉进自己怀里。
  绮烟嘤咛一声,娇滴滴地倒入赫兰盛怀里,抱住他的脖颈仰起脸,送上玫瑰般的香唇:“美貌哥哥,你真像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公子!”
  一声美貌哥哥,让赫兰盛仿佛被尖刀刺穿,眼底似有水雾浮起,俯身望着怀里的女子:“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女子坐在他膝上,仰起明艳的小脸,娇腮晕红,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美貌哥哥……”
  美貌哥哥……
  记忆深处那清脆如铃的呼唤,忽然一声声回响在耳畔。
  赫兰盛只觉整个人被巨大的痛悔劈成了两半,发疯般搂紧了身上的女人,大手几乎掐进她柔软的肌肤里,痛得她一声娇呼。
  灵儿……是我负了你……我错了……我错了……
  赫兰盛捧着绮烟的小脸,喉结滚动,从咽喉深处发出一声哽咽,宝石般的墨蓝眸子泛起大海般深沉的悲伤。
  绮烟怔怔望着这沉浸在悲伤中的俊美男子,忽然疼惜得心都揪住了。
  “灵儿……”他哽咽着呼唤,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下,打湿了她胸前衣襟,圆润丰盈的轮廓显露出来。
  宁楚轩不知何时退了出去,暖阁里只余娇媚的申银和男子粗急的喘息。
  “灵儿……灵儿……”男子的粗喘里夹杂着哽咽,“叫我盛哥哥……”
  “盛哥哥……”甜美而又娇媚的声音令人销魂。
  锦绣罗裳如水般滑落于榻边,烛光被两人狂烈动作带起的疾风撩动,明明灭灭地闪烁,室内的气息越发暧昧柔靡……
  最后,只听男子长长吐出一口气,似是无比满足。
  绮烟从背后搂着他,纤纤玉指抚摸他脊背上那只雄鹰的纹身,爱不释手。
  “你今晚出来遛马,二叔给了你多少缠头?”赫兰盛翻了个身,搂住绮烟的香肩问道。
  遛马是指妓女陪伴嫖客外出。
  绮烟面朝他躺着,鬓云散乱,绝美的小脸上犹泛朝红,宛如雨后的桃花,她扬起一抹春意迷蒙的浅笑:“你二叔对我讲,他认识一位绝世美男子,比栎阳侯还英俊。我不信有人比栎阳侯英俊,你二叔就和我打赌,他赢了就付我缠头,我赢了就自付缠头。”
  (缠头:嫖资)
  赫兰盛用手指缠着绮烟一缕秀发玩弄,慵懒地一笑:“结果呢?”
  绮烟贴近他,丰盈雪团蹭着他坚玉般的胸膛,在他耳畔吐着香气道:“我输了,你比栎阳侯更俊……”
  “是么?”赫兰盛懒懒地笑着,将绮烟抱到自己身上,“栎阳侯我见过,我觉得他比我俊嘛。”
  “谁说的……”绮烟伏在他胸膛,“我也伺候过栎阳侯,他比不上你……”
  赫兰盛望着这张酷似灵儿的脸,忽然没来由地怒意勃发,猛地将她从身上掀下去:“你到底伺候过多少男人?!你像谁不好?为什么要长着一张灵儿的脸,去伺候其他男人!”
  赫兰盛猛地伸出手,狂怒地卡住她纤细柔嫩的脖颈。
  绮烟一下子不能呼吸,俏脸迅速变成紫红。
  “给你赎身要多少钱?”赫兰盛忽然放开掐住她脖颈的手问道。
  “咳咳……什……什么……咳咳……”绮烟伏在床沿剧烈咳嗽。
  “我给你赎身,以后我养你。你不许再伺候别人!”赫兰盛抓住她的秀发,将她从床边拖过来,让她的脸朝着自己,墨蓝如宝石的眸子闪着嗜血的妖异,“你敢再伺候我以外的男人,我剥了你这张脸,你听明白了?”
  绮烟只觉毛骨悚然,瑟瑟发抖:“可是……你……你是驸马……驸马包养花魁不会有损皇家体面吗……”
  “我把你养在二叔这里,没人会知道。”赫兰盛勾起一抹邪魅笑容,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咬上她的唇,腥涩的血渗出,染红两人的嘴唇。
  赫兰盛浑身颤栗,发狂般抱住眼前的女人,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滴灼热的泪水融着嘴角的鲜血,滑下他白皙俊美的脸颊。
  在宁楚轩的别苑度过了几天销魂时光,赫兰盛的休假结束,他又回到东宫当差。
  因为要与右卫率换岗,他早早便来到东宫办交接。
  朝霞流彩,照耀着恢宏的殿宇,一排排兽脊闪耀着粼粼金光。
  赫兰盛穿过一道道画廊、一丛丛花木,想起自己小时候,也住在大燕国最华美的宫殿,母后也是后宫身份最高贵的女人……
  而这一切在十二岁那年,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母后被父皇赐死了,自己被父皇驱逐到西边荒漠……
  “阿盛,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母后凄厉的声音仿佛又萦绕在耳畔,撕扯着他的心扉……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太子寝殿外,里面已经闹得人仰马翻——太子又起晚了。
  一大群小太监,有的背着书囊,有的拧着文房四宝,有的提着食盒和水壶,手忙脚乱地跟在太子后面,从寝院正门一拥而出,匆匆忙忙往书院而去。
  “咦,驸马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太子一眼看见赫兰盛,喜得眉开眼笑,冲过去一把抱住他,“想死本太子啦!我天天盼着你当值!右卫率当值这些日,闷也闷死本太子了!”
  东宫右卫率是个寡言少语的榆木疙瘩,不像赫兰盛这样会讨太子欢心。
  “太子殿下您还不快走,又要误时辰了!”赫兰盛抱起太子扛在肩上,运起轻功往书院疾掠。
  自从少师顾钦望被射瞎一只眼睛,皇帝为太子换了一位少师讲书,是国子监的博士秦仕廉。
  上次射瞎少师事件,皇帝一直没查到幕后真凶,伴读董玮也因此被吓得终日哭哭啼啼,皇帝只得让董玮回家。
  想来想去,皇帝决定让次子雍王来给太子做伴读。
  雍王是皇后的第二个儿子,只比太子小一岁。
  他住在皇后的昭阳宫,离东宫甚远,却早早就到了东宫讲书堂,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一边温书一边等候少师。
  少师的脚步声刚在堂外响起,雍王便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少师施了一礼:“弟子见过少师!”
  秦仕廉捋着胡须点头,往太子座位扫了一眼,摇头叹了口气。
  秦仕廉在讲桌后面坐下之后,雍王才坐下,继续温书。
  秦仕廉走过去看雍王温的是什么书,见是《春秋》,便问了雍王几个问题,雍王皆对答如流。
  秦仕廉目中充满赞许,皱纹遍布的脸上笑开了花。
  这时,一连串急促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接着,太子和一大群小太监出现在讲书堂门口。
  “爽哉!爽哉!”太子从赫兰盛肩膀上下来,嘻嘻哈哈地慢悠悠踱进学堂。
  秦仕廉正俯身和雍王讨论《春秋》,听见动静转过脸来,原本对着雍王绽开的一脸笑容,在面对太子时立马沉了下来:“太子殿下,你又误时辰了!”
  太子撇撇嘴,几个小太监忙赶在他前面为他摆放笔墨纸砚。
  太子漫不经心地坐下,以手托腮,连一句抱歉的话都不说。
  秦仕廉摇摇头,负手走回讲桌,拿起戒尺拍在桌上,开始讲书。
  他讲了一段,见太子昏昏欲睡,用戒尺猛地拍打桌案,吓得太子连忙坐直。
  秦仕廉随即问了几个问题,太子一个也没答对。
  秦仕廉又拿相同的问题去问雍王。
  雍王不假思索地答了出来,秦仕廉十分满意,赞不绝口,又对太子道:“太子殿下要多向雍王请教啊!”
  太子扯了扯嘴角,眼底闪过一抹恨意。
  用过午膳,下午是骑射课。
  侍卫们从马厩牵来两匹专供太子和雍王使用的小马。
  经过宫廷驯马师精心挑选和训练的小马性情十分温顺,但即使这样,赫兰盛仍不放心,亲自扶太子上马。
  太子刚踩上马镫,斜眼一扫,见雍王竟不用人扶,敏捷地一按马鞍便飞身跃上马背,稳稳坐住,小小的身姿笔挺如枪杆,甚是老练,隐隐有几分英武睥睨之态。
  太子气哼哼地一把掀开赫兰盛:“我自己上马!”
  赫兰盛退开两步,太子攀住马鞍用力往上一跃,总算勉强坐上了马背。
  那边厢,雍王已经催马绕场跑了半圈,突然,他从马鞍边拿起一张弓,搭上一支羽箭,一边策马奔驰,一边“嗡”地放弦,箭如流星射出,“哚”地一声正中靶心,箭尾白羽犹在轻颤。
  满场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声。
  就连太子的小太监们都喝起彩来,太子怒目扫过去。
  只有褚全忠没有喝彩,而是用力拍打其余小太监们的脑袋:“瞎起哄什么!碰巧中了一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话音刚落,那边“嗖——”地一声,雍王又射中一箭。
  又一个小太监鼓起掌来:“好勒!”马上意识到不妥,头一缩,不敢吱声了。
  太子心中不服,一扯缰绳,跃马而出,举起弓,搭上箭,无奈马匹奔跑间,他身子被颠簸得左右摇晃,那一箭眼看就射飘了,高高偏离靶子飞了出去。
  满场哑然无声。
  赫兰盛正骑马跟在太子身侧,太子扭过头就朝他发火:“我听说当初父皇遴选东宫左右卫率时,你在骑射比试中打败了雍王的骑射师傅,怎么雍王的骑射还超过本太子了?你是不是藏私了?”
  赫兰盛无言以对,心想,骑射一靠天赋,二靠勤练。你天赋本就寻常,每次给你授课,你还要偷懒,怎么可能有长进?
  心里这样想着,却不敢说出来,赫兰盛策马靠近太子,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骑射不过是微末之技,太子将来是天下之主,最重要的是学习驭人之术。雍王身为您的臣下,故意在您面前卖弄伎俩,显然没有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
  赫兰盛一席话成功地将太子的怨愤转移到雍王身上。
  太子握紧缰绳,朝意气风发策马飞奔的雍王,投去恨意灼灼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