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章 他乡有明月(2)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8      字数:4458
  赫兰盛往旁边一跃,避开萧方智的撞击,同时一拳如破雷裂冰般袭向萧方智的腹部。
  萧方智转身避过,身形如飞鹄纵起,腿影带着呼啸的风声踹向赫兰盛侧颈。
  赫兰盛一边闪躲,一边豪气上涌地高声叫道:“好,我便领教领教大帅的武功!”
  说着解下腰间佩剑扔给亲兵,足掌狠狠一踏地面纵身跃起,拳风掌影排山倒海般袭来。
  两人转瞬间交手数招,萧方智戴着木枷,只能用双腿,而赫兰盛是拳腿并用。但显然赫兰盛并未占到上风,半空中两道身影迅疾如电地交错,衣袂翻飞,劲风四卷。
  赫兰盛本欲进攻萧方智被木枷困住的上盘,然而萧方智竟以木枷为防护,将赫兰盛的所有进攻封挡在木枷之外。
  而萧方智的下盘则攻势凌厉,双腿灵活凶猛,兔起鹘落间,重重腿影如疾风迅雷般袭来,赫兰盛接连被他踹中数处要害,从战团中踉跄跌出,噔噔噔连连后退,“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几名亲兵连忙抢上去扶住他。
  围在周围的羽林士兵见自家将军受伤,纷纷将弩机对准萧方智,拉动机扩的声音咔拉拉响起。
  赫兰盛立即摆手阻止,在几名亲兵扶掖下站直身体,朝萧方智和他身后的叶思灵一拱手:“大帅好身手!在下久闻大帅威名,今日得以亲自领教大帅武功,幸甚幸甚!”
  思灵上前挽住萧方智的胳臂,满脸都是骄傲,关切地将他全身上下仔细打量,看他有无受伤。
  “放心,我没受伤。”萧方智安抚地拍拍爱妻手背,将爱妻揽得更紧,抬头对赫兰盛朗声道:“不知左羽林将军带兵围追我夫妻,有何指教?”
  赫兰盛眼看思灵的目光全在萧方智身上,自己受伤吐血,她没有流露半分关心,一时间只觉万箭穿心,一股腥气涌上咽喉,又被他强行咽下去,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拱手道:“在下有几句话想问尊夫人,能否请尊夫人移步到那边树下?”
  说着,赫兰盛交待手下士兵勿动,自己率先走到官道边靠近江岸的一棵杨树下等候。
  思灵踮起脚,揽住夫君的脖颈将他的头拉低,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
  萧方智点点头,蹭了蹭思灵娇嫩的小脸,目光温厚,充满信任:“去吧,他被我踢中几处要害,受伤不浅,你只要小心些,以你的武功,他伤不了你。”
  “嗯,夫君放心。”思灵敬慕而又崇拜地仰望萧方智,眸中漾着春水般的温柔。
  杨树旁的坡下便是江水,暮霭沉沉,江波浩渺,江边芦苇丛在晚风中沙沙地摇曳,荡起层层白浪。
  赫兰盛身上被萧方智踢中的几处伤口越来越痛,他手扶杨树支撑住自己,望着叶思灵轻盈如风地走近。
  江风吹起思灵鬓边散发,她穿黑色劲装的身影修长曼妙,腰间银色软剑勾勒出她纤细柔韧的腰肢,行走间透出一种英气矫健的美。
  随着她的走近,那灵秀如画的眉目,鲜奶般莹白的肌肤,和浅红水润的樱唇,越发鲜明夺目,光彩照人。
  赫兰盛猛然发现:灵儿长高了,更成熟、更妩媚了……
  一瞬间,无数往事如雪崩般轰响着奔腾而来……
  第一次在草原上见到她,她御马腾空从自己头顶上方越过,他仰起头来,看不见马背上的人,只能看见她飞扬的红裙如烈烈火焰,从他眼里深深地划过……
  被关在凤仪宫的牢房里,他遍体鳞伤,全身火辣辣地疼痛,迷迷糊糊间,一只清凉的小手轻轻抚摸他的脸,他睁开眼,看见一张绝色的小脸,肌肤晶莹,眼含灵波,嫣红小巧的唇如盛开的玫瑰……
  一幕幕往事在脑海里光影变幻,与眼前越走越近的容颜交相叠映,让赫兰盛渐渐分不清过去与现在。
  他着魔般地抬手抚摸她的面庞,却被她右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拽,左手闪电般肘击他腋下,然后抬起右膝猛地顶撞他胸腹。
  赫兰盛从不对她设防,何况本就神思恍惚,三招两式便被思灵击倒在地,又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将地上的野草染成了殷红。
  “大将军!”亲兵们欲涌上,被赫兰盛以手势阻止。
  “以后和我说话,不许碰我!”思灵冷冷俯视他道,“说吧,你有何事?”
  赫兰盛跪在地上连连咳嗽,鲜血从嘴角不断渗出,染红了衣襟。
  “灵儿……你真的要跟他去播州?你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吗?”
  “就算那里是地狱,我也要跟夫君一起去!”思灵双眸闪耀着坚定的光芒。
  赫兰盛抹去嘴角鲜血,从地上慢慢爬起,背靠树干勉强站定,秀美深瞳浮起一抹悲凉:“那你为何要骗我,说你愿意跟我再续前缘?”
  “为了保护萧府上下。”思灵扬起下颌,绝美的脸如同冰雕般冷漠。
  “灵儿,你竟如此不信任我?”赫兰盛眼底的悲伤几乎要满溢出来,“你没发现我带兵查抄萧府时,我的士兵没有一个拔刀出剑吗?那是因为我下了禁令,不准他们亮出武器!刀剑出鞘者——斩!我之所以下此严令,就是怕伤害萧府女眷!”
  “可你对我夫君用酷刑!他身上到处是受过非人折磨的伤痕!”思灵声嘶力竭地大喊,满眼泪水底下燃着悲愤欲绝的熊熊烈焰。
  “我不是已经向你解释了吗?我听信了长乐的谗言,以为萧帅为了帮儿子掩盖罪行栽赃于我!”赫兰盛嘶声喊道,悲不自胜。
  思灵咬着下唇别过头去:“既如此,我和你恩怨两清,你放我们走!”
  “不行,你还没有把兵符还给我!”赫兰盛跨前一步,压低声音吼道。
  丢失兵符是要革职的,所以赫兰盛不敢大声,而盗取兵符则是要杀头的,所以思灵也不敢高声,低低道:“兵符不在我这里。郗太傅派人来接萧岚岚时,我让萧岚岚带去给太傅了……”
  “什……什么……”赫兰盛倒退两步,脸色煞白,嘴唇发抖,“灵儿,你为何要如此?”
  “我为何如此?”思灵惨淡地笑了,眼底隐隐跳跃着仇恨之火,“我数次救你于危难,然而我刚刚小产,你就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我!我夫君为国浴血,忠心贯日,你却因私愤,对他用重刑,让他受尽非人折磨!赫兰盛,我怎么可能让你安生!你就等着革职吧!”
  思灵说完转身离去,江风吹起她的衣袂,在暮色中猎猎翻卷,她挺直的腰背那般优美而又决绝。
  “灵儿……”赫兰盛凄厉地唤了一声。
  然而思灵并未回头,迅速地奔回萧方智身边,挽着他的胳臂,与他并肩面对虎视眈眈围住他们的羽林军。
  赫兰盛摇晃了两下,扶住树干,俯下身剧烈地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淅淅沥沥地洒落到草地上。
  几个亲兵赶上来扶住他:“大将军!”
  赫兰盛咳嗽着推开他们,命道:“咳咳……传……传令……咳咳……撤军!”
  “是,大将军!”亲兵们飞奔过去,传令那些围住萧方智的羽林卫撤军。
  赫兰盛靠在树干上慢慢抬起头来,江风吹拂他脸颊边的碎发,唇际的鲜血映得他英俊的脸越发白皙透明,仿佛世上最精美的玉石雕像。
  灵儿……灵儿……
  他无声地呼唤,锥心刺骨的疼痛狠狠绞着心脏,五脏六腑都痛得纠结在一起,一阵又一阵地抽搐着。
  他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仰望暮色苍茫的天穹。
  血色残阳铺满天际,那殷红的颜色仿佛鲜血一样漫天涌来,母后血污狼藉的脸忽然浮现……
  “你要记住,是那个晋国妖妇害死了我,你将来要替我报仇!”
  “母后,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嘘……”母后猛地捂住他的嘴,将染着鲜血的唇紧紧贴在他耳朵上,“阿盛,我的好儿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定要等到你羽翼丰满的那天,再为母亲报仇!”
  母后,我答应过你,要为你报仇,我一定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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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兰盛收兵回到羽林卫军衙,处理完公事,派了个亲兵去知会宁楚轩,让他得闲来自己府邸一趟。
  当晚,赫兰盛回到府邸,执事禀报说宫里紧急来人,把长乐接进宫去了。
  赫兰盛心中甚喜,他实在讨厌跟长乐共赴巫山。
  他命人整治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搬到后院菏池的水榭里,又让府中蓄养的乐师和舞姬们在湖边夜月下莺歌燕舞助兴。
  悠扬清越的笛箫之声,在溶溶湖水和皎皎月色间荡漾,听上去格外动人心魄。
  赫兰盛一边自斟自饮,一边观赏歌舞,醉意渐浓,迷离的醉眼望出去,舞姬们正伴着乐声巧翻彩袖,轻扭纤腰,仿佛一片片彩云在水波间徘徊舞动。
  赫兰盛抬起一根手指,遥遥地点了其中一个舞姬,旁边伺候的心腹执事懂事地躬身道:“驸马是要第一排右边第三个吗?”
  “嗯……都行……”赫兰盛半睁着迷离的醉眼,扶额歪在食案上。
  不多时,执事将那舞姬领进了水榭。
  舞姬朱唇轻咬,面泛酡红,一副羞怯之态。
  赫兰盛枕在胳臂上的脸庞抬了起来,冰雪般的肌肤带着酒后的红晕,五官轮廓在月光下极其清晰英挺,俊美中透着男子的英武之气。
  舞姬登时呆住了,不敢相信世间有这般美男子。
  赫兰盛勾唇一笑,揽过舞姬,将她抱上了水榭中的软榻,信手一挥,薄雾般的软纱帷幔徐徐垂落下来,执事悄悄退了出去。
  月色水光映在帷幔上,朦朦胧胧的光影晃动着,不时传来几声娇媚轻银和急促低喘,在月光下的湖面上久久萦绕。
  月移花影,清波澹澹,风中飘拂不定的帷幔终于撩开一条缝,那舞姬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走了出来,眼角眉梢春意未褪,白皙的玉颈上仍泛着潮红。
  执事将事先准备好的一碗浓稠乌黑的药汁捧上,舞姬毫不犹豫地接过去,仰起脖子喝了个干净,然后在执事引导下飘然而去。
  另一位执事这时方才敢上前,在帷帘外恭声禀道:“驸马,宁二爷来了……”
  “带二叔进来。”赫兰盛系着衣带从帷幔内懒洋洋地踱出来,洁白长衫松松披在身上,掩映着优美流畅的肌肉和修长紧致的身躯。
  不多时,宁楚轩负手步入水榭:“哈哈,只要长乐不在府中,你就开始纵情声色?”
  赫兰盛一拂广袖,在桌边坐下,提起鹤嘴银质酒壶倒了两杯酒:“你还有心思和我说笑,我都快要丢官了!”
  宁楚轩的笑容霎时凝固:“怎么?你没追回兵符?”
  赫兰盛端起银觞闷闷喝了一口酒,摇头不语。
  “你追上思灵不曾?”宁楚轩撩袍坐下,焦急地问。
  “追上了,但没要到兵符……”赫兰盛执起酒杯又灌了一口酒。
  “既然追上了怎会要不到?随便找个借口,就说思灵将萧府财产私自转移,你奉皇命查抄萧府,必须搜出萧夫人私吞的财产,命士兵们冲上去搜身不就行了?萧方智虎落平阳,难道还能反抗你们几十个羽林军?!”宁楚轩急得直拍桌案。
  赫兰盛又闷头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苦笑:“她前几日就把兵符交给萧岚岚,让萧岚岚带去给郗元载了。”
  “什么?这……”宁楚轩跌坐在椅子里,不住摇头叹气。
  末了,宁楚轩长叹道:“那你只能求长乐了,郗元载毕竟是她的外公。你好好侍奉一下长乐,她应该会帮你的,夫妻荣辱与共,你一旦获罪,她也落不到好……”
  赫兰盛端起酒杯又啜了一口酒,形状好看的剑眉狠狠一拧,面色阴郁下来。
  宁楚轩瞅着他的脸色,不禁好笑:“长乐怎么说也是个大美人,怎么一提到侍奉她,你就视为畏途呢?”
  赫兰盛忽然站起身,掀开帷幔,朝外面看了一眼——水榭建在湖上,由一条九曲石桥连接湖岸,所有下人都退到了岸上,水榭中只有赫兰盛和宁楚轩二人。
  赫兰盛这才放下帷幔,转身回到桌边坐下,望住宁楚轩道:“上次我把你给我的‘上仙少女膏’送给长乐,她搽了以后就流产了。之后她身子一直不好,是不是那香膏留下的后患?”
  “那香膏确实对身体有损伤,尤其是对胞宫。”宁楚轩端起酒杯悠悠然地啜了一口,“长乐这辈子别想有孩子了。”
  “剩余的香膏我悄悄处理了。但她身子一直不好,皇上给她指派了一个太医随时跟着,太医诊脉会不会发现什么?”
  宁楚轩笑着晃动酒杯:“皇上指派的是张昆儒吧?你放心,以他的医术就算把香膏给他,他也查不出配方。那可是我秘制的香膏,配方来自一本已经失传的药典。”
  宁氏是医道世家,宁楚非和宁楚轩两兄弟的父亲曾是太医院的院正(院长),然而兄弟俩却都没有子承父业。
  不过,和宁楚非只是略通岐黄不同,宁楚轩却是一个隐藏的医道高手,只是外人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