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犹恐是梦中(3)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8      字数:5856
  赫兰盛蓦地清醒过来,努力控制住情绪,低下头默默望着思灵,声音低哑哽咽:“我知道了,你派个人去萧大帅的行障,让他来接思灵吧……”
  长乐羽睫一低,媚眼闪过一抹诡异的阴森,道:“用我的銮驾送思灵过去吧,她受了重伤不宜颠簸,我的銮驾宽大平稳。我吩咐车夫一直把思灵送回萧府再回来,如何?”
  赫兰盛犹豫片刻,点头道:“也好……”他低头轻轻蹭着思灵开始发烧的滚烫面颊,眼中溢满疼惜的热泪。
  ————
  萧方智和几位老部将打猎回来,刚回到自家行障,萧世南迎出来扑通跪倒在地,哭道:“爹,姨母不见了!”
  萧方智脸色一变,跳下马背,一把拧起儿子的衣襟,声音急痛:“怎会不见的?”
  “我和岚岚去山那边玩,刚回来就听二娘和三娘说姨母不见了!”萧世南脸色苍白惶恐。
  萧方智深沉的黑眸刀锋般扫向两个小妾。
  萧岚岚的生母秦惠珍跪地禀道:“老爷走后,夫人就一直坐立不安。后来,夫人说待在行障内憋得慌,要出去走走。也不许我等跟着,就自己骑上乌电骝跑得没影了!”
  “婉如,是这样吗?”萧方智沉声问另一个小妾。
  “确如惠珍姐姐所说。”另一个小妾抖抖索索地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地答道。
  萧方智脸色一沉,这时,他忽然瞥见萧岚岚跪在她母亲旁边,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萧方智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丝疑惑:思灵是在岚岚离开后才走的,思灵失踪跟岚岚毫无关系,岚岚为何害怕成这样?
  不过这只是流星般的一闪念,萧方智顾不上询问岚岚,对萧世南发火道:“你为何不派人去寻找?!”
  “儿子不敢擅自行事,怕做错事情又被父亲责打!”萧世南伏在地上磕了个头。
  “你……”萧方智气得咬牙,却也无法,他眼底燃着极度的担忧焦灼,转身疾步走出,匆匆翻上坐骑,传令家兵分成数队,前往各处山林寻找。
  分派完毕,萧方智交待萧世南、萧岚岚和两个小妾守在行障,自己带了一队家兵也准备去山里寻找。
  “爹,等等!我也去!”萧世南策马追上萧方智。
  萧方智一行人刚绕过一处山脚,忽然前方树丛间转出数骑人马,簇拥着一乘八宝翠羽青鸾驷马銮驾。
  当先一人穿镀银裲裆甲,头戴鹖冠,显然是有品级的武将。
  萧方智长目一眯,勒住了坐骑。
  来人跳下马背,飞步过来单膝跪地:“长乐公主府侍卫统领,左羽林军从四品参将李梓沐,参见宋国公!”
  “你有何事?”萧方智挽缰坐在马背,紧蹙的浓眉下一双黑眸却盯着李梓沐身后的銮驾。
  “尊夫人受了重伤,公主特派属下将尊夫人送回!”
  “什么?”萧方智脸色剧变, 笔直挺拔的身形像被重锤猛击了一下,几乎从马背一头栽下来,他摇晃着跳下马,发狂般地奔向銮驾。
  萧世南也从马背跳下来,惊慌失措地冲过去:“姨母受伤了?怎么回事?”
  萧方智冲上銮驾,见思灵躺在金碧辉煌的车厢里的软榻上,榻边有一个女官打扮的侍女伺候着。
  “灵儿!”萧方智低沉的呼声中透着深彻入骨的心疼担忧,扑过去抱住思灵,俯身贴住她的面颊,感觉到火一般的灼烫,又在她全身摸索检查一遍,见有两处包扎着绷布,他胸口一阵阵抽搐般的疼痛,抬起锐利的鹰目,沙哑地质问女官:“她怎么会这样的?”
  女官起身一福,低垂的睫毛掩住了眸底掠过的一丝阴毒:“尊夫人与驸马在一处僻静山林私会,公主见驸马久久不归,派侍卫前去寻找,正撞见尊夫人与驸马在树丛里行苟且之事。尊夫人发现了公主的侍卫,欲杀人灭口,拔剑与侍卫们打斗起来,故而受了重伤。公主交待我等将尊夫人送来,交由宋国公处置。”
  话音刚落,一道凛冽的寒光掠来,直袭思灵胸口,伴着萧世南激愤的怒吼:“淫妇竟敢做出这等丑事,死不足惜!”
  “铮——”地一声,萧方智伸指一弹,一股无形的巨力将萧世南的刀锋荡开,雪亮的锋刃一偏,“当啷”掉落在车厢地面。
  “孽子,你给老子滚下车去!这女官的话你敢有半个字说出去,老子宰了你!”
  “是……”萧世南吓得倒退数步,连滚带爬下车去了。
  萧方智缓缓回过头盯着那女官,锐利森冷的目光如冰锥般似要穿透女官的皮肤。
  女官不由自主哆嗦起来,交握在腹前的手指节都发白了,低垂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
  “你说我夫人和驸马行苟且之事时被公主的侍卫发现,我夫人因而和侍卫打斗起来,那么我问你,当时驸马在作甚?”萧方智牢牢迫视女官,声音沉沉地问道。
  “驸……驸马跑掉了……”女官不敢抬头,极力维持镇定,然而声音仍控制不住地颤抖。
  萧方智寒铁般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我夫人显然已经得到救治,伤口也包扎了,长乐会那么好心给我夫人救治吗?如果我夫人勾引驸马被她发现,她难道不该直接把我夫人送回来,还有心思救治我夫人?”
  女官哆嗦得更厉害,战战兢兢道:“我们公主宅心仁厚,就算发现尊夫人和驸马的丑事,也不忍眼看尊夫人伤重而亡,故而特意让随行的太医救治尊夫人……”
  “哦?”萧方智眼底掠过锐利的寒光,幽邃的黑眸越发深不可测,“此事关乎我萧某人颜面,请这位姑姑回去转告公主,公主若想保住驸马性命,就请勿将此事泄露出去!若此事传了出去,我萧某人为了挽回颜面,就不得不亲手宰了奸夫,以雪耻辱!”
  说至此处,萧方智眸中寒光四射,浑身迸发出骇人的杀气,犹如隆冬寒风卷着霜雪迎面刮来。
  女官打了个寒噤,抖抖索索道:“是,是,奴婢一定转告公主!”
  萧方智又道:“我夫人重伤在身,不宜搬动,本帅借用一下公主銮驾送我夫人,可否?”
  萧方智声音霸气威严,竟是不容对方违逆的口吻。
  女官只得道:“是,是,大帅尽管用!”
  女官下车告辞而去。
  萧方智叫过一个长随,让他去行障交待萧家的人收拾回府,他这里带着思灵坐銮驾先行回去。
  又交待几个亲兵,先进城去请个大夫,直接带大夫去萧府。
  接着又把思灵的侍女昕月唤来,并让她打一盆溪水上车来。
  一切分派完毕,萧方智催促车夫起驾,他守在思灵榻边,从昕月手里接过打湿的毛巾敷在思灵额头,一边为思灵降温,一边问昕月:“夫人说要出去逛一逛时,你为何不跟着?”
  昕月忙道:“我跟着的,可是夫人骑马太快,我马术不佳,跟不上夫人!”
  萧方智深深凝望着思灵高烧中紧蹙的柳眉、轻颤的浓睫,又问昕月道:“夫人有没有让你不要跟着她?”
  “没有。”昕月摇头答道。
  萧方智的眸色越发幽深难测。
  ————
  思灵醒来时已是深夜,眼前晃动的是熟悉的雨过天青色床帐,帐幔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玉兰花,床榻边一盏碧玉雕就的仙鹤宝灯散发着朦胧的柔光。
  一个高大的人影伏在她床边,乌黑的发髻微微有些凌乱,几缕黑发散落在宝蓝色的锦被上,她忍不住伸手去触摸他漆黑粗硬的头发。
  萧方智立即醒了,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双眼绽满了惊喜:“灵儿,你醒了?!”
  思灵蠕动着苍白无力的唇:“夫君……”
  萧方智眼里满是怜惜,将面颊贴上她的脸轻轻蹭着。
  他粗糙的皮肤和微微扎人的胡髭,不知为何,让她有一种格外踏实安全的感觉。
  “你还有一次药,我去叫人端进来。”萧方智轻抚着她的脸庞,温和地说道。
  昕月把药端进来后,萧方智扶起思灵,给她背后垫了几个软枕,亲手喂她喝药。
  喂完药,又拿起侍女奉上的蜜饯喂她,思灵摇摇头,漾开一抹虚弱中仍不失清丽的笑容:“不用吃蜜饯,我不怕苦。”
  萧方智心中像被什么揪了一下,默默将蜜饯放回食盒,嘱咐侍女拿下去。
  下人都退下去后,萧方智扶思灵躺下,亲手给她的伤口换药,一边换药一边说道:“长乐公主把你送回来时,你身上的伤口是用明光锦所制的衣料包扎的。”
  “那……那是盛……盛哥哥撕下衣襟替我包扎的……刺客围攻我时,是盛哥哥救了我……”思灵解释道,她低头看去,萧方智在她腰间的伤口洒好药粉,正用洁白干净的绷布一圈圈包裹,他浓眉深压,棱角分明的脸在烛光里如玄武岩般冷硬铁青。
  “夫君,你生气了?”思灵微弱沙哑地问道,眸中盈满歉疚,“对不起,我以后不叫他盛哥哥了……”
  “不,我不是生你的气。”萧方智忽然抬起头,黑眸微眯,眼底燃着两簇寒焰,“长乐派人送你回来时,说你和她的驸马私会,被她的侍卫发现,你为了灭口,和她侍卫打起来,以致受了重伤。”
  “什么?”思灵猛地睁大了眼睛,“她在撒谎!”
  “我知道。”萧方智脸色愈冷,“我当时就问了长乐的女官,你和长乐的侍卫打斗时,驸马在作甚。女官说驸马跑了。可你身上包扎伤口的是寸锦寸金的明光锦,明光锦是贡品,只有公主或者驸马才能穿。可见她们在撒谎。”
  思灵鼻子一酸,眼圈迅速红了:“夫君……谢谢你信任我……”
  萧方智摸了摸思灵的头,眼神深厚:“我听说过长乐害死你孩子的事。长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心性我了解,但凡她要的,不管用什么手段就一定要弄到手。当时若不是你重伤在身,我本来想冲到长乐的行障去跟她对质,揭穿她陷害你的阴谋。可我必须先带你回城救治。”
  思灵只觉一阵强烈的感动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
  她原先还犹豫要不要把幕后主使说出来,因为萧世南到底是萧方智的亲儿子,自己只是个续弦。
  然而此刻,她望着萧方智那双深情而透彻的眼眸,感到一种无法言传的心灵相通,仿佛彼此的灵魂挣脱了肉体的束缚,紧紧贴在了一起。
  思灵心潮起伏,一把抓住萧方智的手,含泪道:“夫君,是……是世南害我!”
  思灵遂将被害始末说给夫君听,萧方智越听越怒,一次次将钵大的拳头狠狠捶到床榻上:“我怎么……怎么生了这么个孽子!”
  思灵轻轻抚摸萧方智的手背:“夫君冷静,世南之前是和岚岚一起出去的,所以他才能用岚岚走失来引我上钩。之后,我和他四处寻找都未看见岚岚,那么这段时间,岚岚在哪?夫君若直接质问世南,世南肯定不承认,而且还会利用长乐陷害我的阴谋,反咬我为了掩饰奸情,栽赃于他。所以夫君不妨从岚岚这里打开缺口。”
  萧方智用力点头:“没错,岚岚向来畏惧我,只要我严加盘问,她定会将她所知晓的如实招来。”
  说罢,萧方智忽然捧起思灵脸庞,眼底隐隐有泪光浮动,声音温厚低沉:“对不起,灵儿,我曾发誓护你一世周全,却还是害了你……”
  思灵发出一声呜咽,想到自己性命攸关之时,想到的只有盛哥哥,不禁一阵愧疚,灼热的泪水涌满了眼眶,环抱住夫君结实的腰,将脸依偎在他胸膛:“夫君无需自责,我们是夫妻,理应休戚与共,风雨同舟。思灵今生有幸,能得夫君如此爱护信任。思灵无以为报,只愿此生相伴,绝不辜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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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萧方智就把萧岚岚叫了去。
  萧岚岚一整夜未眠,昨天发生太多蹊跷的事,先是游春时,萧世南主动带自己到山那边去玩,结果走在山道上时,突然感到颈后被什么猛地重击,然后就人事不省了。
  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灌木丛中,面前是哥哥萧世南,他满脸紧张地对自己说:“岚岚,刚才你突然晕过去了,现在没事了。你可千万别把你突然晕厥的事说出去,若被郗家公子知道你有晕厥的疾病,只怕会退婚哦!”
  萧岚岚虽然心中疑惑,但既然哥哥都这么说,她也只能照做。
  回到行障以后,她连自己的母亲都没告诉。
  后来,父亲回来了,发现独自出去游逛的夫人久久未归。
  再后来,长乐公主府的銮驾把夫人送回来了,据说受了伤,夫人一直在銮驾里躺着,父亲守在夫人身边再未露面。
  对于这一系列诡异的事件,萧岚岚虽不知缘由,却本能地觉得和自己午后突然晕倒有关。
  她一整夜辗转难眠,天快亮时好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父亲就派人来叫她了。
  她只得匆匆梳洗来到父亲的寝院。
  刚走入正房外厅,就见父亲阴沉着脸坐在蝙蝠纹红木圈椅里。
  萧岚岚忙跪下请安,声音微颤:“父亲安好,不知父亲召见有何事……”
  “昨日游春你走失了?”萧方智神情严厉。
  萧岚岚一颤,抬起脸来,发青的眼圈一看就是整夜未眠:“父亲,我、我不、不是走失,我是突然晕倒了!”
  “怎么回事?”萧方智冷锐的目光如利剑般刺来。
  萧岚岚遂将自己突然晕倒,以及醒来后萧世南的叮嘱,原原本本地禀报了父亲。
  萧方智脸色越来越难看,手掌一拍扶手:“你可知道,昨日世南告诉你姨母,说你走丢了,让你姨母跟着他去找你。结果你姨母被他带到一处树林,被一群刺客围攻?!”
  (萧岚岚也跟着萧世南叫思灵姨母)
  “什……什么……”萧岚岚吓得瘫软下去,脸色惨白。
  “那群刺客是不是世南找来的?!你给我说实话!”萧方智一向沉稳的声音蓦地提高,雷霆万钧的威严迸发而出。
  萧岚岚手足发软,汗出如浆,战战兢兢道:“父亲,女儿不知啊!女儿晕过去了,什么也不知道啊!”
  “世南被我锁在府里数月,跟外面无法交通,如何找来这样一群刺客?!”
  “父……父亲……我想起来了……”萧岚岚大叫道,却又突然躲避着萧方智的目光,不敢再说下去。
  “你想起什么?!还敢替你那不成器的哥哥瞒着吗!”萧方智用力拍打扶手,怒声咆哮。
  萧岚岚被父亲的吼声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吓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父……父亲……我说,我说!”
  萧岚岚遂将萧世南拜托她带信给广平王的事讲了出来。
  话音刚落,萧方智发出一声暴吼,声震屋宇:“来人,去把孽子带来!”
  萧世南一走进厅堂,见到跪在下面的岚岚,便知大事不好,却仍强撑着,跪下请安。
  萧方智理也不理,面色铁青,高声对岚岚道:“把你刚才对为父所说的,大声地再说一遍。”
  萧岚岚歉疚地看了萧世南一眼,说道:“一月前我和娘去舅父家的绸缎铺,哥曾让我送了一封信到潘家酒楼,交给酒楼小二,当天傍晚就有回信送到舅父家的绸缎铺,交给了我,我又转交给了哥。”
  萧方智紧盯着萧世南怒喝道:“你让岚岚带的信是写给谁的?信里写了什么?回信里又写了什么,你这孽子若不给我如实招来,老子今天绝不饶你!”
  萧世南吓得面如土色,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落:“是……是写给广平王的……只是诉说我被禁闭府中的苦闷,广、广平王回信安慰了我一番……”
  “放你娘的狗屁!还敢欺骗老子!”萧方智大怒,高声喝道,“来人,把少爷拖下去打五十大板,看他招不招!”
  几个亲兵应诺着冲上来,夹住萧世南就往外拖,萧世南杀猪般惨叫:“爹!我说,我说,别打我!别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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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方智拷问儿子的时候,赫兰盛也在府中拷问那几个幸存的刺客。
  长乐公主府临时辟出的一间刑讯室内,空气污浊,光线阴森幽暗,墙上挂满刑具,浓重的血腥味四处弥漫。
  “哗——”一桶冷水泼过去,一个被粗绳绑在刑柱上的血肉模糊的人浑身一痉挛,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是……是广平王……”
  赫兰盛眼中闪过一抹晦暗的幽光,手指敲在椅子扶手:“给他服一粒提神丸。”
  亲兵领命给那人嘴里塞了一粒提神的药丸,那人方才挣扎着抬起肿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
  “广平王为何要收买你们杀害宋国公夫人?”赫兰盛锐利的眼眸攫住那人的脸。
  “这,这我等不知,我等只管听上面的指令……”那人蠕动着破裂流血的嘴唇虚弱地说道。
  “上面的指令?你们是哪个门派的?”赫兰盛眼里划过一丝犀利的寒芒。
  “七……煞……门……”
  低弱的声音却仿佛一道炸雷劈中了赫兰盛,他清秀明澈的眸子刹那间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