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悦君君不知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8      字数:5562
  “盛哥哥!盛哥哥!”思灵和赶上来的追兵们一齐把翻倒散架的马车抬开,见宁成器抱着公主蜷在地上,双手牢牢护住公主的头部。
  “盛哥哥!”思灵心痛如绞地疾呼,扑上去欲扶起宁成器。
  然而,宁成器却只顾察看身下的公主:“公主,你怎样?”
  长乐公主并未受伤,只是吓晕了,她扑扇着长长的睫毛,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看见宁成器的那一瞬间,她仿佛又掉入了那双星空般深邃迷离的瞳眸里,神魂荡漾不知身在何处。
  “灵儿,你照顾公主,我追劫匪!”宁成器一把将公主塞到思灵怀里,并指插入嘴里吹了个呼哨。
  他的坐骑立即长嘶一声,流星般凌空跃来,宁成器纵身跳上坐骑,狠狠一拉缰绳,追风逐月般跟着大队士兵朝街巷尽头追去。
  刚才车里的那个劫匪因为马车翻倒,已经摔得头破血流,半晌爬不起来,被一拥而上的士兵们绑成了粽子。
  而那个驾车的劫匪却斩断马缰,骑上一匹拉车的马风驰电掣地往街口逃走了。
  右鹰扬将军命麾下士兵分成两队,一队跟着宁成器去追那个逃掉的劫匪,另一队则在公主周围站成一个防守严密的圆阵,以防还有贼人伤害公主。
  长乐公主是皇上的嫡长女,是皇上和皇后唯一的爱女,她若有闪失,这些士兵只怕都难以善了。
  思灵扶着长乐公主坐在地上,将她上上下下察看了一遍,并未见到有哪里受伤,然而长乐公主却仍呆呆望着宁成器骑马消失的方向,整个人痴了。
  “你不会摔傻了吧?”思灵见公主始终呆怔着,将手背搭在公主额头问了一句。
  长乐公主猛地打掉思灵的手,凤眼一横,皇家的威严与贵气刹那间迸发出来:“本公主是你碰得的,还不快拿开你的臭手!”
  思灵恨恨地鼓了鼓鼻孔,伸手在公主的胸部捏了一把:“就碰你,就碰你!”
  叶思灵穿的是男装,长乐公主不知她是女子,当朝嫡长公主竟被一个“男子”如此轻薄,气得狠狠一个耳光甩了过来,厉声娇叱:“放肆!”
  思灵敏捷地躲开了,兔起鹘落间又在公主的脸上摸了一把,嘻嘻笑道:“就摸你,就摸你,哈哈,你来打我啊!”
  长乐公主快要气晕过去了,想要爬起来捉住思灵,却因今晚连摔带吓,竟是全身无力,脚下一个踉跄又摔倒下去。
  “灵儿,不要闹了!”一名宁成器的同僚忙拽住叶思灵,他平时常听宁成器叫思灵“灵儿”。
  “大胆狂徒,竟敢冒犯当朝公主,藐视皇家天威,该当何罪!尔等还不快将‘他’拿下!”长乐公主已是气得浑身发颤,凤眼圆睁,坐在地上指着叶思灵厉声怒骂。
  “皇后娘娘驾到——”夜晚的街巷外忽然传来一声撕破夜幕的尖利高呼。
  矗立在圆阵外的右鹰扬大将军立即带着几个亲兵,疾步小跑着奔上前跪接凤驾。
  原来,今日是齐国公郗元载的五十寿诞。
  郗元载乃是当朝国丈,皇后郗音的亲生父亲,故而今日皇后带着女儿长乐公主来给郗元载拜寿。
  没想到寿宴上却突然出现一群刺客,打斗间,两名刺客劫持了长乐公主。
  郗元载是曾经的摄政王叶衡一手提拔,叶衡一向将他视如心腹,亲自主婚,让小五娶了郗元载的女儿郗音为皇后。
  却不料,十四年前,叶衡率军在前线跟燕国(野利国)打仗时,郗元载在后方铲除了叶衡的党羽,帮助小五成功夺权。
  后来,叶衡被迫交出兵权,辞去了摄政王之位。
  郗元载扶立皇帝亲政,有拥戴之功,皇帝亲政不久就拜郗元载为中书令,实际上相当于是宰相。
  郗元载拜相之后,辅佐皇帝大举改革,振衰起敝,实施新法。
  郗元载的新政得罪不少豪强勋贵,最后迫于压力,不得不辞去中书令一职,赋闲在家。
  皇帝因与皇后恩爱情深,虽然允许郗元载辞官,却特赐恩典,加封其为齐国公,赏赐良田宅邸无数,让其安享晚年。
  并让郗元载的几个儿子都官居中枢要职。
  郗元载虽功成身退,辞官去职,然而他当年铲除摄政王一派,以及后来推行新政得罪了不少人,今晚寿诞上的刺客,想必便是他辞官之前的政敌所雇。
  “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皇后娘娘!”
  甲胄鲜明,剑戟森然的羽林军簇拥下,一乘六匹雪白骏马拉着的七宝凤舆闪着金玉的华彩辉光,璎珞珠帘在清泠泠的声响中缓缓撩开,朦胧的轻纱帷幔内,隐隐约约露出一道清婉秀雅的身影。
  “范将军辛苦了,可曾抓到刺客?”声音虽柔和如月下清风,却散发着无形的威严。
  “启禀皇后娘娘,抓到一名刺客,另一名刺客逃逸,属下已派兵去追。”右鹰扬将军范穆深深一躬。
  “母后……”长乐公主在两位内侍扶掖下,抽噎着踉踉跄跄地走来。
  皇后忙又派了两名女官下车去把长乐公主扶上凤舆。
  “母后!”长乐公主一上车就扑倒在皇后膝下放声大哭。
  “快起来,觅儿(长乐公主闺名)可有受伤?”皇后扶起女儿上上下下打量。
  长乐公主扑在母后怀里痛哭:“受伤倒不曾,只是被一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轻薄了!请母后为觅儿做主!”
  皇后柳眉微微一挑:“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是……是鹰扬卫所属的一个小卒!母后可唤右鹰扬大将军来问!”长乐公主仍伏在皇后怀里委屈地抽泣。
  皇后只得将范穆叫来询问,范穆在车窗下恭恭敬敬地解释道:“皇后娘娘,刚才确实有一位宁都检为了救公主,可能有所冒犯,宁都检已去追捕另一名刺客,稍后等宁都检回来,末将会将他带来由公主发落!”
  “不,不是他!”长乐公主猛地抬起头,忽然又大叫道,“啊,是他,是他,就是他!把他带来见本公主!”
  皇后奇怪地望着女儿,长乐公主脸上浮起一层胭脂般的羞色。
  一想到那双星空般璀璨深邃的眸子,长乐公主把被思灵轻薄的事早忘到了九霄云外。
  不一会儿,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一个喜悦的高声在车窗外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另一名刺客也抓到了,正是宁都检擒获的!”
  长乐公主凤眼中闪出了灼亮的光彩。
  “范将军,你把宁都检带过来,本宫问他几句话。”皇后柔声说道,声音清悦婉转,带着一种优雅柔美的韵律。
  “末将遵命!”
  须臾,一道微带异域口音的清朗声音在车窗外响起:“右鹰扬卫三营巡查都检宁成器,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长乐公主芳心猛地狂跳起来,如小鹿在笼子里乱撞。
  皇后将珠帘轻轻挑起一缕,柔声问长乐:“觅儿,可是此人?”
  长乐公主咬着唇:“让我好好看看。”
  她将珠帘全部拉开,倾身伏在车窗上往下俯瞰,声音傲然清冽,如珠玉落在冰上:“你抬起头来,让本公主看看。”
  赫兰盛缓缓抬起脸。
  两边明亮的火把将他立体的脸部轮廓映得格外清晰,英俊得恍若神塑,秀长的双眸仿佛幽幽深潭,折射出星光的璀璨辉芒。
  就连皇后心中都倒抽一口冷气:一个小小的都检为何竟带着天潢贵胄的风姿?
  见皇后和公主都盯着赫兰盛发花痴,右鹰扬将军范穆在旁边咳了一声,粗声对赫兰盛道:“成器,你刚才可有冒犯公主?!”
  宁成器忙重重磕下头去:“适才为救公主,情急之下恐怕有所冲撞,还请公主见谅!”
  “啊,不……没事……”长乐公主一下子变得无比温柔,凤眸盈盈含情,声音犹如三月细雨,柔柔地道,“多亏你及时相救,本公主,本公主感激不尽,定会禀告父皇好好赏你……”
  宁成器又磕了一个头:“分内之责,公主不必挂怀!”
  “觅儿刚才你说轻薄你的,便是此人吗?”皇后浅笑着问长乐公主。
  “不,不是!是,是他的同僚,叫做‘灵儿’的……”长乐公主仍痴痴看着宁成器说道。
  “灵儿怎么了?”宁成器猛地抬头,满目忧急。
  长乐见他那样着急,想到刚才他去追另一个刺客前,把自己交给那个“灵儿”时口气极亲密熟稔。
  那人想必是和他交情极深的好兄弟,长乐公主爱屋及乌,对那个登徒子的恶感顿消,忙道:“啊,灵儿是你的同僚吗?”
  宁成器向凤舆上方一拱手:“灵儿年纪小不懂事,若有冒犯公主,还请公主多多海涵。”
  “没有,没有,‘他’没冒犯本公主。”长乐连声道,满目柔情似水,“啊,你受伤了?”
  长乐公主注意到宁成器作揖的姿势有些僵硬,目光落在他的右肩,才发现那里的衣衫破裂,周围浸出了深色的痕迹。
  “皮毛之伤,不足挂齿,有劳公主殿下垂问。”宁成器深深地垂首道。
  “本宫随身带有御药局特制的伤药,卢姑姑,拿去给宁都检。”皇后柔婉的声音响起。
  一位女官手捧精致的描金瓷钵走下凤舆。
  宁成器一边接过伤药,一边深深叩首:“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
  兰陵公主府客院,赫兰盛和叶思灵坐在后厢外的荷池边,思灵解开了他的衣衫为他敷药。
  “啧啧啧,皇家的药就是不一样,连装药的瓷钵都这样精致。”思灵拿着那瓷钵细看上面描金的如意花纹,从里面抖出一点黄色的药粉,抹在赫兰盛右肩血肉翻卷的伤口。
  赫兰盛低头看着她浓长的睫毛上落满月光,像洒着水晶的碎片,鼻梁的线条从上面看下去,精致秀挺犹如羊脂玉雕成。
  “灵儿……”赫兰盛托起她的下颌,衔住她的唇,深深浅浅地细细吻着。
  瓷钵骨碌碌滚落在地上,思灵跪在他两膝之间,仰头揽住他的脖颈,如痴如醉地与他拥吻。
  清甜如蜜的吻让她整个人仿佛陷入了花的海洋,阳光照耀大片花海,芬芳甜美的味道弥漫在周围……
  盛哥哥……盛哥哥……好爱你……
  思灵将柔软而弹性的身子贴在他身上,发狂般地吻着他的脸颊,下颌,脖颈。
  赫兰盛呻银着将手探进思灵衣衫内,缓缓游走,月光下,轻纱薄绸的衫裙如百合花般飘落……
  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肌肤,越发呈现出半透明的晶莹光泽,仿佛娇嫩的花瓣在阵风里轻微地颤栗着。
  她的头往后仰,胸用力挺着,半阖的双眸迷离如雾,长发似大把乌黑的扇子铺展在草地上……
  “灵儿……”他在她耳畔轻唤,急促的喘气里透着压抑不住的情玉,“怕吗?”
  “灵儿才不怕……”她更紧地抱住他的腰,“难道盛哥哥怕?”
  “可是你母后不同意我们的亲事……”
  数月前,如歌拜托出使燕国的大使给叶姝带了一封信,信里提到给思灵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宁楚非的远房侄子宁成器。
  那时宁成器还是没有功名的底层巡捕,叶姝未曾答应这门亲事。
  思灵虽然常年住在如歌府上,但到底是叶姝的女儿,叶姝不同意这门亲事,如歌也不好替思灵做主,更不可能把宁成器的真实身份说出来。
  思灵和赫兰盛的婚事就这样拖延了下来。
  “她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思灵尽力抬起身子拥抱他,深深望进他寒星般明澈的眸子深处,“问题是你喜不喜欢我?”
  赫兰盛眼里映满她娇美的小脸,他轻轻地吻着她的鼻尖,又顺着她的面颊吻到她的耳垂:“喜欢灵儿,灵儿——”
  他忽然大喊了一声,思灵的双足蓦地绷紧了。
  剧烈的疼痛之后,是身在云端般的恍惚和晕眩。
  清莹的月光里,桂花像黄金的细雨纷纷扬扬地飘落,飘到草叶间那一滴淡淡的血痕上。
  ————
  皇宫,延庆殿,丝竹盈耳,觥筹交错,舞袖翻飞,酒香四溢,宫宴正值高朝。
  坐在最上首的是萧太妃和当今皇后郗音。
  萧太妃是先帝(奕六韩)登基后纳入后宫的妃嫔,只被奕六韩宠幸过两次,奕六韩便“驾崩”了。
  萧太妃年纪轻轻便像活死人一样在深宫重帷中度过余生,既不能再嫁,也不能见到外男。
  她因为自己此生都不能再有男欢女爱,故而对于晚辈的婚事总是格外操心,每次若促成一桩锦绣佳缘,她总像自己嫁出去了一般欢喜。
  今晚是她的寿宴,因她的兄长萧方智是先帝时代就功勋卓著的宿将,皇帝夺权时,萧方智背叛摄政王叶衡,坚定地站到了皇帝一边,立下了拥戴之功。是以这些年来,帝后二人都对萧太妃深为礼敬,今晚皇后带着长乐公主亲自来给萧太妃贺寿。
  长乐公主就坐在皇后下首第一席,身穿大红蹙金罗衣,藕荷色莲纹白鹤裙,头梳俏丽的双螺髻,耳朵下一对鲜亮欲滴的石榴形红宝石耳坠轻轻摇晃。
  隔着水晶珠帘,长乐始终感觉有两道火热的目光,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水晶珠帘外坐的是男宾客,都是萧太妃的兄弟子侄,因帘内坐着当今皇后,这些男宾客都不敢高声喧哗,只敢小声地说话,文雅地喝酒。
  “世南来了么?”帘内忽然响起一缕清雅如玉罄的悦耳嗓音。
  萧方智忙对坐在下首第一位的青年喝道:“皇后娘娘问到你了,快上前拜见娘娘。”
  萧世南提着袍子趋步跑至珠帘外,伏地大礼叩拜:“臣,兵部员外郎、右金吾卫二营都尉萧世南,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皇后的声音很温和,朦胧如水的珠帘后隐隐映出她高贵清雅的身影,“本宫听皇上夸赞贤侄忠正自守,甚有将门遗风。”
  “皇后娘娘谬赞了!”萧世南忙谦逊道。
  萧太妃笑盈双颊,看看帘外的侄子,又看看皇后下首的长乐公主。
  她早就有心给侄子和长乐公主做媒,今日将这意思透露给皇后,皇后似乎也有此意。
  皇后一边和萧世南闲聊,一边用眼角余光看长乐的神情。
  长乐是她和皇上第一个孩子,也是皇帝唯一嫡出的女儿。生下长乐之后,她又连着给皇帝生了两个嫡子,所以她和皇帝都对长乐格外宠爱。
  长乐今年十四岁了,按照惯例,十五岁及笄就该定亲了。
  对于长乐的婚事,帝后二人达成一致:不仅仅要经过帝后二人允准,也要长乐自己钟意才行。
  所以,皇后特意把萧世南叫到帘子前问话,其实是想让长乐自己相看一下。
  然而出乎皇后意料的是,长乐连眼皮都不抬,一直埋头专心地吃一盏雉尾莼菜鱼脍羹,然后又拿起侍女剥好的镂金龙凤蟹,慢悠悠地剔蟹肉吃,根本未曾抬头。
  皇后有些着急,唤了一声:“觅儿,你还记得世南哥哥吗?”
  “额?”长乐公主懒洋洋地抬起头,那双似乎才睡醒的凤眸欲睁不睁,小巧如玉的下巴微微昂着,娇滴滴道,“母后,我不记得了。”
  “小的时候,有一次你和世南哥哥在萧太妃的寝殿遇上,世南哥哥抢了你的金蛐蛐笼,你把世南哥哥的小拇指都快咬断了。”皇后笑微微地说道。
  “哈哈,公主当年咬的伤疤如今都还在呢!”帘外,萧世南朗声笑着举起了右手小拇指。
  长乐心中涌起说不出的厌烦,强忍着没有发作,淡淡地“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剔蟹肉吃,耳朵下的红石榴耳坠轻轻晃动着华艳的丽辉。
  萧太妃忙在皇后耳边悄声道:“觅儿不好意思了……”
  皇后细瞧了长乐一眼,抿嘴笑着摇了摇头,温婉的秀目中溢满疼爱。
  散席后,皇后和长乐一起登上凤舆,在大群宫人侍卫簇拥下,浩浩荡荡向昭阳宫行去。
  夜色迷离,月光如水,淡淡笼罩着金碧辉煌的皇宫,勾勒出连绵重叠的亭台楼阁,御花园里的繁花在夜色中开得正好,一缕缕清淡的花香被夜风吹进凤舆中。
  长乐依着皇后,头靠在皇后香肩:“母后,那个萧世南,女儿不中意。”
  (思灵的故事仍然是每隔一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