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章 舞低楼心月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7      字数:5332
  暮色渐渐从窗棂涌入,尚未点灯的房间里,弥漫着暧昧的情玉气息。
  她静静地伏在他汗水淋漓的胸膛,像一只高贵而慵懒的波斯猫一动不动。
  漆黑如墨玉的长发被汗水湿成一绺绺黑色的小溪,顺着洁白的玉背,纤细的蛇腰,丰硕的雪臀,蜿蜒曲折地流淌……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美玉雕琢般光洁的额头,还有长长的睫毛,仍在湿漉漉地轻颤着,仿佛仍有情玉的朝水,在那双迷醉的眸中涌动……
  “好舒服……”她终于轻微地动了动,“舒服死啦……”
  赫兰墨亦跟着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声叹息,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情玉尚未完全退朝的沙哑:“总算明白那句话了。”
  “什么话?”叶姝好奇地抬起头,眨巴着夜空般璀璨的大眼睛。
  “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阿墨哥哥就会取笑人家……”叶姝娇嗔道,粉拳在赫兰墨胸膛轻轻捶了几下。
  “对了,我从战利品里挑了一样礼物给你,你要看看么?”赫兰墨从一地凌乱的衣物中拾起自己的锦袍,从胸袋里掏出一个六寸见方的锦盒,打开来,里面躺着一对金耳坠。
  当赫兰墨将那对耳坠从锦盒里慢慢拧出来,叶姝眼里渐渐绽出绚烂的光芒,发出了惊喜的赞叹。
  这对耳坠竟然长达四五寸,耳环上挂着五个用细金丝编成的小圆柱,圆柱下缀着五个小金球和五个贴石的圆金片,下部还有红宝石珠串。
  赫兰墨为叶姝戴在她白嫩的耳垂下,耳坠几乎垂到她的双肩。
  “把灯点上,去照照镜子。”赫兰墨脉脉凝视她道。
  叶姝跳下床,点燃墙角的茜纱宫灯,然后跑到荷叶金边大铜镜前,欢喜地惊叫起来:“太美了!我们中原女子几乎不戴这么长的耳坠,是西域那边的吗?”
  “是的,这次西征掳获颇丰。”赫兰墨靠在床头静静凝视铜镜里她明艳照人的容颜,蓝眸深如瀚海。
  “可有掳获西域美人?”叶姝抚弄着华丽的长耳坠,娇媚地斜睨他,“隆吉大可汗没有挑几个美貌女俘侍寝吗?”
  赫兰墨气得猛地跃下床,一把将她横抱起来,直接将她丢入床帐,身子压上去:“死女人,我有那么色迷心窍?”
  她勾着他的脖颈,黄金红宝的耳坠光芒熠熠,衬得她娇嗔的容颜艳光四射:“哼,谁知道呢,你又不是没宠幸过女俘,以前那个玉妃……”
  “天啦,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人了,你竟然还记得……”赫兰墨以手扶额,“这次的确俘获了几个美貌女俘,不过我都赏给阿荣了,此番西征他居功甚伟……”
  赫兰荣本来是该留守中都的,但是因为薛延部大王子娶了赫兰荣的同母姐姐。
  赫兰荣担心姐姐安危,主动向父皇请缨,愿意率领五千骆驼兵和部分精锐铁骑,从塔什克乌大沙漠的边缘绕过,穿越苍莽的大戈壁,直捣天山北麓的薛延部王庭。
  刚满十六岁的赫兰荣一战成名,穿越大漠,千里奔袭,直捣黄龙,不仅劫获牛羊马无数,而且俘虏了薛延部可汗的母亲、妻子、子女,迫使薛延部可汗只带数百精锐翻越天山,逃往天山以南,试图召集其余薛延部族的势力。
  这时,赫兰墨早已从野利国西边,穿过查吉林沙漠,与从玉门关出塞的晋军在塞木海会师,一同进攻天山南麓的薛延部势力,一路势如破竹,西域各大绿洲城邦纷纷倒戈,杀了薛延部派驻当地的属官。
  最后,薛延部可汗在逃亡途中被月氏国的一位王公斩杀了,将头颅献给了晋国大将。
  这一战,因为赫兰荣千里奔袭薛延部王庭,终于保住了自己的姐姐。
  而黎悍的嫡长子向赫兰墨投降称臣,所以最后,赫兰墨留下了薛延部王族,仍让他们在天山北麓游牧,但必须向野利国称臣纳税,并且日后薛延部的首领,必须由野利国皇帝册封。
  从此,薛延部臣服于野利国,天山北麓纳入野利国版图。
  赫兰墨按照事先的盟约,将天山以南的绿洲国家让给晋国,西域的绿洲城邦终于重新成为大晋的属国。
  叶姝伏在阿墨胸口听他讲述西征过程,感受着他浑身散发的杀伐之气,轻抚着他胸口那道长长的刀疤,说道:“现在薛延部的酋长是你的亲女婿,你以后可以放心了。”
  “亲女婿我也不放心。我准备再过三年,等阿盛十四岁了,封他为拓西王,让他去驻守西境,替我统领包括薛延部在内的西边部落。”赫兰墨捞起叶姝的一绺秀发在鼻端轻嗅着,眼底闪过刀锋般的寒芒,“我废黜了他的亲生母亲,恐怕他对我会有怨恨,干脆把他远远打发到西边去。”
  叶姝垂下长而翘的浓睫:“那么明珠呢?她也有八岁了,你废了她的母亲,就不怕明珠记恨你和我?还有你刚出生的小女儿,以后她长大了,只怕也会恨我。”
  “我准备把明珠给奚林妃抚养。”赫兰墨忽然望住叶姝的眼睛,“我刚出生的小女儿,你来抚养如何?养恩大于生恩,你把她养大,即使她以后知道生母是因为你被废黜的,也不会怨你。”
  叶姝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当初圆圆(新城公主)便是母后抚养大的。所以,虽然圆圆的生母是被母后贬黜到冷宫,圆圆也从没记恨过母后……”
  “但我有个条件……”叶姝忽然仰起脸,美眸流转,“你别让我的灵儿嫁给阿荣,我就帮你抚养小女儿。”
  赫兰墨捏了捏她的小翘鼻:“我想把你女儿聘给阿荣,也是为了调和你跟阿荣的关系。不过,阿荣既然知道当初是莫槐柔挑拨大妃去你的斡儿朵搜人,导致大妃被秋韵杀死,想来他不会再因此记恨你。”
  “莫槐柔也太狠了,那是她亲姐姐!”叶姝眼底泛起深深的憎恶,“大妃虽然也是个狠人,但对这个妹妹还是很好的,却没想到亲妹子也会对她下手……”
  赫兰墨眸中浮动着一抹阴沉,许久未语。
  叶姝紧紧搂着他的腰,将脸伏在他的胸膛:“你的小公主取名了吗?”
  “还没有……”
  “既然给我养,我来取名吧。以后我像待灵儿一样待她,灵儿有什么,她就有什么。”
  “好,你取吧。”赫兰墨将叶姝抱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身上,深深望着她的双眸,“妹妹,谢谢你。”
  叶姝笑着点了点他高高的鼻梁:“以后你都像这次西征这样乖,一个美貌女俘都不留下,我会对你更好,加倍地好……”
  “我哪敢留下一个?我害怕你再报复我,做出让我伤心的事情来……”赫兰墨翻了个身将她紧紧拢在身下,眼中深而浓的情意满涨如潮,一点点地吻过她的额头,嘴唇,下颌,玉颈,锁骨……
  ————
  “怎么样,这个饭厅漂亮吧?”叶姝牵着阿墨走到一座建在湖边的宽敞大厅前。
  这一年她的店铺经营得风生水起,她把公主府隔壁的一座府邸也买了下来,两座府邸打通,将后院的荷池也扩建了。
  饭厅外有一个临池的平台,清风徐来,碧波荡漾,池边种满了桂花树,此刻多数桂花都已凋谢,只有零星的残桂飘出清淡的芬芳,被晚风一缕缕吹到厅中。
  平台另一边的台阶下,传来孩童的欢声笑语。不一会,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牵着一个小女孩,出现在平台上。
  远远看见赫兰墨,那男孩呆了呆,眼圈霎时红了:“父汗……”他甩掉小女孩的手,朝赫兰墨这边狂奔过来。
  赫兰墨微笑着看他跑过来,突然将他抱住,高高地举了起来:“昊泽,我的好儿子!”
  “嘘……嘘……”叶姝在旁边急得直跺脚,“昊泽,不要叫父汗,叫苟叔叔!”
  又用力拉扯赫兰墨的袍角,低声道:“阿墨哥哥,求你了,别暴露身份!还是小心为上!”
  “好好,我知道了……”赫兰墨拗不过她,将昊泽放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年昊泽可有好好练武?”
  昊泽双手抱拳,十分老练:“请父……”叶姝狠狠踹了他一脚,昊泽一边躲闪着母亲,一边连忙改口,“请苟叔叔考较昊泽武功!”
  “好,你先出拳!”
  赫兰墨说着摆好架势,昊泽呼喝一声,一拳接一拳,快如闪电,朝父亲攻去。
  父子俩在宽敞的平台上过招,拳来脚往,蹿高伏低,昊泽身形虽小,出拳却十分迅疾,躲闪也相当灵活,像一只小猎豹在父亲呼啸的拳风中腾挪闪转。
  父子俩拆练了百十招,赫兰墨对儿子的反应和速度赞不绝口,这时,父子俩才发现,叶姝不知道去哪了。
  赫兰墨搂着昊泽的肩一起进入饭厅,小荷娉娉婷婷地走上前道:“师兄请坐首席。”
  赫兰墨牵着昊泽走向首座,问小荷道:“你们公主呢?”
  “公主去更衣了。”小荷神秘地笑道。
  赫兰墨让昊泽坐在他下首第一席,手捧托盘的侍女们摇曳生姿地进入大厅,为赫兰墨面前的镶螺钿黄檀木大餐桌放上一碟碟美味佳肴和一壶壶美酒。
  赫兰墨提起金丝缠枝雕花酒壶,为昊泽面前的一只银杯斟酒。
  昊泽吓得瞪大了眼睛:“父……叔叔,我不能喝酒!”
  “谁说的?你都快九岁了!咱们草原上的孩子,从小喝着马奶酒长大!”赫兰墨不由分说给昊泽倒满酒,“这是我带来的西域葡萄酒,味道很甜,你尝尝!”
  “娘亲知道了会骂我……”昊泽低下头。
  “我不告诉她。”赫兰墨一向威严冷峻的眉目,浮起一丝温和的笑意。
  “真的?”昊泽紧盯着父亲。
  赫兰墨点头,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喝吧!”
  这时,厅中忽然响起一缕奇异的丝竹之音,细辨之下,似有鼙鼓的劲急、胡琴的悠扬和羌笛的清亮,竟然是极富西域风格的曲调。
  整个大厅静谧下来,就连正在席间跑来跑去的思灵也安静下来,坐回了席位,好奇地睁大眼睛。
  赫兰墨心中一颤,将酒杯放下,凝眸看向厅门处。
  流离灯晕里,一道艳红的绰约身影,轻盈地飘然而至。
  长长的红绸水袖如彩虹般,随着她优美的身姿迤逦飘扬,然而她的舞衣却是极短又紧身的,类似于抹胸,勾勒出圆润饱满的美好玉峰。
  腰肢极其柔软而有韧性,就像水蛇一样,不停地扭动着。小小的肚脐露在外面,如一枚洁净晶莹的泉眼,随着她的扭动散发出无限的诱惑,宛如水中花影般摇曳动荡,妖娆魅惑。
  她的头上顶着一盏枝形灯架,灯架上点着八只小蜡烛,随着她的舞动,蜡烛摇摇闪闪,仿佛鲜艳的花朵盛开在她头顶。
  她脸上蒙着红色面纱,只露出一双墨钻般的黑瞳,水袖飘舞,腰肢柔曼,满身的金色流苏和铃铛随着她的舞动泠泠清响。
  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凤蝶般蹁跹,而她头上顶着的那盏灯架,始终稳稳地燃烧着,没有一只蜡烛熄灭。
  一曲终了,她长袖飞舞,如一只从天而降的彩凤,轻盈地落在他膝前,大红裙幅铺展,长长水袖逶迤,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赫兰墨双目已经盈满了惊喜,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他见过这样的舞蹈,知道是流行于西域的顶灯舞。
  这舞蹈看似简单,其实十分考验功底,不管身姿如何妖娆扭动,头颅却不能大动,以免头上顶的灯烛掉落或者熄灭。
  然而,如果只是身子舞动,头颅却一动不动的话,舞蹈便会变得僵硬。
  能够跳得如此飘逸灵动,妖娆摇荡,同时又保证灯盏始终在头顶上稳稳燃烧,绝对是很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啪、啪、啪……”赫兰墨用力击掌,吹熄了叶姝头上的灯烛,然后将灯架从她头上取下,顺手揭开了她脸上的面纱。
  雪肤凝脂,秋水夺目,丽影似幻,一丝甜笑荡起刹那芳华,说不尽的勾魂摄魄,妩媚倾城。
  “真的是你吗?妹妹以前跳舞没这么好看啊!”赫兰墨勾起一边唇角,邪魅地笑着逗她。
  叶姝气哼哼地攘了他一把:“我以前跳舞很难看吗?”
  赫兰墨朗声大笑,笑过后,突然俯身在她耳畔凶狠霸道地说:“你这个妖精,除了我,不准给其他男人跳这支舞,听到没有……”
  叶姝轻轻咬着下唇,踮起脚在他耳畔,用最深情的声音道:“阿墨哥哥,只要你喜欢,我为你跳一辈子,只为你……”
  ————
  赫兰墨在叶姝府里一直待到腊月,给两个儿子过了一岁生辰,才准备回国。
  “不能过了年再回去吗?去年你是年节以后才回去的,不也赶上了正月的部落大集会吗?”叶姝万分不舍地抱着阿墨,一想到又要和他分开好几个月,只觉肝肠寸断,心胆俱裂。
  “我得回去筹备立后大典,这次西征我从奚林部征用了上万头骆驼,奚林部酋长又立下赫赫战功,我必须给足舒夏(奚林氏妃子)面子。何况舒夏一向无宠,我给不了她宠爱,却可以给她尊荣,所以立后大典必须盛大隆重。”
  叶姝便不说话,只闷闷地伏在阿墨胸膛。
  “你放心,明年我立你为西宫皇后的大典也会一样隆重。这次与你弟弟联兵攻打薛延部,共分西域,你弟弟信守盟约,我本就该给足大晋面子,怎敢委屈了你……”
  如此一说,叶姝才稍觉安慰,抹了泪放开他,默默转身为他收拾行囊。
  返程的路上,一路风雪载途,赫兰墨和十二名狼卫扮成胡商,顶风冒雪往北行,遇到村镇便住客栈,没有村镇便找避风的山林扎帐篷。
  如此行了十多日,终于到达晋燕边境的恒岭。
  绵延起伏的崇山峻岭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山间峡谷一片白茫茫,唯有漆黑的巉岩裸露出来,在大片的白色里,仿佛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这天,大雪终于停了,苍穹湛蓝无垠,赫兰墨一行人进入恒岭中的一条山谷,只见两边山头白雪皑皑,衬着点点黑褐色的枯枝,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芒。
  山谷中寂静得只听到人马踩在雪地和松枝上吱嘎声,大风吹起树枝和山崖两边的积雪,像纷纷扬扬的树叶般打在赫兰墨一行人的脸上。
  忽然间,深雪覆盖的山林深处传来数声凄厉鸣叫,接着,山谷一侧的树林突然飞出大片乌鸦,嘎嘎地怪叫着,盘旋在山谷上空。
  几乎同时,赫兰墨的眼角似乎有凛冽的白光闪过。
  “不好,有伏兵!”赫兰墨大吼一声,猛地勒住了座下骏马,玉狮子发出一声裂云长嘶,整个马身人立而起,高高扬起前蹄。
  身后十二骑像影子般,几乎同时跟着赫兰墨勒住坐骑,动作整齐划一,一时间雪雾弥漫,马嘶声响彻山谷。
  那些褐色的枯枝、漆黑的山岩后面,忽然雨后春笋般冒出层层叠叠的铁甲士兵,他们身上的玄铁甲胄和山石巉岩一样乌黑,而无数刀枪剑丛闪耀的大片寒光,在阳光照射下,比漫野雪光更银亮刺目。
  在这样大片的银白与漆黑中,却有一蓬烈烈如火的艳红,从对面山头的岩石上升起。
  那是一个身穿火红战袍的女子,卷发如海浪在风中翻飞,她一脚踏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手按腰间长剑,白皙的脸上凝着寒霜,灰蓝的眼睛燃着仇恨的烈焰,俯瞰着山谷里那被千军万马包围的孤零零十三骑:
  赫兰墨,今日我要为父汗报仇,纳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