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章 江山是新愁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6      字数:4258
  “慕奎……阿奎……”她抱着头靠在床栏上剧烈颤抖,仿佛有铺天盖地的大雨落下,雨水将阿奎伤口的血冲刷成殷红透明的花朵,凄艳地流淌开去……
  “师傅,来生……我要比他……先遇到你……”
  “不!阿奎——你别死——别丢下我——”
  一道雪亮的电光劈开雨幕,照见他惨白的脸和永远不能再睁开的眼睛……
  电光闪闪,雷声轰鸣,整个天地都被摇撼,滂沱暴雨犹如银色的鞭子无情地抽打着她,血水融着雨水在她脸上流淌……
  阿奎……别走……别走……
  “我想起来了!阿奎也是莫槐伏念杀死的!”叶姝突然狂喊一声,发疯般地往外冲,“我要杀了他为阿奎报仇!”
  赫兰墨一把抱住她,低吼道:“你那个奸夫,死得活该!那是他勾引有夫之妇的报应!”
  “你说什么?”叶姝慢慢转过头盯着他,双眼变得血红,衬着红肿的半边脸,犹如凄厉的艳鬼般,疯狂地笑了起来,“报应?那你害死对你有恩的先可汗,你的报应又该何时到?”
  赫兰墨只觉一股狂怒猛地冲上头顶,用力一摔,将叶姝狠狠掼在床榻上,眼中射出暴戾的红光,手掐上她的脖颈:“叶姝,你不要挑衅我的忍耐!”
  叶姝被他锁住咽喉摁在身下,脸色逐渐惨白发青,眼中一层悲哀愤恨的泪水弥漫开。
  赫兰墨望着她那双美丽的杏眼,想起小时候的种种往事,忽然间心痛得肝肠寸断,无力地松开了手。
  叶姝终于呼吸到空气,伏在床沿,痛苦地咳嗽,直咳得浑身剧颤,五脏六腑都似要呕出来了。
  “妹妹,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赫兰墨一边俯身为她轻拍背部,一边低低地哽咽着,声音里透出钻心的痛楚。
  叶姝终于慢慢缓过一口气,虚弱地喘息着,泪水将脸上的药膏冲刷得斑驳脏污,样子十分狼狈,然而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狠狠盯着他,一字字迸出:“滚!狗畜生,别碰我!”
  赫兰墨搂着她的手顿时僵住,深蓝的眼睛刹那间仿佛碎裂的宝石,漾满了破碎而又凄苦的水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姝。
  “有本事再掐我啊!掐死我啊!”叶姝双眸射出凄厉的寒光,“你差点用铁骨朵把我打死,还有什么不忍心的?”
  “妹妹,别这样,别这样好不好?”赫兰墨的表情痛楚至极,几乎用哀求的语气,紧紧抱着她,不顾一切地亲吻她,“是我不好,对不起,你原谅我……”
  “别碰我!”叶姝奋力挣扎,乱抓乱咬,双腿猛力踢踹,在阿墨脸上和脖颈留下一道道血痕,“别碰我!滚!滚!”
  赫兰墨放开她,默默地坐在床沿,头埋在膝盖,许久不动不语。
  叶姝翻身面朝床里,咬着锦被哀哀地抽泣,心中绝望呼唤:父皇,如歌,你们是对的,是我错了……他是隆吉可汗,不是我的阿墨哥哥……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逐渐小下去,只剩下低低的啜泣。
  “妹妹,我答允你,杀了莫槐伏念。”他从背后抱住她,脸埋在她柔软清香的发丝里,轻轻咬着她圆润的耳垂……
  叶姝仍然低低地哭着,嘤嘤的啜泣声仿佛一根根柔软的丝线缠绕在他心上,勒得他胸口一下下抽搐着疼:“妹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好吗,会把药膏冲走的……”
  赫兰墨一边哽咽着劝慰,一边将她身子翻过来,试图查看她的脸,却被她用力推开,掩袖遮住容颜:“别看,药膏都融了,大花脸丑死了……”
  “好吧,我不看,我让阿芸进来伺候你净面,重新擦药。”赫兰墨下床出去叫阿芸,然后又唤过一名狼卫:“去把秦院正找来。”
  过了许久秦太医才赶到,因为走得太急而喘着气,脸被寒风吹得通红,见了赫兰墨,躬身深施一礼:“参见大汗!”
  “起来吧。”赫兰墨坐在灯下,英俊深刻的面容掩在桌后的暗影里,似乎透着一丝阴冷,“秦院正从左律王的营寨过来?”
  “是,卑职刚给左律王看过伤,开了药。”秦太医将冻僵的手笼在火盆上烤着。
  “他的伤势如何?”赫兰墨不动声色地沉沉问道。
  “左律王身子骨极其强健,应该无甚大碍。”秦院正说道。
  赫兰墨沉默片刻,又问:“他会不会伤势恶化,最后不治而亡?”
  秦太医愕然抬目,见赫兰墨正狠狠盯着他,秦太医打了个寒噤,结结巴巴道:“这……这应该也是有可能的……”
  “怎样才能成为可能?”赫兰墨逼视秦太医,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灯影下仿佛滴血的刀刃。
  “受到风寒或者用药不当,都会加重伤口感染……”秦太医哆哆嗦嗦地回答,“一旦伤口严重感染,任你再强健的体质也是枉然……”
  “好,不管用何等法子,本汗要左律王的伤势越来越严重,最后不治身亡。”赫兰墨冷戾阴狠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处,“记住了?”
  “是,卑职明白!”
  ————
  第二天,赫兰墨朝定州方向撤军,莫槐伏念被抬在担架上跟随辎重队慢行。
  刚到定州,快马来报:莫槐伏念伤重不治,一命呜呼了。
  在此之前,赫兰墨已经向全军宣布:莫槐伏念消极怠战,没有及时接应可汗,后来又因可汗责怪他几句,他竟蓄意报复,殴打可汗的宠妃和亲卫,本是不赦之罪,但可汗念在昔日功勋只打了几铁鞭。
  至于伤口感染、不治而亡,那是苍天不佑,怨不得可汗。
  定州的守将是莫槐伏念的三弟,收到凶信不敢大放悲声,默默收殓了伏念的遗体,悄悄派心腹赶回幽州,将噩耗及事情始末报告给镇守幽州的莫槐英成。
  莫槐英成是莫槐伏念的二叔,从小看着伏念长大,亲如父子,闻讯大悲,又得知此事因叶姝而起,更是愤懑,深觉赫兰墨受制于妇人,待莫槐部太薄情寡义。
  于是莫槐英成召集心腹将领,准备等赫兰墨班师回幽州时,在庆功宴上埋伏刀斧手将赫兰墨弑杀。
  同时派人飞马赶回东都,告知莫槐柔,扶立太子赫兰荣登基。
  却没想到,参与密谋的一位万骑长,当晚就悄悄潜出幽州,快马加鞭南下,去向赫兰墨通风报信。
  赫兰墨的大军刚走到寅州,便遇到了这位万骑长。
  得知莫槐英成谋反,赫兰墨立即下令中军主力加快速度疾行,势必要将幽州的叛军拿下。
  大军日夜兼程,终于在这天傍晚赶到幽州城下。
  夕阳西坠,艳红的晚霞如泼了半空鲜血,笼罩着巍峨苍凉的幽州城。城头猎猎飘扬的大旗上,斗大的绣金“晋”字,仿佛利剑般直直刺进了赫兰墨的双眼!
  城头上,忽然升起了一顶金纹华盖,如一盏明灯霎时照亮逐渐昏冥的暮色。成千上万的火把亮起来,拥出一道既英武挺拔,又儒雅秀逸的身影,杏黄色四爪腾龙纹袍袖在城头的大风中鼓荡翻飞。
  赫兰墨骑在马上仰头眺望,一眼就认出了他——叶姝的大哥叶衡!
  一颗心直往万丈深渊沉了下去:叶衡什么时候拿下了幽州?
  看来,他在黄蛇岭没有等到我,之后就直接往东翻阅五行山北麓,绕到了我的背后;而镇守幽州的莫槐英成因谋反的阴谋败露,担心我回师后会灭他全族,索性献城投降……
  赫兰墨悲怆地仰头而笑:妹妹,我为你丢了幽州!
  “传令大军,后退三十里到卢石沟下寨。”赫兰墨在马背上一挥手,大军如黑压压的潮水往西南撤退。
  赫兰墨撤到卢石沟安营扎寨,不久斥候来报,护送叶姝的狼卫营到了。
  赫兰墨急于回幽州平叛,率领轻骑兵疾行,叶姝由狼卫营护送,在后面缓行。
  赫兰墨和众位将领正坐在中军大帐的火塘边商议战略,闻言只略点了点头。
  深夜,他才回到寝帐。叶姝正靠在床头看书,柔和的烛光里,她披散的秀发如墨缎从左肩垂下,刚洗过的脸染着淡淡红晕,大红寝衣衬得肌肤雪白,衣襟下隐隐露出丰盈高耸的轮廓。
  岁月真是厚爱她,三十二岁的她,看上去仍像双十女子,瓜子般精致秀丽的脸庞,几乎没有一分瑕疵,更别说那起伏有致、曲线玲珑的身段。
  “莫槐英成投敌了,把幽州献给了你哥。”赫兰墨在床沿边坐下,脸色阴沉。
  叶姝放下书,沉默许久才问:“阿墨哥哥准备怎么办?进攻幽州吗?”
  “不,先不攻城。”赫兰墨仰靠在床栏,微闭双目,曲起一腿,“我准备一边派兵围困幽州城,一边在幽州外围扼守各处要道,封锁一切有可能来援幽州的晋国兵马,断绝你哥的粮道。打野战,晋国骑兵从来没有赢过野利骑兵。何况幽州以北的平州、辽西,以西的蔚州、应州、云州尚未陷落,我已派快骑前去调兵,等他们来了再攻城!”
  叶姝默默凝视他许久,然后从床头爬到床尾,跪在他两腿之间,仰起娇美动人的小脸,珠泪盈盈:“阿墨哥哥,对不起,都是为了我,让你丢了幽州……”
  幽州是野利国的南都,盛产盐铁,扼守东部草原以及辽西、辽东大片沃土,是野利国南下中原的门户,同样也是晋国夺回辽西、辽东的门户,战略位置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赫兰墨捧起她的脸,一点点吻去她腮边的泪,忽然勾唇一笑,散发出慑人魂魄的霸气与桀骜:“妹妹不用愧疚,我定能夺回幽州,等着瞧!”
  叶姝仰望着他俊美夺目的容颜,神情凄婉:“你不会杀了我哥吧?”
  他沉默片刻,深深望进她晶莹剔透的墨瞳:“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我妇人之仁,有可能死的就是我。”
  叶姝一颤,睁大了杏眼,突然猛地扑进他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不,阿墨哥哥不会死,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哎,别哭……”赫兰墨温柔地用手撩起她清香柔顺的发丝,深深嗅着属于她的气息,双唇滑过她圆润的香肩,顺着她雪白的肌肤一点点吻着,“我不会有事的,妹妹放心……这次莫槐英成谋反,我回去准备藉此离散莫槐部,妹妹以后跟在我身边,不会再有人敢加害你了……”
  第二天一早叶姝醒来时,另一半床榻已经空了,赫兰墨应该是忙军务去了——他准备分兵扼守幽州城外各处要塞。
  叶姝翻过身轻轻嗅着他残留在衾枕间的气息,回味着昨晚的数度云雨,只觉芳心荡漾,神魂俱醉。
  许久许久,她才懒洋洋地起床。用早膳的时候,侍女阿芸掀帘进来,手里捧着几枝桃花。
  叶姝美眸一亮:“阿芸,在哪里摘的桃花?”
  “军营外有一条小溪,溪水那边有桃树林。溪水不深,骑马就可以过去。”阿芸一边将桃花插进羊脂玉的花瓶中,一边恭恭敬敬地回答叶姝。
  “真的吗?我也想去看看!”叶姝眼中闪耀起绚烂的光芒。
  “公主得跟大汗请示一下。”
  “好。”叶姝走出帐门,叫过那步真,让他去赫兰墨议事的大帐请示,她能否骑马到小溪边游逛一圈。
  不久即得到赫兰墨的首肯,允许叶姝骑马去溪边,但是不准到溪涧对岸去。
  “不去就不去,我在这边看也可以!”
  叶姝欣喜若狂,带着狼卫们骑马出了军营,初春的晨风微带凉意,拂在脸上像冰凉的丝绸。
  出营不久便望见了那条小溪,清澈的溪水在旭日下闪着粼粼的波光,两岸林木葱郁,刚发芽的柳条在风中轻摇,仿佛柔嫩的手臂拂动着溪水,弹奏出铮铮淙淙的乐声。
  对岸郁郁葱葱的树丛里,果然露出粉色的桃花,一朵朵娇艳的花朵摇曳于晨风中,在一片翠绿中流光溢彩地闪耀。
  叶姝跳下马,捧起溪水洗去一路骑马扑到脸上的尘埃,尚带寒意的溪水激在皮肤上,不禁起了一身寒栗,之后却是说不出的清爽怡人。
  她从袖中取出绢帕擦拭脸颊和脖颈,目光无意间掠过对岸的桃树林。
  刹那间,她的呼吸陡然凝滞!
  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林中闪过,白皙俊美的容颜,琥珀色的眼睛,在点点粉红的桃花后面凝视着她。
  叶姝蓦地站了起来,一脚踏进溪水里,不顾一切地朝对岸狂奔:“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