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章 生当复来归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6      字数:4541
  奉命去捉拿如歌的狼卫刚转过长廊,忽然眼前剑光耀眼,狼卫们拔刀迎上,却连声惨叫,纷纷往后退开。
  如歌轻盈飘逸的身影,如穿花蝴蝶般在众多黑甲狼卫中间旋转翩飞,手中宝剑划过一道道耀眼的华彩,宛若霓虹照亮了寒冬的夜色。
  “不得伤害兰陵公主!”威严的厉喝声中,一道黑色身影快如闪电,挟着凛冽的刀气,穿过如歌宝剑织起的光网,“铛铛铛”一连挡下如歌数招。
  如歌被来人排山倒海般的刀气逼得倒退几步,那黑色身影趁机欺身而上,匹练般的刀光席卷而来,如歌神色一凛,挽起剑花向那道身影挡去。
  “铛”的一声爆响,火光四溅,那人执刀压住如歌剑锋,锋刃的寒芒映出他瘦长如刀锋的脸和横贯面颊的狰狞刀疤——正是赫兰墨的圣狼卫索莫。
  折射着刀光剑影的漆黑眼睛逼视如歌,索莫龇着牙一字字狠狠地迸出:“兰陵公主,你最好交出解药来,大汗已经晕过去了,怎么处置你姐姐,由我全权决定。你若不交出解药,大汗一有不测,我必以你姐姐殉葬!”
  如歌咬紧牙关,一点点试图将他的刀锋格开,然而她用尽全力以致双臂颤抖,却仍是不能撼动索莫半分,如歌无奈地一笑,刀剑寒光如水银流淌过她绝色的笑颜,仿佛连天地都失色:“解药……在肖谷主那里……”
  “肖谷主在哪里?!”面对眼前艳光慑魂的美貌,索莫毫不动容,厉声断喝,“快说!”
  “肖谷主在城外荒村,你派人护送我和姐姐平安出城。只要我和姐姐平安离开,肖谷主就给你们解药。”如歌被对方强劲的内力压得气血翻涌,喘息着艰难吐字。
  “我怎知你们的解药是真的?!”索莫继续逼问,手上加力,如歌忙撤开剑锋向后掠去,索莫却一脚蹬起,身形像利箭一样射出,刀锋猛地往上斜挑。
  “铛”地一声,如歌宝剑脱手,倒退数步直到脊背撞到墙上,刹那间劲风袭面,索莫的刀锋已经闪电般架到她修长白皙的脖颈:“说,如果解药是假的呢!”
  “你们可以带个大夫去看,确定解药是真的再放我们走!”如歌背靠墙壁气喘吁吁。
  “好,就这样说定了。你记住,大汗在,还能保护你姐姐;大汗若出事,并州城和周围村镇都是我们的人,你武功再高,也别想带着你姐姐全身而退!”索莫犹如恶狼般狠狠逼视如歌片刻,然后才撤开刀锋往后跃开。
  ————
  赫兰墨的军医就是野利国的太医院院正——秦太医。
  他虽然是汉人,却跟随赫兰墨多年,已在草原上娶妻生子,对赫兰墨忠心耿耿。当年叶姝怀着昊泽,也是他负责保胎。
  为赫兰墨拿过脉之后,秦大夫接过狼卫拔出的箭头细看,指尖在箭头上抹了一下,然后送进嘴里尝了尝。
  “毒药是由大茶藤、断肠草、蓝乌拉花所制,幸好时间不够,只能将毒药涂抹在箭头,毒性已经挥发了不少。若是直接以毒药淬炼的箭,只怕就难逃一劫了……”
  “这毒,院正你能解吗?”索莫沉冷如铁石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焦急。
  秦大夫摇了摇头:“我能配出解方,但药帐里的药不够。并州城的几家药铺掌柜,早在我们大军进城前就带着贵重药材跑路了。如今很难找齐解方所需的药材。”
  索莫遂将肖谷主有解药的事说了,问道:“如果去城外十余里的村子拿解药,往返是否来得及?会不会耽误了解毒时辰?”
  “不会,刚才我已经说了,涂在箭头上的毒挥发了不少。我先用银针扎住大汗几处要穴,阻止毒性顺着血脉蔓延。然后开一副药方给大汗服下,七八个时辰内大汗绝不会有性命之危。”秦大夫笃定地说道。
  “如此,就请院正随我们走一趟,亲自去拿解药,以免我们上当拿到假药。”索莫肃然道。
  “卑职义不容辞!”秦大夫深深一躬,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坐在床边地上的叶姝。
  “晋阳公主请吧。”索莫低头对叶姝道,脸色冷漠如覆了一层冰霜。
  刚才如歌说了,肖谷主要看见她们姐妹平安出城才给解药。
  然而叶姝像没听见,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床帐里昏睡的阿墨,不时发出一声抽噎,泪痕遍布的玉颜,如夜雾中轻颤的梨花。
  索莫只得亲自上前,粗暴地将叶姝拽了起来,夹在臂弯里拖了出去。
  叶姝的月白曳地长裙如水波,从浅青织锦地毯上流淌而去,头却拼命扭朝后面赫兰墨躺着的床榻……
  如歌正被狼卫们押着等在外面,见到叶姝,她神色焦急:“外面这么冷,你们怎不给我姐姐披上外氅?”
  索莫冷冷横她一眼,返身回去给叶姝拿大氅。
  “姐姐!”如歌的剑被索莫没收了,双手被绳索系着,在数名狼卫看押下动弹不得,只能遥遥呼喊叶姝。
  叶姝神情呆滞,脸上泪痕依稀,站在门口往房内张望,似乎全然未听见如歌的呼唤。
  如歌心里一咯噔:难道姐姐想起什么了?
  随即又想:想起就想起吧,反正她刺杀成功,姐夫的大仇终于得报!
  姐夫……姐夫……
  一想到钦陵俊美如冰雕雪刻的容颜,如歌只觉五内俱焚,一时也顾不上注意叶姝诡异的神情。
  索莫命手下叫来那步真,让他率领狼卫守护赫兰墨。自己率领五百狼卫,押送叶姝和如歌两姐妹出城。
  城外也驻扎了连绵无际的野利人军营,夜幕下篝火熊熊,成千上万顶亮着灯的帐篷如夜色里闪耀的群星,隐约可见值岗士兵巡逻的身影。
  索莫一行人刚出城,军营中瞭望楼上的哨兵就发现了他们,纷纷执弓搭箭对准了他们。
  索莫骑在战马上高声报出名号,并高高举起令牌。直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从打开的寨门催马而出,亲自前来验过令牌,借着火把看清是大汗的圣狼卫,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放他们离开。
  绕过大片营寨,来到离城十余里的村子。此地的百姓早已逃光,原本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的村落,变成了坟场般的荒村,漆黑一片中,唯有村东头的一所茅屋亮着依稀的灯火。
  正是肖松年在等他们。
  秦大夫和肖松年也算旧识,两人打过招呼后,肖谷主奉上解药,秦大夫亲自尝过,确认是解药不假,索莫才下令,给如歌松绑,放如歌、叶姝和肖松年走。
  夜色茫茫,寒风凛凛,如歌陪叶姝坐马车,车夫是钦陵派来保护叶姝的一百个亲兵之一,野利士兵收编了这一百个亲兵,只给叶姝留了这一个车夫。
  肖松年骑马护卫在马车外,一行人不敢耽搁,连夜启程往东南而行,快马加鞭,只盼天亮前能走出野利人占领区。
  一路上月光如银,洒满雪地,树枝上的积雪反射着莹澈月华,如在琉璃世界中奔驰。
  从上车就倒下睡觉的叶姝,突然掀开雪貂褥子,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如歌按剑靠在车厢壁闭目养神,听到动静,警觉地睁开眼:“姐姐,怎么了?还没睡着?”
  叶姝怔怔地坐在那里,纤白的玉手紧紧攥着被褥,月色雪光从车窗的帘帷透入,在她周身笼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姐姐你安心睡吧,睡一觉起来咱们就到悬觚口了。从悬觚口翻越五行山,山那边尚未陷落,到了那边就安全了。”如歌柔声对叶姝道。
  叶姝迷惘呆滞的目光缓缓凝聚起来,仿佛雾气散去,露出一束光芒,射到如歌脸上:“停车。”
  如歌以为自己听错,愣了一下才问:“姐姐,你要更衣(解手)么?车里有便盆……”
  说着俯身去取软榻下的便盆,耳边却听得叶姝如冷剑斫冰的声音:“我让你停车!”
  如歌慢慢直起身,望定叶姝:“现在不能停车,咱们还没走出野利人占领区。万一野利人发现什么,又派人来捉拿我们……”
  “骗人!”叶姝陡然间尖厉地叫起来,澄黑的瞳眸隐隐蹿动着狂乱的火苗,“你们都在骗我!他是阿墨哥哥,是昊泽的父亲!”
  如歌浑身一凛:姐姐想起来了!
  车速忽然缓了下来,肖松年在车外急声问:“如歌,怎么了?”
  “没事,继续前行!快!”如歌厉声催促车夫。
  马车晃动着继续前行,车轮隆隆声又响起在耳畔,如歌倾身按住叶姝的手,清冷的凤眼盯住叶姝:“姐姐都想起了?”
  “别的没想起来,但我认出他了。他就是那个总出现在我梦中的少年!我叫他阿墨哥哥,他叫我妹妹,昊泽的眉眼和他一模一样,绝对不会有错!”叶姝悲怆而又凄惶地呼喊,清澈如水的眼中漾起了层层波澜,“到底怎么回事,如歌?为什么隆吉可汗是我的亡夫?!”
  “好,我来告诉你!”如歌眸中翻起了憎恨的厉光,死死地迫视叶姝,“这是父皇的主意,是父皇不准我们对你提起他。隆吉可汗从小没有父母,是你母亲把他养大,十七岁才送回草原。后来他在草原称汗,向大晋求娶你为妻。
  大晋把长公主嫁给他,还陪嫁大量粮食布帛、工匠乐师,隆吉可汗却以怨报德,不仅撕毁两国盟约,悍然入侵大晋,还差点斩你祭旗。是钦陵救了你,送你回晋国。
  后来隆吉可汗又一次大举入侵,为了劝他退兵,大哥只得又把你送回他身边。他却听信奸人谗言,冤枉你和钦陵偷情,用铁骨朵把你打昏,你差点命都丢了。后来虽然苏醒,却成了傻子,什么也不记得了,连说话走路都不会了!”
  叶姝抱着头蜷起身子,浑身瑟瑟发抖,凄厉地哀嚎着:“别说了!别说了!”
  马车再次放缓速度,肖松年在外面叩击车厢外壁:“如歌,你们在作甚?要不要我进来看看。”
  “姐姐,姐姐,别激动……”如歌紧紧抱住叶姝,朝车外喊道,“谷主,谷主,你进来看看!”
  车身剧烈一晃,停了下来。肖松年推开车门刚钻进来,叶姝忽然停止哀嚎,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泣不成声:“谷主,我亲手杀了昊泽的父亲……我亲手杀了昊泽的父亲……”
  肖松年颔下的白胡须在车门处卷入的寒风里轻轻飘动,满是皱纹的眼里溢出浓浓悲悯与疼爱,上前轻抚叶姝肩膀:“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他侵我国土,掳我百姓,又杀了你的丈夫钦陵,你为国为家手刃仇敌,没有做错……”
  “谷主是在解药里做了手脚对吗?”叶姝呜咽着问。
  “是。他当年曾经中过舞莲散的毒,后来我用一种强行刺激血脉的古针灸法给他祛毒。这种古针法会让血气过旺,祛毒后还需要一个很长的时期恢复。可是当时他用铁骨朵把你打成了傻子,我一气之下骗他说已经恢复,不用再继续服药。
  其实那时他尚未完全康复,过旺的血气会加重心肺负担,加上四处征伐,劳碌过度,他的心肺都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状态,寻常大夫从脉象却看不出来。
  我刚才交给他们的解药没有假,但解药中有一味藤黄,虽可解毒却也是阳燥大热之物。别人尤可,但对于心肺已受损伤之人,将会落下病根,隆吉可汗阳寿不多了……”
  叶姝怔怔地睁着眼睛,雪光月色从车帘外映入她眸中,折射出一层惨淡的水雾。
  “姐姐,你不用为他伤心。他打你的时候,可没有顾惜过你的性命。何况他还杀了姐夫!”如歌眼中水光潋滟,闪动着凄楚的泪水,“姐姐,你想想姐夫对你有多好。你变成傻子后,什么也不记得了,连话都不会说,吃饭都拿不住筷子。是姐夫每天为你按摩推拿,带你做康复训练,你才慢慢恢复过来……”
  如歌忽然哽咽着说不下去,用手蒙住眼睛转过头去。
  “我……我累了,我睡会儿……”叶姝抹了抹泪水,躺回床榻朝里睡了。
  如歌默默为她盖上貂皮被褥,对肖谷主说道:“谷主要睡一会吗?”
  肖松年摇摇头:“明天翻过五行山,到了大晋驻军地再睡。”
  “好,辛苦你了!”
  肖松年下车后,如歌催促马车继续前行。
  车帘外渐渐透出熹微的晨光时,叶姝缓缓睁开眼:“还没到悬觚口吗?”
  如歌撩开帷幔:“应该快了……”
  “我肚子痛,想出恭。”叶姝从软榻上爬起来,捂着小腹,脸色苍白。
  “就在车厢里出恭吧,有便盆。咱们忍耐些,就快到悬觚口了……”如歌蹲下身子去软榻下取便盆。
  “好吧。”叶姝答道,从软榻下来,伸展着身体,一边朝外面张望,一边念叨:“外面已经大亮了,这一觉睡得好长……”
  如歌刚在软榻下的一堆日常用具里找到那只便盆,突然耳边轰隆一声巨响。
  她骇然直起身,闪电般扑过去,右手骤出,却只触到一片冰冷柔软的衣角。
  叶姝裙袂飞扬,从撞开的车门处猛地跃下了急速奔驰的马车,重重滚落在雪地上,雪沫四溅中,她像一卷绸缎连连翻滚出去好远。
  “姐姐!”如歌痛声惨呼,跟着一跃而下,向叶姝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