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章 若知君断肠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6      字数:4464
  那男子一个踉跄,膝盖一软瘫跪于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将头磕得“砰砰”直响:“父汗饶命!父汗,儿臣错了!”
  “大汗,此事不怪大皇子!是臣妾勾引大皇子!”小朱邪妃忽然扑过去挡在赫兰昌身前,跪伏于地,虽然害怕得娇躯战栗,脸上却噙着一抹孤注一掷的勇气。
  赫兰墨低头看着这对野鸳鸯,一个是自己的亲儿子,一个是自己的宠妃。
  不知为何,他心里毫无感觉,只有麻木和冷漠。
  也许自从姝儿离去,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赫兰墨一撩长袍在梨花木圈椅里坐下,冷冷俯视跪在下面的一对男女。
  “什么时候开始的?”赫兰墨沉沉地发问,铁石般紧绷的脸上无一丝表情。
  “去……去年……”赫兰昌已经吓得只会发抖,还是小朱邪妃替他回答。
  “去年什么时候?”赫兰墨的声音冷如寒冰。
  “去年初秋,大汗刚刚出征不久。”小朱邪妃垂首答道,粉腮带泪,如露凝花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赫兰墨沉默地望着匍匐在下面头都不敢抬的赫兰昌。
  阿昌已经十五岁了,赫兰墨为他娶的是黑云部酋长的女儿,说实话,那女孩长得实在不如人意。
  但那是政治联姻,黑云部是野利国八大部落之一,赫兰氏皇族需从八大部落中娶妇,这是规矩。哪怕对方是嫫母无盐也得娶。
  然而,阿昌的正妻虽长得不好,黑云部酋长却够意思,陪嫁了好些漂亮女奴,这混小子身边不缺美人,怎敢惦记起为父的女人了!
  赫兰墨摇摇头,目光从赫兰昌缓缓移到小朱邪妃身上。
  小朱邪妃匆忙间只罩了一袭丽红薄罗轻纱,越发衬得皮肤细润,白如凝脂。她身姿妖娆地跪着,从赫兰墨这个角度,可以透过她低垂的领口看见里面的风情,丰硕美艳,曲线诱人。
  赫兰墨又想起阿黛在床帏间的妖冶,心道:阿黛的确是尤物,难怪阿昌惦记。
  只是,野利人虽有子纳父妾、弟娶兄嫂的习俗,但也得等父亲或者兄弟去世后才可以娶他们的女人。老子还没死,你他妈就睡了老子的女人,你也太不敬重为父了!
  再者,我正在推行汉化改制,革除那些野蛮的部落陋习。这事要是传出去,对我的汉化改革影响极坏。
  为今之计唯有掩过此事,赫兰墨叹口气道:“此事就这样揭过,本汗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你们以后不许再私会了。若再被本汗发现,下次本汗绝不会轻饶!”
  他口气淡然,直到最后一句才在声音里带出一抹凛冽。
  小朱邪妃和赫兰昌同时松了一口气,仿佛黑暗的洞穴里突然照进了阳光,两人都是一阵晕眩,小朱邪妃先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磕头:“多谢大汗!臣妾再也不敢了!”
  赫兰昌也跟着磕头如捣蒜:“多谢父汗,儿臣绝不会再犯!”
  “还有别人知道吗?”赫兰墨冷声问道。
  “没有……”
  “大朱……”
  小朱邪妃和赫兰昌同时回答,然而,赫兰墨清晰地听见他们的回答截然不同,并且他敏锐地看见,小朱邪妃飞快地给赫兰昌使了个眼色,赫兰昌连忙改口:“没、没有人知道了……”
  赫兰墨眼中迸出一丝锐利:“如实回答本汗!”声音虽不高,却散发出一代霸主的威凛之气,令人胆寒。
  赫兰昌吓得再次匍匐于地,将头磕得呯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刚才本汗明明听见你说了一个人的名字!”赫兰墨蓦地转向小朱邪妃,目光凛冽如刀锋,渐渐令人不能逼视,“阿黛,你说!”
  小朱邪妃瑟瑟发抖,最后实在顶不住这样的威压,战战兢兢地说:“姐……姐姐知道……”
  “乌雅知道?”赫兰墨一蹙眉峰,声音骤然拔高,“刚才为何不说实话?!”
  “我、我怕连累姐姐……”小朱邪妃结结巴巴解释,脸色煞白。
  “本汗已经赦你们无罪,怎会连累乌雅?!”赫兰墨一掌击在椅子扶手,断喝道。
  空气中压抑得仿佛要凝固,赫兰昌犹如发了疟疾一般颤抖起来。
  “臣妾一时糊涂……”小朱邪妃还在强辩。
  赫兰墨眸中迸出了怒火,腾腾腾几步冲到殿门口:“那步真!去把大朱邪妃带来!”
  “大汗,此事与姐姐无关啊!”小朱邪妃急得满头冷汗,膝行上前抓住赫兰墨的袍角,“她只是偶然见到我床上有阿昌的……”不等她说完,赫兰墨抬起脚狠狠踹在她胸口,小朱邪妃惨叫一声,咕噜噜往后滚出老远。
  “阿黛!阿黛!”赫兰昌爬过去抱住她痛呼,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悲伤得整个人都失控了,“父汗,是儿子的错,是儿子逼间她的!你把儿子打死吧,别打阿黛啊!”
  赫兰墨见儿子如此维护小朱邪妃,看来确实对小朱邪妃动了真情,反倒冷静下来,坐回了椅子里,冷冷等着。
  小朱邪妃被这一脚踢得几乎背过气去,低胸的领口一个青紫的靴印触目惊心,赫兰昌刚将她扶起来,她又软倒下去,吓得赫兰昌不住抽泣:“阿黛,阿黛,你怎么样?”
  赫兰墨冷眼看着,微微一扬下颌:“把她扶到床上去吧,你顺便把衣裤穿上。你别担心,为父让太医来替阿黛看。”
  说着走到门口让人去请太医。
  大朱邪妃比太医先到,一进门看见赫兰昌跪在地上,赫兰墨脸色铁青坐在椅子里,环视外殿竟不见小朱邪妃,从珠帘隐隐约约可见内殿的床上躺着个人。
  大朱邪妃当即脑中轰地一声,以为小朱邪妃和赫兰昌已经全部招了,吓得瘫跪在地,凄声求饶:“大汗,不是臣妾啊!是可贺敦,是可贺敦指使我的!”
  赫兰墨的眼眸猛地瞪大:“乌雅,你在说什么?可贺敦指使你做了什么?!”
  赫兰昌见大朱邪妃一来就招供了,急得爬上前两步高呼:“父汗!此事与阿黛无关,是大朱邪妃威胁儿臣说,如果儿臣不帮莫槐伏念洗冤,就把阿黛和儿臣的事禀告父汗!”
  “帮莫槐伏念洗冤?”赫兰墨只觉耳边像是地震般轰隆隆地响着,自己所在的地面也在不停地摇晃,他几乎快要坐不稳了,用力地抓紧了扶手,“怎么洗冤?到底怎么回事?阿昌,你再敢隐瞒我半句,我杀了阿黛!”
  他一边狰狞地怒吼着,一边撩开珠帘冲进内殿,将小朱邪妃从床榻拖下来,牛皮锦靴踏在她柔软的小腹用力一踩,小朱邪妃发出惨绝人寰的厉叫,整个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来,不住痉挛。
  “不——”赫兰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疯了一样爬过来抱住赫兰墨踏在小朱邪妃身上的小腿,“父汗,我说!我说!你别打她了!”
  “说啊——”赫兰墨的声音怒愤如狂,犹如山洪爆发一样可怖。
  “铁益……铁益被我杀了,那个人不是铁益,是我找了一个和铁益相貌酷似的人。真正的铁益都招认了,确实是莫槐伏念当初收买他,劫持了西宫可贺敦的车队,杀了那步真手下的狼卫们……”
  赫兰墨一把提起赫兰昌的衣襟,双眼仿佛地狱厉鬼般闪着骇人的血光,“那么你说你看见姝儿和钦陵抱在一起亲嘴……”
  “那是我在撒谎……是大朱邪妃让我这样撒谎,否则她要把我和阿黛的事禀告父汗……”
  “不是我!我只是传话的!是可贺敦!是可贺敦让我这样对你说的!”大朱邪妃惊恐地厉声尖叫。
  赫兰墨瞪着赫兰昌,有一瞬间的沉寂,然而,这突然的安静,却让人想起海底的火山,虽然看不见,但接下去就将是令人恐惧的海啸。
  果然,一声野兽般的悲鸣怒吼从赫兰墨胸腔深处骤然爆发:“啊——”
  赫兰墨狂叫着掐住儿子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铁钳般的手狠狠地卡着他的咽喉:“你知道心疼你的阿黛,你不知道父汗有多心疼姝儿!你竟敢陷害我的姝儿!你这个混蛋!我竟信了你、冤枉了我的姝儿!”
  赫兰昌脚尖离地三尺不断挣扎,喉咙却被扼紧,发出咔咔的可怕声音,似乎是在撕心裂肺地喊着:“父汗!父汗!饶命……”
  然而那双禁锢他生路的手如铜墙铁臂般毫不松懈,赫兰昌的脸色涨得通红,逐渐由通红变成青紫,双目暴突出来,最后脑袋一歪,软软垂落到肩膀。
  赫兰墨这才松手,赫兰昌像一摊烂泥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一动不动了。
  “啊——”大朱邪妃抱着头惨厉地尖叫。
  “阿昌——阿昌——”小朱邪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虚弱无力而又悲伤欲绝地呼喊着,一步步向他爬过去,终于爬到他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吗?”赫兰墨俯身问道,他的眼中渗着疯狂的血丝,脸色却如死人般冷静得可怕。
  “他死了!大汗,阿昌死了!你杀死了亲儿子!”小朱邪妃哭得呼天抢地,浑身剧颤。
  赫兰墨却挑起眉峰,扯出一丝痉挛般诡异的笑容:“哦?那我就不用再补一下了。”
  然后他一步步走了出去,唤过那步真,极度冷静地说道:“大皇子与庶母通间,已被本汗打死。小朱邪妃与大皇子偷情,大朱邪妃包庇其罪,二妃一起关押起来,无本汗谕令不得擅出。”
  那步真打了个冷颤,只觉肝胆俱寒,躬下身,颤声道:“属下领命!”
  赫兰墨径直走出去,沿着巷道疾行,初冬的寒风如大刀迎面砍来,一刀刀砍在他的胸口,彻骨的寒冷几乎穿透他的肺腑,痛到全身都僵硬,甚至最后连痛的感觉都消失了,脑海里只有血红的闪电,不断地划过,不断地撕扯……
  那晚,在血红的闪电照耀下,“砰”地一声闷响,她倒了下去,抽搐了几下,然后趴在那里不动了,鲜血从额头蜿蜒流下……
  他不知道当时他为什么会那样暴怒,他不假思索就相信了赫兰昌,因为那是他的亲儿子,因为赫兰昌没有必要害姝儿……
  而姝儿那样惊慌,更让他认定了真有其事。
  如今他才知道,姝儿不是惊慌,而是震惊得不知所措了。
  姝儿完全没料到,与她无冤无仇、有共同利益的赫兰昌会害她!
  我可怜的姝儿,我最爱的妹妹,你不会再原谅我了,对吗……
  “大汗!”昭阳殿前的宫女见到赫兰墨突然出现,而且脸色铁青得可怕,纷纷颤抖着下拜,“参见大汗!”
  赫兰墨理都不理,双手握拳径直往里走,行走间仿佛有火焰随着他的步伐在他全身上下流窜。
  “砰——”他一脚踹开寝殿大门,莫槐柔已经入寝,听到动静披了一件寝衣挽着散发,匆匆从内殿迎出来,刚要屈膝行礼:“参见——”
  “嘭”地一声闷响,她胸口挨了他狠狠的一脚,往后撞到一张椅子,椅子“哐”地翻倒,莫槐柔如破布口袋般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在泥金莲花纹地砖上飚出一道绚烂血痕。
  不等她缓过一口气,赫兰墨蹲下身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脸抬起来,一双血红的眼睛狠狠逼近她:“贱人,赫兰昌已经被我杀死了,看在你侍奉我多年,你说,你想怎么死?!”
  莫槐柔虚弱地大口喘息,嘴角殷红的鲜血越发衬得她面白如死,半晌,她才哆嗦着嘴唇道:“我只是让赫兰昌杀了铁益,因为铁益是指认我大哥的证人。我为了保护兄长,不得不为此。但我并没有让赫兰昌反咬叶姝,是大朱邪妃让赫兰昌陷害叶姝的,因为叶姝上次打了大朱邪妃。”
  赫兰墨狠狠盯着莫槐柔的眼睛,目光狠厉得如同两柄铁钩,似要穿透她的眼睛,刺入她的脑海深处,看她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大汗若不信,臣妾愿与大朱邪妃对质!还有大朱邪妃的贴身侍女也可为臣妾作证!”莫槐柔前胸后背都是阵阵剧痛,却用尽全身力量维持镇定,与赫兰墨对视,直到他缓缓放开她,将她狠狠扔在地上。
  莫槐柔趴在地上发抖,心底刚舒了一口气,忽然听见他冷冷说道:“我准备立阿荣为太子,圣旨过两天就下,你让阿荣准备着。”
  仿佛被一道焦雷击中身体,莫槐柔只觉全身快要裂开,比刚才被赫兰墨踹那一脚还痛——
  赫兰荣是她姐姐大妃的儿子,虽然大妃死后一直养在她名下,但到底不是她亲儿子!
  她费尽心机把姐姐除掉,她被莫槐伏念胁迫去加害叶姝,为的不就是自己的亲儿子赫兰盛能继承汗位吗!
  “大汗,咱们草原上的习俗是不立太子的!”莫槐柔挣扎着扬起头叫道,“你如此春秋鼎盛,何必急于确立继承人,不如再考察诸子几年,择其优而立!”
  “我正在推行汉化改制,这些旧俗都要改!”赫兰墨大步走了出去,留给莫槐柔一个冷酷无情的背影,“别忘了,野利国已经改国号为大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