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章 从此陌路(5)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6      字数:4344
  奕六韩和肖松年走了一段路,回头见苏葭湄她们落到了后面。叶姝行走缓慢,苏葭湄一边走一边给女儿介绍药王谷的风景,试图唤起女儿的记忆。
  “姝儿,你看,这么多枫树。到了秋天,枫树叶会变成赤红,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最喜欢那首诗‘晓霜枫叶丹,夕曛岚气阴。节往戚不浅,感来念已深……’”
  苏葭湄将叶姝小时候念过的诗词款款诵来,抑扬顿挫,音调优美,仿佛一曲天籁仙音缭绕于烟岚翠霭的山谷里。
  奕六韩在一处山石坐下,将昊泽从肩上放下来抱在怀里,握着他的小肩膀:“小耗子,你知道是谁把你母亲打成这样吗?”
  昊泽低头看着自己的小鹿皮靴,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你知道是谁,对吧?”奕六韩的声音渐渐严厉,“是你父亲,他打了你母亲。昊泽,爷爷告诉你,打自己妻子的男人是畜生,你明白吗?这种男人,就算他威名盖世,气吞寰宇,他也不是英雄。
  昊泽从小崇拜英雄,爷爷告诉你,真正的英雄,并不是成就盖世伟业,而是帮扶弱者,不畏强权。你母亲在你父亲面前就是弱者,对弱者施暴,绝非英雄所为。
  你爷爷这一辈子从未打过你奶奶,哪怕在我最气你奶奶的时候,我写过休书,也想过再也不要见到你奶奶,但我从没对她动过手。”
  昊泽一直低头默默听着,手垂在大腿外侧,两只脚并在一起不安地互蹭着。
  “昊泽,你母亲因为脑部受到重击,已经忘记过去的事情,以后,咱们不要在她面前提到你父亲。你父亲太让她伤心了,以后咱们要让你母亲快乐,所以咱们不能让她再想起伤心的事,你能答允爷爷吗?”
  昊泽低垂头颈,小鸡啄米般不停地点头,却始终没有抬起眼睛。
  奕六韩长叹一声,将昊泽搂进怀里,紧紧抱住。
  回到竹林里的小院,离去一年,叶姝和钦陵住过的房间依然窗明几净,可见奕六韩夫妇每日都让人打扫。
  晚饭摆好后,一大家子围坐在桌边。坐在主位的奕六韩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钦陵身上:“钦陵,今天有你爱喝的嵩川老烧酒,你尝尝。”
  钦陵连忙站起身,一手举杯,一手微扶杯底:“多谢前辈!钦陵敬前辈,愿前辈身体康健,福寿绵长!”言毕,一饮而尽,亮出杯底。
  奕六韩冷冷扫他一眼,双手扶膝,端坐不动。
  钦陵不觉愕然,尴尬地站着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奕六韩。
  苏葭湄咳了两声,奕六韩仍旧金刀大马地坐着,腰背挺直,下颌微昂,目不斜视。
  如歌看不下去了:“父皇,钦陵敬你酒呢!”
  奕六韩置若罔闻,这时,苏葭湄忽然明白过来,抚了抚坐在身边的叶姝的肩头,对钦陵笑道:“你怎么还叫他前辈?”
  钦陵一愣,仍旧不明所以,求助地望向如歌。
  如歌也明白过来,对钦陵连使眼色,做着口型:“叫父皇……”
  钦陵瞬间明白过来,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低头攥紧了酒杯,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提壶又倒满了一杯,双手举起:“这一杯仍然敬前辈……”
  一听他又口称前辈,奕六韩脸色瞬间阴沉,苏葭湄不住地对钦陵摇头,如歌急得暗暗跺脚,却听钦陵说下去道:“钦陵有一个请求,今日冒昧向前辈提起!钦陵仰慕晋阳长公主已久,愿迎娶公主,以一生守护公主,还请前辈允准!”
  说罢将酒饮尽,酒杯一顿,离开席位,伏地拜倒。
  奕六韩这才展开了笑颜,忙转头问肖松年:“谷主,你明日去一趟三清观,让你的好友通玄道长给卜个吉日,我要给姝儿和钦陵举办婚礼!”
  肖松年拈须笑道:“好,我明日便去狮子峰。”
  狮子峰也属于青枫山脉,与药王谷大约隔了三四个山头,那里有一座道观,住着一位世外高人通玄道长,肖松年一向与之相交甚厚。
  钦陵闻言胸中一阵滚烫,激荡着难以言喻的幸福与悲伤,幸福的是终于娶到自己暗恋多年的女子,悲伤的是自己如果在四年前她父亲第一次提亲时就娶了她,她就不会遭受今日的苦难。
  钦陵向叶姝望去,见她呆呆坐在桌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苏葭湄侧首望向女儿,在她耳边柔声解释:“姝儿要嫁人了,知道吗?嫁人就是和另一个人共同生活,彼此相扶相依,直到白头,就像我和你父皇这样……”
  她拿起女儿的手轻抚,见女儿手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纯金的指环上镶着一颗红玛瑙。
  苏葭湄以前就见过这枚指环,知道上面刻了一个“墨”字,想起奕六韩叮嘱她,以后不要对叶姝提起阿墨,苏葭湄默默地将叶姝手上的戒指褪了下来。
  叶姝感觉到,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又困惑地抬目望了母亲一眼。
  苏葭湄将那刻着“墨”字的戒指握在自己掌心,用力攥紧,对女儿一笑:“姝儿要嫁人了,这枚戒指不能再戴了。”
  数日后的黄昏,叶姝和钦陵举行了简易的婚礼。
  竹林小院张灯结彩,钦陵一身描金祥纹喜服,头戴大红串珠新郎冠,火一般的红绸在胸前系了一朵大花,手牵蒙着盖头、凤冠霞帔的叶姝行至堂上,先拜天地,又拜并肩坐在高位的奕六韩夫妇,最后夫妻对拜。
  如歌一身女傧相装扮,扶着姐姐,在她耳边教她该怎么做,最后又亲自将姐姐扶进洞房。
  钦陵在堂上陪奕六韩、肖松年喝酒,直到深夜才回到洞房。
  红烛高烧,喜账低垂,如歌正陪在叶姝身边,隔着盖头,与她喁喁低语。
  听到新郎的脚步声,如歌站起身,钦陵正走进来,对如歌笑了笑:“今天辛苦你了。”
  钦陵皮肤极白,五官俊朗,脸上染着微醺的酒晕,如歌怔怔看着他,几乎挪不开目光。
  钦陵微微诧异,咳了一声,如歌才回过神来,绽开笑容:“我不累,看到你和姐姐终成眷属,我比什么都开心。”凤眼里却有一层水雾氤氲开来,“愿你们鸾凤和鸣,百年好合!”
  说罢,她逃也似地跑了出去,在门槛处绊了一下——武功高强如她,竟差点绊倒。
  钦陵惊愕地望着她在月光里跑远,不知是否他的错觉,他看见如歌抬手从眼角擦过。
  钦陵摇摇头,合上门扇,从里面栓上。
  层层叠叠大红喜账的深处,坐着他的新娘。
  钦陵走上前,以极轻的动作揭开盖头,叶姝粉颈低垂,浓长的睫毛在美艳的脸庞划出诱人的弧线。
  钦陵跪在她膝下,握住她的小手仰望她,用最温柔的声音唤道:“姝儿……”
  从他这个角度望上去,可以看到她秀丽小巧的下巴,线条妩媚的樱唇。
  叶姝浓睫轻颤,水晶般莹澈的眸子微微迷惘着。
  “姝儿,我是你的夫君……”钦陵微笑道,“其实夫君这两个字,我说得也并不好,姝儿一定能说得比我更好。”
  “夫……君……”叶姝缓缓开口。
  “啊!”钦陵脸上涌起狂喜之色,站起身捧住她的脸,声音都颤了,“姝儿,再叫我一声‘夫君’!”
  “夫君……”这次比刚才叫得更加清晰,迷茫的眼里似乎闪烁起淡淡的神采。
  钦陵只觉滚烫的柔情盈满了胸臆,托起她的下颌,忘情地吻上她甜美的唇。
  其实他早就吻过她,从野利国送她回到药王谷,一路上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为她按摩全身。他不是圣人,早已忍不住亲过她。
  可是直到今晚,他突然发现,她有了回应!
  她慢慢抬起双臂搂住他的后颈,唇齿间缠绵而炽热。
  钦陵惊喜地睁开眼,见她双目紧闭,脸上漾着沉醉的红晕,湿润的芳唇娇艳欲滴。
  拥着她倒入流光溢彩的蹙金大红喜被中,钦陵紧紧抱着她,轻咬着她的耳垂魅惑道:“姝儿,我教你更醉人的……”
  ————
  为了让野利国统治下的汉人百姓有认同感和归属感,这年秋天,赫兰墨改国号为燕,在野利国的中都登基为皇帝。并建立北府、南府双轨制,北府统治草原部落,以左贤王赫兰茹圭为丞相;南府统治辽东、辽西、幽州六郡、云州八郡等汉地,以原先的国相裴佐贤为丞相,建六部,设六部尚书。
  称帝大典五天后,即举行册立皇后的典礼,赫兰墨册立莫槐柔为皇后,仿照中原制度,颁给她皇后金册及玺绶。
  莫槐柔搬入了中都的皇后寝殿——昭阳殿。
  这里原先是叶姝居处,寝殿旁有一间华丽的浴池。
  莫槐柔卸下一身繁复的皇后礼服,先到浴池沐浴。刚将自己沉入漂满花瓣的芬芳温汤中,突然轻纱帷幔飘拂,劲健有力的脚步声走入。
  阿柔心如鹿撞,知道是赫兰墨来了。
  按照汉官们所订的礼制,立后大典当晚,皇帝是应该留宿在皇后寝宫的。
  他已经五年没有碰过她了。
  ——自从那年叶姝下狱,他用“何婉清”试探她,而她露了馅,他就再也没临幸过她。
  阿柔浸在一池温水里,听着他熟悉的脚步声,只觉一股灼热的悸动涌遍了全身,肌肤变得滚烫,每一个毛孔都仿佛张开了。
  上百盏蜡烛明亮地燃烧着,仿佛漫天星光倒映在海面,阿柔清晰地看见赫兰墨抖落衣衫踏入池中,宽肩细腰长腿,浅麦色的精壮身躯宛若神祇般俊美耀眼。
  阿柔吞了一口唾沫,紧紧靠着池壁,仿佛缺少空气般地频频深呼吸。
  赫兰墨在她对面仰靠着池壁,手臂搭在池沿,头颈微扬,氤氲缭绕的水汽中,他深邃俊美的五官有如雕刻。
  阿柔心底燃起前所未有的渴望,澎湃的玉念在体内激烈冲涌,然而,女性本能的羞涩又让她不敢主动。
  她只得闭上眼睛,紧张地期待着,耳边听到水声哗啦,她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是他游过来了?!
  水声哗哗地响着,却并未靠近她。她疑惑地睁开眼睛,只见他从水里起身走上岸,在侍女伺候下裹了一条浴巾,走出了层层纱帐。
  阿柔呆在那里,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带着淡淡的耻辱,撕扯她的心扉。
  她连忙也从浴池里起来,匆忙擦净身子穿好衣物,追出浴室,回到寝殿,惊慌四顾:“大汗呢?”
  侍女们躬身垂首答道:“大汗去小朱邪妃那里了。”
  莫槐柔身子一晃,几乎栽倒,侍女们忙簇拥上来扶她,莫槐柔勉力站稳了,将她们推开:“都下去吧。”独自一人踉踉跄跄奔入内室,伏在织锦彩绣的床榻间,无声地哭了起来。
  赫兰墨突然出现在小朱邪妃的南熏殿时,侍卫宫人们都大吃一惊——今天是立后大典,照理说可汗应该在皇后寝殿。
  赫兰墨摆摆手不让他们通传,负手缓缓踱了进去。
  寝殿外廊站着两名侍女,因为夜色掩映,直到赫兰墨穿过前庭,她们才突然发现他,几乎失声尖叫起来:“大汗驾到——”声音尖锐得近乎变调。
  赫兰墨心中诧异,加快了步伐,两名侍女齐刷刷跪倒于地,浑身颤抖:“参见大汗!”
  “小朱邪妃在里面?”赫兰墨问道,眉峰深敛。
  “在,在的……”侍女们抖抖索索地回答,头几乎要垂到胸口。
  赫兰墨推了一下殿门,发现从里面锁了,殿内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然后殿门开了,露出小朱邪妃娇艳妩媚的脸,带着夸张的惊喜:“大汗怎么来了!”
  “怎么?不希望我来?”赫兰墨负手悠然跨过门槛。
  “今日是可贺敦封后大典,大汗不是要做给那些汉官看,按照汉家礼制宿在可贺敦寝殿吗?”小朱邪妃声音微颤,高挺的鼻梁布满细密的汗珠。
  赫兰墨微微侧目扫视她,见她发辫凌乱,衣带松散,唇际浮起一丝笑意:“阿黛这么早就入寝了?”
  “啊,是、是的……”小朱邪妃慌乱地避开目光,急急忙忙说道,“大汗今夜不在可贺敦那里留宿恐怕会惹人非议,也会让可贺敦伤心。”
  “好吧,那本汗还是回阿柔那里留宿。”
  小朱邪妃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本汗只是想你了。”赫兰墨揽过小朱邪妃,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里深深嗅着。
  小朱邪妃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想要挣脱却被他铁钳般的手臂挟制住,半分动弹不得。
  赫兰墨温存地吻着小朱邪妃的鬓发,下一瞬间,他的身形骤然如猎豹般跃起,掠至狩猎纹杉木大衣柜前,在小朱邪妃惊恐的尖叫声中,“哗”地拉开衣柜门,从里面拖出一个赤果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