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章 天若有情(2)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6      字数:4249
  妹妹……
  赫兰墨的心连着整个灵魂都在剧烈颤抖……
  天啦,他做了什么,他亲手打死了姝儿妹妹?
  几乎在一瞬间,他清醒过来了,疯了一样扑过去,手伸到她的鼻端,那微弱如游丝的气息,让他全身的血都冻结了。
  “不,妹妹,你别吓我!”他双手剧烈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嘶喊,“快去请肖神医!”
  狂风卷起草叶扑来,滚滚的乌云冲涌着如墨的夜色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仿佛连整个天幕都要盖下来,沉沉地压向赫兰墨,让他有种将被黑暗吞没的窒息感。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躯体,低头看着她苍白的容颜,狂风在耳边怒号,无数往事纷乱地向他脑中砸来,那样遥远又那样清晰……
  ……黄蛇岭的风雪之夜,他烧得脑中一片迷糊,刚扎下营寨,母妃就赶来看他了,温柔的手将凉水浸过的巾帛敷在他的额头,带着他所熟悉的香气。
  “阿部稽的亲儿子,你不去救!我的孩子,你不去救!倒把他的儿子当成亲儿子一样!原来他在你心中这样重要!”
  “阿墨是个好孩子,和他父亲不一样!让我照顾他吧,夫君求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看在我为你照顾你的妾和庶子,为你照顾将士们……”…
  母妃,对不起,我……我是畜生……我打了妹妹……
  曲曲折折的闪电如血红的指爪撕扯着夜空,随后一声炸雷轰响,整个天地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妹妹,妹妹,对不起,对不起……”赫兰墨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叶姝,脸贴着叶姝的脸,她额头的鲜血融着他的泪水流淌,他整张脸都在强烈的痛苦中抽搐,“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
  肖松年提着袍子匆匆地赶了过来,先蹲下来查看了叶姝的伤口,又将叶姝无力垂落的手拿起来,搭上腕脉,他眼中满是痛惜,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快把她抱进帐中,先把伤口缝合!”
  赫兰墨抱着叶姝奔向她的寝帐,狂风大作,夹着沙土呼啸着扑向一顶顶的帐篷,空气中满是呛人的尘埃和浓重的雨气。
  侍女们慌慌张张打起帘子,阿墨刚将叶姝放在床上,又是一声炸雷,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在草地上打起一阵阵白雾,汇成上百条细小的水流,疾速往低处流去。
  宴席上顿时一片忙乱,剩余的宾客们慌忙起身避雨,奴仆们冒着大雨手忙脚乱地收拾桌椅和餐具。
  只有莫槐伏念不紧不慢地起身,任大雨淋湿了头发和全身也不在意,大步走出叶姝的斡儿朵,用手拨开被雨打湿遮住视线的发辫,对外面侯着的亲兵们扬声道:“走,去看我的两个小外甥!”
  “母后!母后!”偏帐中,已经入睡的昊泽突然被雷电惊醒,从床上跳下来就往叶姝的寝帐奔去。
  “六王子!六王子!”嬷嬷慌慌张张地翻出一把油纸伞撑开,跟了上去。
  然而,刚闯进叶姝的宫帐,如歌从内帐走了出来,清丽的脸上挂满泪珠,蹲下来抱住昊泽:“小耗子,你母后受了伤,肖谷主正在给她施救,你不能进去打扰。”
  “呜呜,打雷了,我害怕,我要和母后睡……”昊泽哭得十分伤心,湿淋淋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如歌的眼泪也流得更加汹涌,强忍悲恸,抱起昊泽走出去:“二姨陪小耗子睡,二姨给小耗子讲你爷爷打仗的故事好不好?”
  内帐中点上了几十支蜡烛,亮如白昼,以便肖松年为叶姝缝合头部伤口。
  赫兰墨心惊肉跳地盯着肖松年手下的动作,尽管那样心痛担心,肖松年为叶姝缝针的手指仍异常坚稳,不见一丝抖动。
  最后一针缝完,赫兰墨大大松了一口气,颤声问:“她……她能醒来吗?”
  肖松年并未回答,坐在桌边写了一张药方,递给侍女:“照此方去药帐抓药来煎。”
  侍女正要去,赫兰墨吩咐一句:“让索莫去,他轻功好,跑得比你快。”
  “是。”侍女答应着去了。
  “她什么时候可以醒来?”赫兰墨又问了肖神医一次。
  肖松年满是皱纹包裹的眼睛凝聚了寒光,盯着赫兰墨:“有可能永远醒不来。”
  明亮的烛光下,赫兰墨的瞳孔猛地一缩,苍白的脸上透出死一般的灰白,踉跄两步后跪倒下去,将整张脸伏在叶姝鬓侧,发出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绝望的呜咽。
  赫兰墨在叶姝床边守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她仍旧没有苏醒,赫兰墨要去金帐上朝,不得不暂且离开。
  外面雷雨已经停了,如歌忧急如焚地跑进来,正遇到赫兰墨顶着两个黑眼圈,满面泪痕未干,憔悴支离地走出来。
  如歌往常见了他,都会微微躬身叫一声:“大汗。”
  今日理都不理,径直奔入内帐,看见肖神医,劈头便问:“姐姐醒了吗?”
  肖神医悲伤地摇摇头,脸上皱纹似乎一夜之间多出几十根,看上去苍老而又疲惫。
  他和奕六韩夫妇相交甚笃,对叶姝一向疼爱有加,如今叶姝遭此劫难,他一代名医却无能为力,当真是悲不自胜。
  如歌扑到叶姝床边,泪珠一串串滚落:“姐姐!姐姐!”
  然而,无论她怎样呼唤,叶姝始终沉沉睡着。
  如歌试了试姐姐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呼:“肖谷主,有低烧!”
  肖松年沉痛道:“伤口有炎症就会发烧,我已经给她用了降烧药。”
  “烧退了就会醒吗?”如歌哽咽着问。
  肖松年摇摇头,满面悲伤:“发烧是伤口的事,醒不醒来要看她脑中的淤血是否能散。淤血压住了脑中的经脉,就会昏睡不醒。”
  “谷主不是能用针灸活血化瘀吗?”如歌悲声问道。
  “我已经给她施了针灸,一会还会再施一轮。但是仍然不能确保驱散全部的淤血,而且,她昏睡的时日越久,淤血侵蚀脑部会越深,即使能醒来……”
  “醒来会怎么样?!”如歌震惊地跳起来,抓住肖松年手臂,满目惊痛,“谷主,你告诉我,姐姐会怎样?”
  “很可能会……痴呆……”肖谷主艰难地说了出来,眼里溢满浑浊的泪水。
  如歌倒退两步,不敢相信地摇头,慢慢地,她满目的悲痛变成了深彻的恨意,左右看看,拉了肖松年在桌边坐下,低声道:“赫兰墨这个畜生,听信谗言,把我姐姐打成这样!若不是因为昊泽,我恨不能手刃这个畜生!肖谷主,赫兰墨不是一直还在服药吗?”
  “是的,我以强行刺激血脉的古针法给他祛毒,此法需要很长时日的康复,本该好好将养,他却在这时亲征辽东。所以我一直随军跟着他,除了每天督促他服药,还每天给他施针灸。”
  如歌清媚的凤眼里摇曳着仇恨的暗火,越发压低了声音:“谷主,你能不能给赫兰墨的药里下毒?”
  “我给他开的药方,他都要给其他太医看过才服用,给他下毒肯定不成。”肖松年浑浊的眼中突然有针尖般的寒芒透出,“但是,我可以骗他说已经康复,无需再服药。如果现在就停药和停止针灸,像他这样四处征战、不加保养,日后必定后患无穷。”
  如歌点点头,咬牙切齿道:“好,那么就请谷主现在就给他停药和停止针灸。”
  ————
  赫兰墨一下朝就回到叶姝的斡儿朵。
  “大汗驾到!”侍从的通报声还未落下,赫兰墨就急如星火地奔进来:“可贺敦醒了么?”
  侍女们纷纷悲伤地摇头,赫兰墨心中一沉。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像一头凶猛的小豹子挥舞着拳头朝赫兰墨冲来,怒吼着:“坏蛋,你还我母后!你还我母后!”
  赫兰墨武功高强,反应极快,微微一侧身就闪开了。
  那小小身影反应也极快,迅速地旋转身体,朝赫兰墨的方向一个扫腿,赫兰墨准确抓住昊泽的小腿,一扭一甩,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昊泽趴在地上痛苦地哼了几声,很快就咬牙一跃而起,双目血红地朝赫兰墨扑去,接连挥出小拳头:“坏蛋,你还我母后!你还我母后!”
  赫兰墨又抓住儿子的手臂一拽,将他扯过来,肘尖击中他的后背,昊泽扑倒在地,这次他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颤巍巍地再次爬了起来,脸上泪水鼻血横流,呜呜咽咽地抽泣:“坏蛋,你……你还我母后……”怒吼着再一次扑了上来。
  赫兰墨被儿子的血性震撼了,心中又悲又悔,出手如电点了儿子的穴道。
  昊泽冲到中途的身形突然被定住不能动弹,赫兰墨这才在儿子面前蹲下,握住他小小的肩膀,眼中翻涌着无尽悲伤,愧悔,痛苦,自责:“昊泽,父汗错了。虽然你母后犯错在先,但父汗不该下那么重的手,父汗会尽全力救醒你母后,你放心……”
  昊泽身体动弹不了,却悲伤得脸上肌肉都在抽搐,声嘶力竭地大喊:“你胡说,母后没有犯错!母后是被奸人陷害了!”
  赫兰墨脸色一沉:“谁告诉你的?”
  昊泽只是哭,抽泣得上气不接下气。
  赫兰墨回过头看了一眼坐在叶姝床边的如歌,走过去,俯身摸了摸沉睡的叶姝,在她苍白无血色的唇上印上一吻,然后沉声道:“如歌你出来。”
  慕如歌跟在他后面,望着他高瘦英挺的背影,心中恨得发狂:畜生,你把我姐姐打成那样,我要你不得好死!
  “你坐。”赫兰墨指了指旁边一张椅子。
  如歌不卑不亢地坐下,暗暗咬牙,低垂羽睫掩住强烈的恨意。
  “我问你,姝儿去见钦陵那天,是不是你把狼卫们引开了?”赫兰墨锐利的目光如冷箭般盯住如歌。
  “是我。”如歌毫不畏惧地抬眸望着赫兰墨,“但是那天赫兰昌并没有去别鲁山,他是第二天去的,而且是我姐姐请他去的,因为钦陵带来了重要证人铁益,我姐姐请他去把铁益押回来。赫兰昌说他抓捕奴隶时路过别鲁山的野杏林,正好看见姐姐和钦陵抱在一起,这是谎言!赫兰昌肯定被莫槐氏的人收买了!”
  如歌一口气讲完,赫兰墨的手紧紧抓着扶手,眉峰深锁,沉默不语,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映得他俊美的五官越发深刻如雕塑。
  许久,赫兰墨才牢牢盯住如歌说道:“我怎么知道是阿昌在撒谎,而不是你在撒谎?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姝儿为何要瞒着我去见钦陵?为何要撒谎说铁益是阿昌巡视南城时抓住的?”
  “因为她怕你多心!四年前你把姐姐休弃了送回国,是钦陵救了她,又一路护送姐姐回药王谷。父皇本来想让钦陵娶了姐姐,可是钦陵因为你对他有恩,不肯娶姐姐,还主动回野利国寻找铁益,想让铁益指认莫槐伏念,帮姐姐扳倒莫槐氏,让姐姐能和你长厢厮守一辈子!”
  如歌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姐姐根本不喜欢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生活,她很清楚待在你的后宫有多险恶,莫槐氏虎视眈眈,必欲除她而后快。她原本是想劝你退兵,然后就回药王谷,可是她见你病得不轻,不放心离开你,给我写信让我送肖谷主来给你治病!你自己看看这封信吧!”
  如歌从衣襟里取出叶姝托使者送给她的信递给赫兰墨,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信纸上。
  赫兰墨颤抖着手接过,默默地看完信,将头仰靠在椅背,许久未发一语。
  如此又过了数日,每天赫兰墨一下朝就回到叶姝的宫帐,彻夜守护在她的身边,但她一直没有醒来。
  直到一日,赫兰墨趴在她床边睡着了,听见昊泽的喊声:“母后,母后,你醒了?!”
  赫兰墨猛地抬起头,见柔和温润的烛光里,昏睡了几天几夜的叶姝,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母后!母后!”昊泽扑在她身上放声大哭。
  “妹妹!”赫兰墨抓住她的手,向她俯下身,陡然间,一股寒意从他心底蹿起,弥漫了整个身躯……
  姝儿,她睁着呆滞的眼睛,发出“啊……啊……啊……”不连贯的呓语,一道亮晶晶的口涎从半张的嘴角流下……
  “母后你怎么了?”昊泽抓住叶姝摇晃,“母后!我是小耗子,你认识我吗?你说话啊!我是小耗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