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章 旧情余几许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6      字数:3349
  春天的大风掠过草原,层层叠叠的新绿,仿佛从地下涌出的碧绿潮水,沿着起伏的地表一直漫到天边。
  东都康多城终于建好了,赫兰墨率领群臣百官、各部酋长、后宫妃嫔,一起搬进了新的都城。
  东都分为南北二城,中间有一条巴音博洛河穿城而过。北城是金帐所在,一座巨大的漆金穹庐坐落在高高的台阶上——这是赫兰墨上朝的地方。
  迁入新都这天,他举行了盛大的祭天典礼,典礼融和了野利部的旧俗和中原汉人的习俗,由几位汉人文士为他制定。
  大型仪式结束后,赫兰墨回到寝帐,莫槐仁信亲自来禀报:他手下一位千骑长差点抓到钦陵,那名千骑长亲眼看见钦陵掉下悬崖,千骑长随即从另一条路下到悬崖底,没想到崖底有一条河,他们又沿着河往下游找了许久,没有找到钦陵的尸体。
  赫兰墨把玩着御案上的紫铜卧狮镇纸,低压的眉宇间浮动着沉郁之色。
  缉捕钦陵的黑木令是他下发的,去年叶姝的车队被劫,那步真回来禀报,劫走叶姝的是钦陵。
  之后那步真又禀报,他麾下有个狼卫揭发一位钦陵的旧部属,暗中和钦陵来往,叶姝被劫就是这名旧部属向钦陵通报了消息。
  赫兰墨很快逮捕了这名钦陵过去的旧部属,此人被酷刑拷打后招供,他的确一直和钦陵暗中来往,还帮钦陵和叶姝传递消息,暗通款曲。
  赫兰墨登时怒不可遏,立即下发黑木令缉捕钦陵,赏格极高。
  然而,之后赫兰墨冷静下来,又觉得这不像钦陵的为人,他正准备把那个告发此事的狼卫雅里抓起来拷问,雅里却在狩猎时被豹子咬伤,伤口感染,不久即一命呜呼。
  线索断在这里,无法再追查下去,赫兰墨也不想再追查下去,他怕背后的真相是他不能接受的。
  如果叶姝真的和钦陵一直暗通款曲,那么叶姝前年生下的那个孩子就很有可能是钦陵的,因为她怀孕时正好是和钦陵出逃之时……
  如果叶姝是被人陷害的,那么陷害她的很可能是阿柔,阿柔是自己的可贺敦,名下有两个儿子,自己又如此倚仗莫槐氏一族。
  无论哪种真相,都是赫兰墨无法接受的。
  他决定不再追查这件事,遂对莫槐仁信道:“让你手下那个千骑长来领赏格吧。”
  把事先悬赏的条件兑现,等于宣布钦陵已被缉拿,将来就不会再有人追杀钦陵了。
  如果钦陵没死,赫兰墨这算是放过钦陵一马了。
  莫槐仁信点头领命,又向赫兰墨禀报了幽州的渔阳郡、上谷郡发生汉人叛乱的事。
  赫兰墨斜靠雪豹皮大椅的扶手,手抚下巴沉思着道:“把这些反复作乱的汉人迁到紫蒙川附近来,正好本汗准备建军州,把他们分到各部酋长的军州治下种地纳粮,当我们的农奴吧!”
  莫槐仁信点头称是:“离开了生长的故土,拆散他们原先的村落和族群,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奴隶,看他们再如何作乱!”
  赫兰墨接着又和莫槐仁信商讨建立军州的诸般事务。
  赫兰墨准备在边境建立二十几个军州,结合中原的州郡制度和原先野利国的部落制度,让赫兰氏王公们和其余各部落首领,担任各个军州的都督。
  军州的建立,巩固了赫兰墨在云州、幽州、辽西和辽东的统治,军州治下既有牧民,也有汉人老百姓,牧民平时放牧,汉人种田交纳赋税,战时都跟随各军州的都督打仗。
  野利国因而人口殷富,牛羊遍野,兵势雄强,四海来朝。
  同时,赫兰墨与西边薛延部交好,他用重金买通了薛延部可汗的国相,让此人挑唆薛延部可汗在西域扩张。
  薛延部本来和大晋在西域划分了势力范围,天山以北草原居多,分布着许多游牧部落,这些游牧部落归薛延部统治。
  天山以南沙漠为多,沙漠中的绿洲城邦形成了一个个小国家,这些绿洲小国都是大晋的藩属。
  然而现在,薛延部可汗黎悍向南扩张,迫使天山以南的绿洲城邦都臣服于他,终于和大晋起了冲突。
  叶衡遂调兵遣将,连续两年对西域用兵,因为西域遥远,所以就近征调的西部羌人是远征西域的主力军。
  晋国的将领常常虐待羌兵,打仗时让羌兵冲在最前面当肉盾,缴获的战利品却不分给羌人。
  最后,晋国虽然迫使薛延部重新回到天山以北,保住了西域的势力范围,却引起了羌人诸部落的不满。
  赫兰墨及时获得了这个情报,他派了几个能言善辩的使者南下联络诸羌,挑拨他们反叛大晋。
  自从奕六韩杀了羌王柯英、平定诸羌之乱,一直安宁平靖的西疆,突然间狼烟四起,诸羌部落前所未有地团结一致,掀起了反叛大潮。
  叶衡只得请曾经镇守西疆、早已告老还乡的卫国公葛冲重新出山,葛冲刚刚中风发作,骑马都困难,然而国难当头,义不容辞,他被亲兵们抬着上了战场。
  就在这时,休养生息、富国强兵好几年的赫兰墨,兵分三路,亲率大军南伐。
  因为晋国西边的兵马都调去平定羌乱,赫兰墨的西路军进军最为迅速,很快占领了肃州、延州,渡过宁河攻到了武弘。
  中路军由赫兰墨亲自率领,他采用了闪电战术,没有一个城池一个城池地打,而是绕开宁州首府定远、并州首府桑泉,直接从黄蛇岭南下到了瀛关。
  东路军由莫槐伏念率领,也是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攻下幽州南部的寅州、定州,与赫兰墨在瀛关下会师。
  大晋举国震惊,瀛关是京城北面最后一道关隘!百年来草原上的胡人从来不曾打到过中原腹地!
  ————
  外面狼烟遍地,战火纷飞,药王谷这个世外桃源却依然竹林幽碧,清泉漱石,雀鸣鸟啼,野菊飘香。
  一道清瀑从两边山崖飞流直下,如玉龙天降,银河倒垂,溅激起无数水花雨雾,经山风吹拂,化为阵阵烟云,随风飘入云际。
  湖边的大石上,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正闭目打坐,瀑布冲击带起的水雾,拂动他微霜的鬓发,沧桑中隐隐显出曾经君临天下的慑人威仪。
  湖水的另一边,一个身着紫色九龙腾云锦袍、腰围玉带、身姿颀长英挺的男子,毕恭毕敬地躬身垂手而立,似在等待大石上的老者。
  瀑布声轰隆隆作响,水雾弥漫蒸腾,山谷间落花寂寂,烟树苍茫,那盘腿打坐的老者许久不曾睁开眼睛,那垂首侍立的男子亦是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
  突然,“啪”地一声,从树上掉下来一个白色的东西,正砸在那老者的头上,黄色的汁液迸溅开来,顺着老者的头发滴落,流淌得满脸都是。
  “糟了!”树上传来一个孩童稚嫩清脆的声音,树枝晃动,枝叶窸窣,一个小小的身影如飞燕般从枝丫间掠过。
  “小、耗、子,你给老子站住!”奕六韩一抹满脸打碎的鸟蛋汁液,嗖地纵跃而起,衣袂飘飞,连连蹬在树干上,如轻捷的灵猿攀上了树:“臭小子别跑!”
  一边怒吼着一边在重重枝叶间攀援纵跃,谁知那孩子比猴子还灵活,在树枝间几个跳荡就不见了,奕六韩反而身形一个不稳,差点掉下来。
  那个穿紫色九龙袍的男子见状点足掠起,疾风闪电般掠至树下准备接住奕六韩。
  奕六韩抓住一根树枝借力一荡,轻飘飘落下地来,呼哧呼哧喘着气,瞪了男子一眼:“你还在这里?怎么还不滚?”
  男子扑通跪倒,匍匐于地,声泪俱下:“儿臣不孝,兵败失地,国土沦丧,山河破碎,儿臣愧对父皇所托!”
  奕六韩负手望着青峰翠峦,白云舒卷,山风吹动他玄青色的袍袖,舞荡翻飞间透出无限沧桑,良久方道:“自从我与你母后决定携手林泉,把江山交给你,我们就不准备再干涉朝政。那时我就说过,既然举国臣民都以为我龙驭宾天,那你就当我已经死了。
  你的资质一向不如你三弟,若遇承平之世,你不失为守成之君。也因此,为父一生戎马不歇,只盼为你留下一个太平盛世。
  然则为父晚年穷兵黩武,民力耗尽,你摄政后矫枉过正,罢边军、削豪族等诸多措施失之激进,恰此时北方又有雄主崛起,唉……”
  言至此,摆了摆手:“为父也不能帮你一辈子,现如今你只能靠自己了。回去吧!”
  叶衡泣不成声,连连磕头:“儿臣不敢以社稷累父皇,此番前来是拜托晋阳妹妹,为家国一行,出使敌营求和。毕竟,晋阳妹妹的孩子,是赫兰墨的亲儿子。”
  “什么?!”奕六韩脸色骤变,大袖猛地一掀,“绝对不行!我的姝儿不会再回到那个畜生身边!小昊泽姓叶,他从小叫我爷爷而不是外公,他是我们叶家的种,跟赫兰墨毫无关系!”
  “父皇!妹妹身为大晋公主,为江山社稷……”
  叶衡话未说完,奕六韩暴怒地打断了他:“你给我闭嘴!赫兰墨虽然打到了瀛关,但他用的是快进战术,一路遇城而不攻。在他身后还有好几座城池,都可以出兵截断他的归路!”
  “可是西疆羌乱难平,儿臣把重兵都派到西疆去了,瀛关只有两万人镇守,京城也只有三万人了,从江南调兵只怕来不及!”
  奕六韩面色铁青,近乎狰狞地怒吼:“那就让圆圆和亲薛延部,让薛延部从西边进攻野利国!薛延部与赫兰墨虽结为联盟,但是两国邦交岂有恒定,朝结暮解是常有之事!”
  叶衡大惊失色:“父皇,新城(圆圆)才十四岁,黎悍(薛延部可汗)四十多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