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下狱(2)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5      字数:2410
  扶余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商队中有人告诉在下,曾看见此人在王庭药帐外的角落里,和一位王庭侍女说悄悄话。在下一向对商队管束甚严,不准商队中人与王庭贵妇们暗中交结,以免惹祸上身。这是每一位加入我商队的人都需遵守的准则,没想到此人竟破了我的规矩,故而我命人搜了此人的毡房,竟搜出这样一幅地图,我不敢轻忽,赶紧将此人抓捕,和地图一起呈交给了可汗。”
  叶姝丝毫不放松地步步紧逼:“那么,此人既然是大晋奸细,又是如何混入你的商队?你自诩对商队管束甚严,想必每一位进入商队的人,你都会核实他的身份来历,如何会接受大晋的间谍?”
  扶余人显然有备而来,不假思索地答道:“此人是今年刚入商队的,他原是潘县一家酒肆掌柜的独子。我们商队每年去幽州都在潘县歇脚,和那家酒肆掌柜本也算是老相识了。
  今年春天我们经过潘县,掌柜的告诉我们,他准备关了酒肆回老家,但是老家的田亩已经毁于战火,回去只怕也难以为生,他一个糟老头子,倒是可以用开酒肆这些年的积蓄养老,可是他儿子想要娶妻生子,只怕就难了。故而想让儿子跟着我们坐贾行商。孰料这样一位老相识的儿子,竟是晋国的间谍!”
  叶姝见他答得滴水不漏,抬目望着赫兰墨:“阿墨哥哥,我想问这个所谓的晋国间谍几句话,不知可否?”
  她不叫他可汗,而是叫他“阿墨哥哥”,让他心中一阵痛楚,冷酷的眼眸浮起几许温柔,对她点了点头。
  叶姝转向那个遍体鳞伤趴在地上的人:“你说你是我哥安插在商队中的间谍,请问你原本是什么人?我哥是怎么认识潘县一家酒肆掌柜的?”
  那人挣扎着勉强抬起头来,声音嘶哑而虚弱地答道:“小的原是幽州刺史府的记室,去年幽州首府范阳陷落时,刺史大人带着一帮僚属南逃,正遇上北上的彭城王(叶靖)军队。
  小的便在彭城王军中做了个管账主薄,后来彭城王兵败,摄政王和野利国和谈失败,之后幽州易主。
  摄政王对彭城王动了大怒,斥责彭城王作战不力,未能收服幽州。彭城王便决意在幽州安插奸细,暗中制造混乱,鼓动幽州当地的汉人叛乱,以此扰乱野利人的统治。
  我因为老家在渔阳,便奉命回渔阳联络当地汉人叛乱,这时我才知道,以前住在我家隔壁的老杨头去潘县开了家酒肆。
  潘县地处从草原进入幽州的要道,我便去了那家酒肆,见到了老杨头。老杨头向我说起,扶余人的商队常出入伊罕山,那里是野利国的东庭。
  我把这个消息禀报给彭城王,彭城王又禀报了摄政王,摄政王便决定由我扮成老杨头的儿子,潜入这支商队……”
  叶姝又考问了这人叶靖的相貌、叶靖的口头禅、叶靖的副将亲兵的名姓,此人都回答无误。
  叶姝只觉一股森森寒意从脚底直冲到头顶,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直让她浑身都颤抖起来——能这样陷害她的,只有莫槐氏兄妹!
  莫槐仁信镇守幽州,曾与叶靖疆场对敌,能够抓捕来自叶靖军中的俘虏;半年来莫槐仁信又多次平定幽州当地的叛乱,抓捕不少叛众;此人若非俘虏,便是幽州当地叛众,所以才能编出这样无懈可击的供词!
  可是,我没有莫槐氏兄妹陷害我的证据,仅凭这些猜测,阿墨哥哥会信我么?
  叶姝脑中突然电光火石般闪过一念,她抬起双眸直视赫兰墨:“阿墨哥哥,你刚才说何婉清供认,她留在长青围营地是为了接近你,没想到你将长青围营地的俘虏都赏给了莫槐伏念。何婉清也因此做了伏念的侍妾,她为了能够接近我,故意激怒伏念的妻子,让我看见她被虐打,然后求我收留。可是这样?”
  赫兰墨点点头,深沉而锐利的目光,仿佛两道利刃探入叶姝双眸,似乎想从叶姝眼里看出事情的真相。
  叶姝坦然地迎视赫兰墨:“然而当时,并非我首先提出收留何婉清,而是伏念的妻子!我刚认出何婉清,伏念的妻子就对我说:‘可贺敦,这女人成日狐媚我家伏念,既是你的故人,不如你把她带到身边伺候,也省了她在我眼皮底下搔首弄姿,看得我心烦!’
  她说这样一段话,倒像是谋划好了要把何婉清送到我身边,生怕我不收留何婉清!阿墨哥哥不信可以问一下那步真和狼卫们,他们当时就在我身边,应该听见了我和伏念妻子的对话。”
  赫兰墨久久地凝视叶姝,叶姝目光不避不躲,与他定定对视。金帐中的兽鼎香炉散出袅袅烟雾,在二人之间升腾,多少的光阴与往事便如这迷离雾霭,如梦似幻地在眼前漫卷不息……
  赫兰墨侧头,沉声:“把那步真叫进来。”
  不多时,那步真奉命入帐,赫兰墨问他是否记得一个月前在头曼山狩猎时,可贺敦是如何遇到何婉清,又是如何把她收留下来的。
  那步真神情有些茫然,努力地回忆了一会,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可是他已记不清伏念的妻子当时是否说过那段话。
  “这个……属下……”
  那步真突然打住——看这情形,如果伏念的妻子说过这话,对可贺敦是有利的——于是他赶紧大声道:“让我仔细想想……可汗,属下想起来了,左骨利侯夫人的确说过!”
  叶姝长舒一口气,悄悄看了那步真一眼,心中充满感激。
  赫兰墨薄唇抿出如铁的线条,沉默地凝视自己的圣狼卫,眼底浮起一缕复杂之色——他看得出来,那步真根本不记得了,但为了维护叶姝,却故意装出记起来的样子。
  赫兰墨胸间翻涌着说不出的情绪,长叹一口气,对守卫一旁的索莫道:“将可贺敦暂且押到地牢里看守起来……”
  叶姝美眸一睁,眼中迸出血红的光,不敢相信地瞪视赫兰墨,凄厉地大喊:“阿墨哥哥,我是被陷害的!那步真都说伏念夫人讲过那话,显然她是想把何婉清送到我身边!她必是受了她夫君指使,这是莫槐伏念搞的鬼!阿墨哥哥你忘了你中毒后让咄禄回云州传令,结果莫槐伏念擅改你的命令来杀我,而咄禄至今找不到?莫槐伏念这是不除掉我誓不罢休啊!”
  叶姝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一边被两名狼卫挟持着拖了下去,一直拖出金帐,拖出王庭,长长的绣金鸾凤纹大红锦裙在雪地上拖出一抹凄艳如血的弧线。
  呼啸的寒风卷着雪花,猛烈地扑打在她的脸上,冰冷的雪粒像无数利刃刺入肌肤,痛得透心彻骨。
  人们站在帐篷外看着她,或指指点点,或幸灾乐祸,或悲悯同情……
  叶姝眼里逐渐看不清那些人,只有漫天纷扬的雪花在眼前飞舞,她仰起头来,任眼泪在脸颊上冻成冰棱,无声地唤了一个名字:阿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