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刺杀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5      字数:3407
  薄雪覆盖的草原清冷苍茫,飘荡的晨雾如同大幅大幅的轻纱覆盖天地,何婉清在寒冷的晨风里轻轻跺着脚,对叶姝宫帐门口的两名当值狼卫说道:“塔娜姐姐闹肚子了,让我来替她伺候可汗和可贺敦洗漱。”
  两名狼卫放她进去,何婉清撩开绘满各种瑞兽图案的金丝毡帘进入外帐,顿觉暖融融的热气包围了身体。
  一名野利侍女正从炉子上提起烧开的热水注入瓷盅和铜盆,见到何婉清进来,略为诧异,何婉清用极低的声音解释:“塔娜姐姐闹肚子了。”
  野利侍女没有说什么,转身去架上拿毛巾。
  何婉清的目光停留在帐壁的一处黑漆木格上——那里放着叶姝的袖弩。
  深紫色织锦帷幔内隐隐传来赫兰墨的声音:“你再多睡会,我今日要出席右大将的出征誓师大会。”
  “唔,要亲亲,亲我嘛……”叶姝撒娇的声音传来,娇媚柔腻,听上去令人骨头都酥了。
  两人亲昵的声音隐约响起,仿佛鱼在水里扑腾,轻轻拍打水波。
  何婉清捧着漱口的瓷盅,和另一名端着脸盆的侍女久久站在帐外恭候。
  许久,那缠绵悱恻的声音才平息,野利侍女率先打起帘子,何婉清连忙跟着进去。
  内帐比外帐更加华丽,是按照叶姝母国的风俗布置,厚厚的金线鸾凤纹地毯,层层紫绡如意纹帷幔仿佛云雾飘荡,数个错金博山炉散发丝丝缕缕的香气,将内帐烘得温暖如春。
  赫兰墨只着白绢单衣,白绫长裤,身形高峻挺拔,一边系着衣带,一边从最里面一层帷幔中走出。
  何婉清和另一名侍女连忙上前伺候他洗漱,何婉清奉上漱口水,然后又捧上铜盂,赫兰墨朝铜盂里吐漱口水时,打量了何婉清两眼:“你就是那个可贺敦旧王府的婢女?”
  何婉清睫毛微微颤抖,尽量镇定地回答:“是的,可汗。今日塔娜姐姐闹肚子,让我替她伺候您和可贺敦洗漱。”
  叶姝在里面听见了,撩开床帐往这边望了一眼。
  何婉清立即朝叶姝跪拜行礼:“见过公……哦不,可贺敦!”
  叶姝娇滴滴地轻笑:“叫我公主也甚好,可汗不会介意的!”
  “是,公主!”何婉清垂目答道。
  洗漱完毕,另外两名侍女上前为赫兰墨穿衣穿靴,何婉清和伺候洗漱的侍女退下,将洗漱用具拿到外帐放好。
  这时,四名侍女端着托盘,提着食盒进帐,摆开早膳。
  何婉清趁侍女们都在忙着搬动餐桌餐椅、布置碗碟,走到角落,眼睛余光打量周围,见无人注意,飞快从帐壁木格上取下叶姝的袖弩,迅速收入袖中。
  这些天,叶姝总是隔三差五到何婉清毡房坐一坐,听她讲述阿奎的事,何婉清趁机对叶姝的袖弩表示好奇,让叶姝教她使用。
  ——她还发现了一个规律,叶姝总是在袖弩中装上三支箭。
  何婉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袖弩藏入袖中,然后上前帮野利侍女们布置餐桌,摆放早膳。
  赫兰墨穿好中衣,坐在餐桌边,侍女们已经给他的碗中倒满热腾腾的奶酒,盘中堆着小山般的一大摞面饼,还有几大盘胡炮羊肉、干奶食。
  何婉清只觉手心全是冷汗,心跳得像要破腔而出,袖中的箭弩仿佛一簇火焰烫着手腕,她虽然低垂眼帘侍立在旁,睫毛却在不停颤动。
  赫兰墨用面饼卷着羊肉大口地吃,不时端起银碗喝一口奶酒,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掠过何婉清。
  赫兰墨吃过早膳,用茶水漱了口,侍女们上前收拾碗碟,何婉清跟着上前。
  她死死地盯着赫兰墨的咽喉,伸手端起一个瓷盘,在瓷盘的遮挡下,突然扣动了袖弩的机括!
  “嗖——”地一声劲风破空,一道金色闪电从瓷盘下激射而出!
  赫兰墨迅速拿起面前银碗一挡,“叮”地一声,挡住了第一支箭。
  又是两道金光接踵而至,“嗖嗖”疾响,赫兰墨身子敏捷地后跃跳开,躲开了接下去的两支利箭,并且将手中银碗猛力挥出,正砸中何婉清的鼻梁,痛得她踉跄了两步,鲜血从鼻中汩汩淌下。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侍女们这才反应过来,爆发出一连串尖叫,惊恐万状地抱头鼠窜。
  门外狼卫们闻声冲进来,顷刻间将何婉清拿下,七手八脚将她摁在地毯上,何婉清一边拼尽全力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你这个犬羊贱种,受我大晋厚恩,不思报效,竟敢欺凌上邦,侵我国土,杀我亲人,我恨不能生啖你肉……”
  同一时间,叶姝闻声从内帐冲出来,只穿浅樱色半透明的云纱小衣,衬得一身冰肌雪肤白得耀眼、滑腻如脂,娇艳面庞上满是惊骇,扑到赫兰墨身上:“阿墨哥哥,你怎么样?”
  赫兰墨一把揪起叶姝衣襟,额头青筋暴凸:“她究竟是什么人?!”
  “她……”叶姝瑟瑟发抖,泪光盈盈,转头朝何婉清看去。
  何婉清已经被狼卫们用布巾堵住嘴,却仍在拼命挣扎,喉咙里呜呜有声,泪眼中有漫天漫地的血色涌来,舅父(呼延绪)横剑自刎时倒下的身躯,舅母和两个小侄女被野利士兵残杀时飞溅的鲜血,在眼前如熊熊大火般燃烧。
  “我问你她究竟是什么人?!”赫兰墨用力摇晃叶姝的身躯,暴怒的声音如雷霆般震动她的耳膜,她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全身骨头几乎散架,牙关不住颤抖,“她……她是……云州都督……呼延绪的……外甥女……”
  “云州都督呼延绪?”赫兰墨眼睛一眯,目中掠过利剑般的寒光,“你为何瞒着我?!为何瞒着我把她留下?!”
  “她……她曾与如歌妹妹一起来劫走我,那个地道就是她告诉大嫂的,所以……所以我不敢告诉你……”叶姝知道瞒不住了,抖抖索索地说道,眼泪大滴地滚下苍白如雪的脸庞。
  “劫走你?她是你大哥的人?!”赫兰墨猛地将叶姝扯到自己眼皮底下,眸光冷厉如冰锥般刺进叶姝眼底,“你为何把这种人留下?还为此欺骗我?”
  “我……”叶姝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若说是为了阿奎,阿墨哥哥只怕会更恼怒。
  “回答我!”见叶姝不肯说实话,赫兰墨如火山般爆发了,双目中怒火熊熊。
  “我看她可怜,所以收留她。”
  “看她可怜?你在骗我!”赫兰墨竭力控制住情绪,对狼卫们命道,“先把这女人押到地牢里关起来。”
  等所有人退下后,赫兰墨才问叶姝:“究竟为何留下那女人,跟我说实话!”
  ————
  莫槐柔抱着女儿走来走去地拍哄,纤细的秀眉凝满担忧。
  她和赫兰墨的女儿刚满一岁,最近两天,女儿长了满脸满身红疹子,医官来看了几次,开了药服下去也未见好转,女儿不停啼哭,不肯吃东西。
  “可贺敦,左骨利侯到了!”门外的侍卫禀报道。
  “快让他进来!”阿柔见女儿哭得好些,刚交给奶娘,女儿又哭起来,张开双臂喊着要阿娘抱,阿柔无法,只得重新抱过女儿轻拍。
  劲健有力的靴声传来,莫槐伏念金刀大马地走进帐,在一张锦墩上坐下,双手扶膝:“小妹这么急找我有何事?”
  莫槐柔张了张嘴,正欲说话,低头看了怀里的女儿一眼,将本来要说的话生生吞了下去,犹豫片刻后,柔声道:“你过几日就要出征,都准备好了?”
  莫槐伏念微微诧异:巴巴地把我叫来就为了问这个?
  却还是答道:“是。怎么,小妹有何吩咐?”
  莫槐柔低头看一眼女儿,见她安静下来,便又问莫槐伏念:“父亲在幽州还顶得住吧?”
  “放心吧,父亲治理幽州甚是得法,自去年占领幽州,父亲就加固了幽州几座城池的城防。
  再者,咱们的粮草可以从辽西和柔玄镇两路过去。叶靖的粮道本来是水路并进,但如今冬季临近,等运河结冰后,他就只能放弃水路,只剩一条粮道了。”
  阿柔点点头:“他选择这时北伐真是失策,不仅仅是粮草运送困难,冬衣的运送也困难。对了,大哥你负责截断他的粮道,对吗?”
  “正是,可汗命我从怀荒南下广灵,再从广灵往东南翻越五行山。”
  阿柔低头看见怀里的女儿睡着了,让奶娘抱了下去,伏念这才注意到外甥女一脸红疹子,忙关切地问道:“明珠这一脸的疹子是咋回事?请医官来看了么?”
  阿柔并不答他,眼望奶娘抱着小女儿消失在帘外,才对莫槐伏念道:“先不说这个,我今日找你是有要事,刚才明珠没睡着,我不敢说。你别看明珠这孩子才一岁,会说的话可不少,如果去向她父汗学舌可就糟了。”
  莫槐伏念紧张起来:“什么要事?”
  “你那个侍妾今儿一早刺杀可汗未遂,如今被可汗关在地牢里审讯呢!”
  “什么?!”伏念大惊失色,结结巴巴说道,“她……她……她为何要刺杀可汗?!”
  莫槐柔仔细地观察大哥的神色,见他神色不像作伪,长睫半垂,不动声色道:“大哥你不知道她要谋刺可汗?”
  “我当然不知道!知道我还会把她送到可汗身边?!”伏念声音提高,神情激动,阿柔忙竖起一只春葱玉笋般的纤指,示意他小声些,伏念遂压低声音:“阿柔,我绝对没有让她刺杀可汗!我照你说的吩咐她陷害那妖妇,我已经买通了那支商队的领队,正准备亲自去见他,这……这女人怎么搞出这样的事,如今可怎么办?她不会把咱们牵扯出来吧?”
  “牵扯出咱们也不怕,你就说你不知道她的来历,本来她就是你打败赫兰那桓后、可汗赏给你的俘虏。”莫槐柔抿唇沉思,清艳眉目透出阴狠之色,“你一会还照旧去见那人,把那幅地图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