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 替身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5      字数:4472
  “这么多人马,肯定不是为我们来的。我们去救晋阳公主的事,只有大帅和杜将军知道……”
  “虽不一定是为我们而来,但若我们被发现,只怕也是麻烦!”侯希光也跃起身来,掠到慕奎身边朝下张望。
  只见山坡北面有成千上万的火把移动,汇聚成一片跳跃的火海,隐隐有金戈铁马之声传来。
  “人马是从北边来的,咱们快点躲起来还来得及!”
  慕奎话音甫落,慕如歌端起煮着疙瘩汤的大铁锅,将一整锅汤水都泼在篝火上,“哧——”地一声,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熄灭。
  三人上前用穿靴的脚狠狠踏灭了零星的残焰,迅速地收拾了行囊,匆匆翻身上马,蹄声急促,消失在林子深处。
  ————
  “就是他们!快追!”
  钦陵和叶姝刚奔出几步,身后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高呼声。
  钦陵二话不说,从马鞍边抽出几支利箭,搭上弓弦,回身疾射而出。
  利箭如破雷裂冰般呼啸而去,随即惨叫声四起,举着火把的追兵被射落一片。
  一时间人仰马翻,翻倒的马匹和人被坠地的火把烧着了,惨厉的哀嚎嘶鸣声冲天而起。
  钦陵趁着这阵攻势被阻,迅速地鞭策骏马往林子里疾驰。
  雪已经停了,夜幕下的山林因为有积雪的微光,并不是完全漆黑。这座大山不算陡峭,坡势平缓,林木稀疏,很快左边的林子里就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一队追兵喊杀着从左边上山了。
  钦陵只好调转马头朝林木较为密集的右前方奔逃,然而刚逃了几步,耳畔响起劲疾的破空声,接着钦陵肩膀一阵剧痛,与此同时身下一沉,飒露紫一声凄厉哀鸣,四蹄屈地,脖颈上插了一支箭矢,倒了下来。
  钦陵的肩膀也中了一箭,却顾不上自己,紧紧抱着叶姝在飒露紫倒地之前,从马背上纵身跃起,在地上几个翻滚,然后趴在地上不动了。
  钦陵肩上的箭矢在翻滚中折断,箭尖深入骨髓,痛得他一阵头晕目眩。他身下的叶姝也被翻滚得七晕八素,双眼紧闭,紧紧地缩在钦陵怀里不动。
  追兵们见状跳下马背,冲上来准备捆绑二人,钦陵突然鲤鱼打挺般一跃而起,拳风霍霍,肘撞膝顶,将这几人生生逼退数步。
  “锵——锵——锵——”数声,追兵们利刃出鞘,刀光闪闪,一齐朝钦陵劈砍而来,钦陵往一侧纵跃躲过一道刀光,又身子后仰躲过另一道刀光,却因大腿受伤行动不便,没有躲过斜刺里削来的又一道刀光。
  “钦陵小心——”叶姝大喊着扑上去,替钦陵挡下了这一刀,但见血光飞溅,她背上的皮毛氅衣被削开,毛絮随着喷涌的鲜血纷纷扬扬,她整个人软倒在钦陵怀里。
  “可贺敦!”钦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紧紧抱住昏死过去的叶姝。
  “混账!首领说了,女的要抓活的!”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怒声大吼。
  那几个挥刀乱砍的顿时缓了攻势,极度绝望悲伤的钦陵骤然间爆发了惊人的力量,腿上的伤似乎忽然不痛了,他抱着叶姝纵身跃起,连环飞腿踢翻数人,从他们的间隙中间冲了出去,抱着叶姝往没有追兵的前方树林飞奔。
  追兵们这才反应过来,翻上马背追上去。
  前方树林逐渐密起来,追兵们的马速不得不缓下来,钦陵虽然大腿受伤还抱着一人,一时间却也没有被追上。
  凄厉的破空声不断响起,然而树林渐密,夜色渐深,弓箭也失了准头。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火光大亮,又是一队追兵上山了!
  钦陵脚步顿住,双眸被前方大片的火光映得血红而又绝望,只得再次调转方向,朝右边树林一瘸一拐地狂奔。
  “快抓住他们!他们就在那里!”左前方刚出现的人马大声呼喝着蜂拥而来。
  身侧身后都是人喊马嘶,火光闪耀,耳边尖利的破空声连响,突然背心和大腿一阵剧痛,两支利箭插入了他的脊背和腿部。
  钦陵往前扑跌在地,却没想到这里是一处断坡,他抱着叶姝滚了几下,突然顺着坡势咕噜噜一直滚了下去。他在滚落的过程中始终紧紧抱着叶姝,手掌牢牢护住叶姝的后脑……
  ————
  “那边有一处断坡,坡下灌木丛生,我们去那里躲着!”侯希光有四十多年内力修为,能在黑暗中视物,他朝身后的两人喊道。
  一行三人跳下马背,牵着马匹小心翼翼地下到坡底,将马匹的嘴用嚼子勒住,前蹄用马绊子拴住,系在矮树上。三个人一齐躲在灌木丛中,听着坡上的动静。
  隐隐约约听见杂沓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似乎是从北面和东面的山坡上来的,接着又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呼喝声,夹杂着一声犹如狼嗥般的悲嚎声。
  接着西面的山坡也有马蹄声纷乱响起。不久,头顶上传来一阵窸窣作响,接着是咕噜噜的滚动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坡上滚下来了,一路带起纷纷扬扬的积雪,洒落在三人的面颊上。
  最后只听“扑通”一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滚落在三人旁边的灌木丛中。
  三人对视一眼,慕奎说道:“我去看看!你们别动!”
  慕奎野利语流利,又在塞外生活过,遇事能随机应变,所以侯希光和慕如歌都未反对。
  慕奎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蹿了过去,拨开灌木丛,见残雪里伏着一团形状奇怪的影子。
  就在这时,头顶上忽然有火光亮起,有人大声地呼喊:“队长,这里有一处断坡,他们应该是从这里滚下去了!”
  慕奎连忙蹲下伏倒在那团影子边上,这时他才看清,原来那奇形怪状的黑影是两个紧紧拥抱的人影,一个高大的人影在下,另一人娇小的身子趴在高大的身躯上,长发倾泻遮住了面容。
  这时上面的火光更加明亮,不停在头顶晃动,人声也愈加嘈杂,显然是更多的人来到了坡顶,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这个坡有点陡啊,而且下面很深,什么也看不清!
  “喂——队长说从那边找个缓坡绕下去!”
  头顶上人喊马嘶之声渐渐远去,那些追兵绕到另一边去了。
  这时慕奎看见,那个躺在下面做肉垫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侧头看向自己。
  慕奎吓了一大跳,黑暗中只见那大汉目中蓦地射出精光,他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道:“你……是晋国人吧?我身上的女子是你们的晋阳公主……”
  慕奎惊得犹如被雷电劈中,像饿极了的猛虎般扑了上去:“你说什么,是姝儿吗?姝儿!姝儿!”
  慕奎拨开叶姝脸上的乱发,在残雪反射的一点微光中看见了那张黑暗中仍隐隐散发明珠般绝世艳光的脸,只觉热泪如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姝儿……姝儿……你怎么了?啊,天啦!”慕奎摸到了叶姝背上深深的伤口。
  “她受伤了……快把她……藏起来……”钦陵气若游丝地喘息着说道,“别让追兵抓住她,可汗发了……黑木令……全境追捕她……要把她……抓回去祭旗……”
  “我知道了,我会救她的!”慕奎泣不成声,脱下大氅裹住姝儿,将她抱了起来。
  这时灌木窸窣,侯希光和慕如歌也在黑暗中摸索了过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他们听见了慕奎刚才那声悲凄的呼喊。
  “是姝儿!是姝儿!”慕奎哭喊着,低头用脸颊蹭着怀里心爱的女子,又指向仍躺在地上的钦陵,“是一个男人和姝儿!那个男人说赫兰墨发了黑木令,全境通缉姝儿!”
  “什么是黑木令?”如歌问道。
  “草原上的蛮族没有文字(赫兰墨虽创立了野利文字,但并未广泛使用,大多数人仍不识字),可汗要抓捕什么人就会派亲兵带上雕刻了特定符号和图案的令牌传谕各部落。黑木令是最高级别的通缉令。”慕奎解释道。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火光闪耀,人影凌乱,有马嘶声和呼喝声隐隐传来,接着后方也有火把跳跃,人声喧哗。
  “不好,他们从两个方向包围过来了!咱们逃不掉了!”侯希光喊道。
  如歌迅速扫了一眼慕奎和地上的钦陵,忽然疾步上前,蹲在钦陵身边问道:“你们可汗颁布黑木令时有画像吗?那些追兵知道要抓的人长什么样吗?”
  “没有画像……他们只知道可汗要抓可贺敦和她的侍卫长……并不知道我们长啥样……拜托你们一定要……救可贺敦……”
  “我明白了……”如歌站起来坚定地看着侯希光和慕奎,“我来假扮成晋阳姐姐,和这个男人一起出去引开追兵!”
  “什么?”侯希光大惊,“这……你若出了什么事,你父皇那里我怎么……”
  “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慕奎,快把晋阳姐姐的外衣换给我!”
  慕奎蹲下来,轻轻将姝儿放在雪地,迅速脱下她的大氅交给如歌,又用自己的大氅将姝儿裹紧。
  “你们快点带晋阳姐姐藏在灌木丛里,快!”如歌快速裹上姝儿的大氅,蹲下身大力一托,一股雄沛的内力涌出,将钦陵高大的身躯轻松扶起来,“我这个办法你觉得怎样?”
  “很好!”钦陵气喘吁吁地赞许道,在如歌大力的扶掖下,支撑着遍体鳞伤、虚弱不堪的身体,“只是,你的武功甚高,可贺敦不会武功,你得收敛一下武功才不会露出破绽……”
  “好,我知道了……”
  她的话音方落,前方火光大盛,人影纷乱,有人高声喊叫:“他们在那边,我看到他们了!”
  如歌假装扶着钦陵跌跌撞撞地逃跑,把追兵引得越来越远离这处坡底。
  慕奎抱着姝儿,和侯希光伏在灌木丛中,望着火光和人影逐渐远去。慕奎这才爬到卧伏的坐骑旁边,从马鞍侧的皮囊里取出伤药和绷布。
  回到叶姝身边,解开大氅,脱掉她的中衣和亵衣,露出她月光般皎洁的玉背,雪白的肌肤即使在黑暗中也散发着一层晶莹的光泽,背上那道长长的刀口更显得血肉翻卷,狰狞可怖。
  “姝儿……”慕奎一边给她的伤口撒上药粉,一边泣不成声地呼唤她,泪水大滴大滴落在她滑嫩的肌肤上。
  侯希光不住唉声叹息,反复叮嘱慕奎:“可别让太后娘娘知道,太后最疼的就是晋阳公主。自打生了小六,太后娘娘身子一直不好,受不得半点打击。”
  慕奎抽泣着答应了,处理完伤口,他将叶姝抱起来搂在怀里。
  叶姝发出一声轻微的呻银,慕奎忙小心翼翼避开她的伤口,撩开她黑瀑般披散的发丝,往她嘴里塞了一枚回心丹,这是侯希光从药王谷带来的,由肖神医亲自配制,可以让重伤失血的人补气提神。
  慕奎借着残雪微光凝视姝儿,俯下身在她的额头和脸颊轻轻地蹭着、吻着,无限怜惜。
  随着回心丹在她嘴里逐渐融化,姝儿浓长如蝶翼的睫毛轻颤着,竟慢慢地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她苍白无力的唇蠕动着,无比凄凉地唤了一声:“阿墨哥哥,是你吗?”
  慕奎一震,只觉心口被撕开了般疼痛,紧紧抱住她:“我是阿奎,师傅!你的阿墨哥哥要杀了你祭旗,你还恋着他?!”
  “阿墨哥哥……”她仍是不住地唤着,一行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师傅……”慕奎吻去她的泪水,唇贴着她的鬓发,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侯希光实在看不下去了,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眼睛微湿,站起身假装去观望敌情。
  黎明前的寒冷薄雾开始弥漫,山林渐渐安静下来,除了风吹灌木的簌簌声,和偶尔一声积雪压断枯枝的声响,四下里万籁俱寂。
  “估计追兵都已经走了。”侯希光道,“我们也往射虎隘口返回吧。”
  ————
  回到射虎隘口的驻军地,此处的守将杜知节接待了慕奎一行人。
  慕奎和杜知节原本就是旧交,两人曾一起在呼延绪麾下共事。
  前些日慕奎给呼延绪留信辞别后,呼延绪不但没有怪罪,还特意签署了出关的文牒托人快马追来,交给慕奎。
  见慕奎他们带回了晋阳公主,杜知节忙把自己家眷住的院落腾出来让叶姝暂住,还请了一位大夫给叶姝疗伤。
  一路上虽然是慕奎抱着叶姝骑马,但马匹的颠簸仍让重伤在身的她虚弱不堪,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
  大夫给叶姝拿完脉,退到外室。
  慕奎忙跟了出来:“大夫,我看公主的刀伤愈合得不错,为何她还是整天昏睡?”
  墙角两个粗朴的大铜炭盆烧得很旺,厚厚的毛毡门帘紧紧合拢着,室内暖意融融,大夫热出了一头大汗,抬袖抹了一把,才笑着向慕奎一拱手:“公主昏睡是一种害喜的症状,怀孕初期常常会嗜睡……”
  “害……害喜?”慕奎瞪大了眼睛。
  “公主已有四十多天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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