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发第二更）
  奕六韩一摆手，眸光沉冷，隐隐迸发出雷霆万钧的慑人威严：“朕自有成算，爱卿不必多言。”
  只这一句，姜希圣不敢再劝。
  不多时，中书舍人文鹏举，以及五品以上的将军等都齐集大殿。
  听说奕六韩要打野利汗国的左律王阿须拔，将军们神情震惊，面面相觑。
  中书舍人文鹏举更是立即站出来直言极谏：“阿须拔弑杀阿部稽，乃是野利汗国内部之争，如今既然阿须拔已上表向我国称臣，那么其所建之新汗国亦是我朝藩属，今以藩属内部之争而劳中国之师，士卒因其劳，百姓因其疲。何况陛下刚征辽东，损失颇巨，数万子民抛骨域外，此时断不能再兴兵戈！”
  文鹏举以文才名动天下，被誉为“江南三大才子”之一，苏葭湄曾向奕六韩力荐此人。当时奕六韩和苏葭湄夫妻间玩情趣，故意装出吃醋的样子，但其实对文鹏举的才华十分欣赏。
  后来奕六韩亲自接见了文鹏举，常让他为自己草诏，文鹏举才思敏捷，往往奕六韩刚把旨意说完，文鹏举即能下笔成章，一挥而就。
  之后，奕六韩便将其提拔为中书舍人，负责诏命文书的起草。
  因此奕六韩打仗也将他带在身边，以便随时可以令他为自己草拟诏书。
  文鹏举的官职虽比姜希圣低，却是皇帝的机要近臣，掌管诏令，奕六韩爱他之才，又因他乃爱妻所荐，对他格外倚重，然而此时，奕六韩却第一次对他发火了，用力一拍桌案，怒眼圆睁：
  “阿须拔弑君自立，如此狼子野心，你以为他会真心臣服于我国？他上表称臣不过是权宜之计，因他刚刚自立为可汗，东边诸部落尚未臣服，他需要朕的支持，以慑服东境部落。朕已假意派使者册封他，令其掉以轻心，再出奇兵偷袭他的牙帐，趁他根基未稳，一举灭之！今日不灭，难道还要等到彼坐稳汗位，慑服诸部，渐成大患？”
  将军时何抱拳出列道：“陛下就算要打，也该等分散于辽东各郡的人马集齐后再开打……”
  奕六韩怒吼道：“朕欲打阿须拔一个措手不及，在他还沉浸在受册封的得意中、来不及调集各部落兵马之时，就出其不意进攻他的牙帐！若等各路兵马齐集，朕就错失了最好的良机！”
  奕六韩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烈焰，暴烈的声音震动屋宇，群臣不敢再劝，一个个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眸中狂乱的火焰这才逐渐熄灭，奕六韩目光阴沉，环顾一圈，见群臣噤声，方命于阗在御座后挂了一张巨幅地图，他站起身，前些日卧病的憔悴顷刻间散去，重新恢复了一贯的威武霸气，拿起藤木杆指住一处：“这里就是阿须拔的牙帐所在——伊罕山。阿须拔直辖的部落兵不过两万人左右。这是阿部稽跟朕讲他的兵制改革时透露过的。
  草原上是松散的部落联盟制，各部首领都有独立的治权，平时游牧，战时皆兵。
  阿须拔统领的是野利汗国东边的三大部落：莫槐部，乌矢部，室韦部。”
  奕六韩手中的藤木杆在地图上游走：“你们看，室韦部在这里，乌矢部在这里，再往下是莫槐部。
  朕准备在派出使者的同时，紧跟着便派一路兵马前往伊罕山进攻阿须拔，趁他来不及调集三大部落的兵马，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然后再派两路兵马堵住阿须拔逃亡之路。朕推测他肯定会向东或者东北方向逃亡。
  往西是大片荒漠和沙地，穿过荒漠和沙地是头曼山，朕前日收到战报，燕王（叶衡）夫妇已经收复了头曼山的部落，正向西挺进准备进攻拉塞干草原。
  所以阿须拔不会往西走。伊罕山的东南边是莫槐部，莫槐部首领的女儿，嫁给了野利汗国的大王子赫兰墨，莫槐部应该不会背叛阿部稽。
  那么阿须拔只能往室韦部或者乌矢部逃亡。
  朕派出的第二路兵马准备穿过郝拉森林，插到伊罕山至室韦部的必经之路上。
  第三路兵马从紫蒙川北上，截断伊罕山到乌矢部的道路。
  如果阿须拔没有往室韦部去，那么第二路兵马可以往南移动，与从西边追过来的第一路兵马，以及南边的第三路兵马一道合围。
  朕将亲自率领第一路兵马……”
  一听说皇帝要自率轻骑深入大漠，殿中文武都骇然失色，纷纷跪下高呼道：“万钧之弩，不为鬣鼠张机！陛下乃九五之尊，岂可轻身犯险！陛下但坐镇后方，边夷酋首只消偏师即可荡平！”
  奕六韩气得胸膛起伏，大口粗喘。他本就长在大漠，当年纵横塞外，吞并疏勒部，威震四海，弓马得天下，怎么现在当了皇帝，连身先士卒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当皇帝竟是如此不自由！
  奕六韩忍不住咆哮起来，不顾文武群臣劝谏，执意要亲自领兵出塞，群臣不敢再劝。
  当晚初步定下征伐阿须拔的战略。
  君臣为制定战略熬了一整夜，奕六韩直到天蒙蒙亮才歇下。
  群臣走出大殿，一个小黄门抱着一摞公文奏折正往殿内走。
  由于走得太急，一头撞到姜希圣身上，公文奏折散落一地。
  小黄门立刻作揖打恭：“哎呦，小的没长眼，冲撞了右相大人，大人勿怪！”
  姜希圣深知这些太监虽然不许参政，但近身服侍皇帝，是离皇帝最近的人，缓急之时必有用处，是以从来都对他们执礼甚恭。
  当即还礼：“公公不必多礼！”还蹲下去帮小黄门捡拾公文。
  突然，一份公文映入姜希圣眼帘。
  公文来自光州东莱郡，封面上有“加急”标志。
  姜希圣脑中莫名地一震：光州东莱郡，那里靠近渤海湾，离苏闳那支军队的出海地点不远！
  那里并不是前线，为何要用“加急”的标志？
  姜希圣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念，他突然抬头惊讶地叫道：“咦，怎么回事？”
  小黄门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
  姜希圣趁他回头的瞬间，将那份公文迅速地揣进了袖中，然后对小黄门笑道：“我看错了，还以为是高主薄又回来了，原来是刘公公走过去。”
  小黄门有点纳闷，高主薄和刘公公不像啊。但小黄门也没有细想，只急着把掉落的公文收拾好，重新捧在怀里。
  姜希圣帮他摞好，笑容满面：“公公拿好了。”
  “是，是，这回不敢掉了，多谢右相大人！”小黄门道谢不迭、点头哈腰，抱着公文往大殿方向走了。
  姜希圣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慢慢转身，缓缓步下台阶。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关紧房门，他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从袖中取出公文，双手颤抖了半天才打开，只看了几眼，脸色就变得惨白如纸。
  郡守在公文里报告：东莱郡治下的掖县抓捕了一批海盗，经过审理，这些海盗竟参与过袭击苏闳那路大军，其中一人好像还是个不小的头目，据他招供，此次他们袭击苏闳大军是被一个叫做李昕的人收买。
  据说这个李昕也是听命于一位朝廷内部的高官。
  冷汗像下雨一样从姜希圣额头滑落。
  还好，还好，这份加急公文被自己截下了！
  然而，这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东莱郡守没有收到批复，一定会再次上书，下次自己就不一定这么好运能够拦下奏折了。
  姜希圣越想越惧怕，手慢慢攥成了拳头，一层阴狠的戾气从眼底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