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章 生离死别(2)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3      字数:4155
  这晚,奕六韩和阿部稽大醉而散。
  奕六韩回到凤仪宫,苏葭湄已经让侍女备好醒酒汤,服侍奕六韩喝下。他睡到半夜却忽然醒来,发现她枕着他的胳臂平躺,亮晶晶的双眸地盯着帐顶的龙凤纹出神。
  “怎么睡不着?”他翻了个身侧躺搂住妻子,她的身子柔软而馨香,他将脸埋进她丝滑秀发的水域中。
  “夫君要打高句丽?就因为高句丽王不来朝贡,还骂你是髡虏小儿?”她整个人舒服地窝在他的手臂和胸膛围成的怀抱里,一只手从他的腋下穿过,紧紧搂住他健硕的脊背。
  他摇摇头笑了,幽幽宫灯光影里,他深邃如夜空的眼眸深处,隐隐跳跃着两簇火苗:“哪里是为这个?高句丽趁着中原内乱迭起,不断地蚕食鲸吞辽东地区,已经占据了辽河平原的一部分。辽河平原广袤肥沃,非常适宜农耕,那里可算得上是东北境的大粮仓啊!
  再加上有丰富的矿产,周围又有大山脉为屏障,是一个能守能攻的地方。再往西又跟草原接壤,能获得大量马匹。一旦任由高句丽强大和扩张下去,那对朕的帝国可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苏葭湄当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她仰起脸,清丽眉目间染满忧虑:“可是夫君登基刚两年,应该是休养生息、偃武修文的时候,不宜大动干戈、穷兵黩武。高句丽不朝贡,让幽、平两州刺史出兵威胁,迫使其朝贡即可。何必御驾亲征?”
  “小湄,朕今年四十七岁了,再等几年朕就五十了,等到朕两鬓斑白,恐怕就不能再横刀跃马了!至于你说的劳民伤财,那年抄卫珩父子的家朕相当于得到了倾国之资。再加上任用你举荐的管晏,这两年在粮米、盐铁、丝绸等各方面都进行改制,国库收入剧增。朕出征高句丽,不会给百姓增加负担的,你放心。”
  奕六韩俯身抵着妻的额头,衔住她娇嫩如水蜜桃的唇,温暖而微带醇酒芳香的气息,缓缓融入彼此的唇齿:“而且朕打高句丽还有一个原因。衡儿多少年没回来了?他肯定已经放弃储位了,朕已经决定立小五为太子。
  小五才四岁,就算朕还能再活二十年,小五也才二十四岁。若是朕活不了那么长,小五幼冲登基,他能打下高句丽么?
  朕想把所有潜在威胁都清除干净,让我们的小五能够稳稳当当坐在龙椅上!”
  苏葭湄一震:自从两年前收到衡儿让位的书信,奕六韩说了一句“立太子的事过两年再说吧”,之后他就没有再提立储之事。
  她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轻声地问道:“夫君真的决定立小五为太子?还是醉后戏言?”
  “当然是认真的,谁让你给朕生了一个这么早慧的孩子!”
  小五特别早慧。一日骤雨初晴,奕六韩下朝回来,见小五带着妹妹圆圆,在太液池边蹲着玩,小五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地里教圆圆写字,他写一个,圆圆认一个。
  这时太监们看见了奕六韩,正要下跪行礼,奕六韩做了个手势让他们不要出声,悄悄踱到小五和圆圆身后。
  “这是日字。”小公主圆圆奶声奶气地说。
  小五在日字下面写了一个天字。
  “这是……昊字。”圆圆认出来了,十分开心,伸手去抢小五手里的树枝,“我写一个字看你认识不,也是一个日字,下面是一个立字,你认不认识?”
  小五突然闭紧了嘴不语,圆圆拍手笑起来:“嘻嘻,原来小五哥也有不认识的字,我告诉你,这个字是……”
  小五立刻捂住圆圆的小嘴,不住摇头:“这是父皇的名讳,不可以念出来!”
  奕六韩再也忍不住发出了笑声,年仅四岁的小五已经懂得要避父讳。
  这件事一时在后宫传为美谈。
  ————
  阿部稽这次朝觐,在京城住了一个多月,早春薄寒,河冰初化时,奕六韩约了阿部稽一同到京城北面的猎苑去狩猎。
  一同前往狩猎的还有十几个住在京城的外国使节、还有在京城做人质的外邦王子等等。
  奕六韩点了一队羽林军随行,还有虎贲军、牙门军也各出一部分兵马护卫。
  从京城到猎苑一路禁军开道,车马辚辚,旌旗飞扬,甲士如云。
  奕六韩骑着西域焉耆国进贡的大宛宝马,膘肥体壮,长鬃飘扬,雄骏异常。
  整个狩猎过程,他一直将小五抱在自己身前,随行的众皇子公主没有谁得到这般待遇。
  “让可汗大展神技给小五看看!”奕六韩指着阿部稽对小五说道。
  阿部稽与奕六韩并辔而驰,侧首看那个坐在奕六韩身前的孩子,他穿着金线绣小龙的宝蓝童袍,头戴风雷纹的皮帽,帽子顶上镶着一颗浑圆明珠,后面拖着一条雪白貂尾。长得粉雕玉琢,秀丽至极,和苏葭湄有七八分像,只有脸型和下颌比较像奕六韩。
  阿部稽心中十分喜爱,笑道:“小五叫我叔父吧,别叫我可汗了!”
  “你比我大吧?该叫你伯父!”奕六韩翻了个白眼。
  阿部稽不服气道:“咱俩一直都不知道谁的年龄大。”
  “让小五来看,可汗与父皇,谁比较年长?”
  小五晃着帽子上的貂尾煞有介事道:“当然是父皇年长,父皇是中原之君,居天下之中,是为伯长。可汗是藩邦之主,处拱卫之地,是为亚叔。”
  奕六韩哈哈大笑,阿部稽唇际漾着淡淡的笑,心下既喜爱又忌惮:奕六韩的儿子们当真一个比一个天资聪慧。
  “好,小五,亚叔为你射一头鹿!”
  阿部稽大喝一声,双腿紧夹马腹,拈弓搭箭,瞄准了前方奔驰而过的兽群。
  不一会儿,阿部稽就射了一头鹿,一只獐子。奕六韩因为手把手地教小五射猎,自己反而没有射中猎物。
  猎狗将阿部稽射中的猎物拖了过来,小五拍手笑道:“父皇,亚叔射中了两头鹿!咱们可得加把劲儿了!”
  “小五说错了,那不是两头鹿,有一头是獐子。”阿部稽笑道,指着地上的猎物问小五:“小五可知道,哪一头是獐子,哪一头是鹿?”
  小五被问住了,他还真不知道鹿和獐子有何区别,在他看来都是鹿啊!
  奕六韩正想给儿子打圆场,小五水晶般的眸子一转,稚声稚气地叫道:“我知道!”
  “哦?”奕六韩和阿部稽都诧异地望着小五。
  小五指着地上并列摆放的两头猎物大声说道:“獐子旁边那个是鹿,鹿旁边那个是獐子!”
  奕六韩和阿部稽先是一愣,接着爆发出惊喜的大笑。
  在场的外国君主和质子们请通译将小皇子的回答翻译出来,一个个都面带惊异,交口称奇。
  这件事很快就广为流传,朝野内外都知道五殿下天资聪慧,聪明绝顶。
  这天朝堂上,奕六韩便提出立小五为太子。
  左相苏岫云立即附议,表示赞同:“臣以为陛下所言甚是,早立储君,能固国本,五殿下乃陛下嫡子,皇后所出,是不二之选!”
  孰料右相姜希圣抱笏出列:“臣以为不可!国之兴旺,系于长君,陛下嫡长子燕王殿下(叶衡)德才兼备,仁慈孝友,四海之所望,诚帝王之资!且燕王殿下亦乃皇后所出,不知陛下为何舍长而立幼?”
  奕六韩当真是有苦说不出,若将叶衡的书信念出来,则叶衡在信中自愿让位给叶衫,那就相当于把叶衫提上了立储人选。
  奕六韩一心一意要立小五,哪里能给朝臣们半分考虑叶衫的机会。
  无奈之下,他只好编造谎言,说叶衡自愿让位给小五。
  姜希圣立即拿出春秋时有名的典故,武姜偏爱叔段,屡次给郑武公吹枕头风,想让郑武公废掉长子寤生,改立幼子叔段。
  含沙射影地暗示,苏葭湄即是武姜,偏爱幼子,逼得长子叶衡不得不主动辞位。
  奕六韩真是百口莫辩,气急败坏道:“此事与皇后无关,是朕的意思!”
  姜希圣痛心疾呼:“陛下只因偏爱幼子,便欲废长立幼,乱祖宗成法,一旦坏此立嫡以长的规矩,就会出现皇族自相残杀,宫廷大乱,甚至社稷易主,江山变色!此祸古今皆有,陛下不可不慎啊!”
  奕六韩发现自己完全被姜希圣绕进去了,自己若说叶衡自动让位给小五,姜希圣便说是因为自己和小湄偏爱小五,逼得叶衡不得不辞让。
  自己若说小五才思敏捷,天纵聪慧,有人君之器,姜希圣便说,国赖长君,废长立幼会破坏宗法制,祸患无穷。
  问题是我的长子他自己让位了,所以我才要立幼——可是这样就又绕回来了!
  奕六韩无论怎样都说不过姜希圣,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苏岫云,苏岫云便站出来和姜希圣庭争,一番唇枪舌战,也败下阵来,忙朝苏无咎使眼色。
  可是苏葭湄的九叔苏无咎是一介腐儒,虽然学富五车,却不如七叔苏岫云通达世情、圆滑机变,他竟不知所措地呆站在那里。
  下朝后苏岫云责备苏无咎:“今日议储你怎地不说话!”
  苏无咎一脸无辜:“愚弟不知该帮谁?”
  “当然是帮我!难道还帮姜希圣?”
  “可是……姜相说得字字在理,无从反驳啊!”
  “哎呀,你!”苏岫云跌足长叹,“你没看出皇上的意思是要立五殿下么?”
  “废长立幼肯定是大谬啊……”
  “你以为姜希圣真是为了燕王(叶衡)?他是为了魏王(叶衫)!魏王可是他女婿!”
  “这跟魏王有何关系?”苏无咎完全懵了,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姜相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过魏王啊?”
  苏岫云对自己的九弟彻底无语……
  ————
  连续数日的朝堂议储,奕六韩都没能辩赢姜希圣。
  而朝堂上那些苏氏党羽,因为不明真相,都以为姜希圣支持的是叶衡,叶衡也是苏葭湄的儿子,所以苏氏党羽们都没有站出来反驳姜希圣,反而觉得他老成谋国,所言有理。
  最后奕六韩只能让步了,暂且不提立储。
  看来想要立小五为太子,就得先把姜希圣罢相了。
  但是,姜希圣熟谙军事,深富韬略,奕六韩打高句丽还要用他,一时还不能动他,只能将立储之事暂且搁置。
  同时加快了筹备征讨高句丽的步伐。
  又是一年正月,万国来朝,独有高句丽仍旧不修朝贡,奕六韩发布诏书宣布高句丽十大罪状,表明自己将御驾亲征,吊民伐罪。
  正月十五之后,叶衫便被父皇催促返回封地了。
  三年来,父皇只在年节才准许他回京,就连去年姜璎生了儿子,他上奏请求带孩子回京看望父皇母妃(薛霏霏),都被父皇拒绝了。
  临动身这天,姜希圣来访,叶衫见了他,重重一个头磕下去:“多谢岳父大人在朝堂力争,才未让黄口稚子夺去储君之位!”
  姜希圣双手握住叶衫臂膀将他扶起:“殿下快请起!咱们也只是暂时赢了,日后还不好说,毕竟五殿下还小,皇后又权势滔天,朝臣们多次上表要求皇上充实后宫,广选妃嫔,皇上都交给皇后一手操办。新近入宫的几位嫔妃都是皇后采选的,全是皇后的党羽。她比当初的叶太后更厉害,叶太后在皇帝生前一直谨小慎微,皇帝驾崩后她才抖起来了。苏后却是在皇上活着时就如此专宠擅权……”
  “我知道,我听母妃(薛霏霏)说了。”叶衫剑眉深蹙:“母妃本来想笼络几个新近入宫的年轻妃嫔,却完全无从着手,她们全都唯皇后马首是瞻……”
  姜希圣捋着胡须,嘴角浮起一丝阴森笑意:“皇后也并非完全无懈可击……殿下,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说罢击了击掌,一道雪白如月光的影子飘渺地现身于灯下。
  来人用小指撩开鬓边乌黑发丝,抬起头来对叶衫一笑。
  那略微痉挛的神经质的笑容,袅袅扩散在他清俊秀美的脸庞,一双邪魅放肆的桃花眼,竟是那般熟悉!
  一种无法形容的诡异感逼上叶衫咽喉,他几乎喊出那个名字:殊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