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章 永以为好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3      字数:3854
  奕六韩手指揉着额头,良久,方慢慢抬起头,冷锐如刀锋的目光缓缓逼到武玥脸上:“可有人能证明你所说属实?”
  武玥哑然,绝望而又无助地摇头:“魏王去找我时,有人看见。但魏王跟我说话时,将我拉到了无人处,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没有第三个人听见,你叫朕如何相信你所言属实!你拿什么证明你所言属实!——来人,将这个满口胡言的罪妇拖下去!”
  “皇上!皇上!妾……”几个侍卫冲进来七手八脚拽住武玥就往外拖。
  “堵住她的嘴!”奕六韩厉喝一声。
  武玥被拖下去后,奕六韩的目光蓦地如冷箭般射向叶衫:“不管你收买女俘所为何事,都是私相贿赂,宫规国法皆不容!既然你说是为了就藩一事才收买女俘,那朕就罚你下个月与右相千金完婚后立即就藩!”
  叶衫如被闪电击中,眼前一黑,父皇这是要把他放逐了啊!
  他浑身颤抖地重重磕下头去:“此事罪在儿臣,儿臣甘领责罚!儿子只求父皇念在儿臣浴血沙场、为国立功,娘亲侍奉您二十年,勤谨贤淑、未有大过的份上,在儿臣就藩之后,厚待我娘和四弟(霏霏的小儿子)。”
  “朕自然知道,你下去吧!”奕六韩没有抬头,手撑额角,疲惫至极地挥袖。
  叶衫以袖抹泪,又给父皇磕了一个头,才倒退着慢慢退了下去。
  许久,熟悉的香气袭来,苏葭湄跪坐在他膝下,将头伏在他的膝盖上。
  她浓墨般漆黑亮泽的长发,梳成了巍峨的高髻,露出形状优美的脖颈,高髻背后插着一把梅花纹的掐丝金玉梳,衬得脖颈肌肤越发白嫩,如牛奶般温润细腻。
  他用满是老茧的掌心摩挲着她的脖颈,又从后领口伸进她丝滑如缎的背部,粗糙的掌心摩擦她娇嫩的肌肤,给她带去一阵阵颤栗的酥麻。
  他忽然用一只手托起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抬起来。
  她的眼睛是完美的杏仁形状,宛如清澈水中养着两颗黑珍珠,秋水剪瞳,波光流转。
  他深深地望进这双美眸,似乎想要窥探最深处的秘密。
  到底是衫儿在撒谎,还是女俘在撒谎?
  如果是女俘,那么女俘背后的主使……定是小湄无疑了。
  衫儿收买女俘固然有罪,但是让女俘为他求情、避免就藩,和让女俘诋毁皇后、以图夺储,显然是程度不同的罪过。
  他轻轻闭上眼睛,手指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雕龙。
  这把龙椅,多少人为之倾家灭族。
  殊不知,一旦坐上这个位置,身边所有人都在算计你。
  妻子,儿子,女儿……
  “小湄,把我们的儿子召回来吧,朕要立太子,以固国本,以绝他人非分之念!”片刻后,奕六韩低沉雄浑的声音响起,他蓦地坐直,将苏葭湄抱起来:“爱妻给我磨墨,朕写亲笔书信给衡儿!”
  奕六韩写给长子叶衡的书信发出去后,接下来就是叶衫的婚礼。
  叶衫迎娶了右相姜希圣的独女姜璎。
  新婚半个月后,奕六韩下发圣旨,任命魏王叶衫为西疆大行台兼任秦州都督,并催促叶衫就藩,前往镇守秦州。
  叶衫进宫辞别霏霏时,霏霏哭得几乎昏过去:“都是娘亲不好,连累了你!那个美人,娘亲应该另寻一个合适时机,让你父皇看见。当时娘亲太急于求成了,怕你父皇不收她,故意误以为是皇后安排的,我以为皇后她会顺水推舟地……”
  “娘!别说了!”叶衫打断她,“我就藩也有好处,至少以后可以让她放松警惕了。你在后宫也能过得顺心些,不然她独霸六宫,你的日子太难了。”
  “衫儿,我有何难?我肚子里怀着你的时候,你外公摆鸿门宴要害你父亲,甚至要连同我一起杀掉。我被你外公的手下一剑穿胸,没想到竟活了下来,包括我肚子里的你,竟然都安然无恙!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神奇的孩子!后来,你父亲杀了你外公全家,我为你十二姨去向你父亲求情,你父亲把怀孕的我从他膝上掀到地上,当时我吓坏了,没想到你还是安然无恙!
  后来我跟着胡空堡堡主追随你父亲打疏勒人,胡空堡的士兵中伏全军覆没,你奶娘的丈夫也战死了,你奶娘日夜悲泣,奶水断了。
  当时烽烟遍地,方圆上千里渺无人烟,所有村庄都被疏勒人焚毁。我只能自己喂哺你,可是我奶水不够,你经常饿得哇哇啼哭。
  那时你才三个多月,还不能吃其它食物,可是你竟挺过来了,没有饿死。而你父亲在前线打仗,身边带着苏浅吟,完全忘了我们母子……
  最难的日子娘亲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更难的……”霏霏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叶衫从未听过娘亲提到这些,不禁震惊了,难以言喻的心痛和疼惜溢满了胸膛,他跪下来给母亲深深磕了一个头:“儿子一定要让母亲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
  叶衫就藩不久,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了,念在卫氏世代勋贵,且卫珩年近古稀,特赦免其罪。其子卫箫午门外斩首示众,卫氏其它亲族皆宽赦其罪,流放岭南。
  “河间卫,赤仄如泉流都内”。
  民间流传甚广的这首四大豪族诗里说,卫氏的钱财就像泉水那样流淌到都城内外。
  似乎正是为了呼应这首诗,此次抄家,从卫家各处府邸、庄园、商铺抄出了巨额的财产,相当于北梁朝廷十年的赋税收入。
  奕六韩登基伊始,正想大展宏图,百废待兴,国库亟待充实,但又不可能厚敛于民,因此,这笔巨财无疑是一场及时雨。
  卫氏一案尘埃落定不久,奕六韩收到了叶衡的回书,时值炎夏,苏葭湄带着侍女给他送来冰镇的果酒,刚踏进御书房的门,奕六韩道:“来看看你的好儿子写给朕的书信。”
  苏葭湄走到御案边一看,也是气得半晌无言。
  叶衡在信里赞赏吴太伯为了让位给王季,避居江东。叶衡写到,他愿意效法吴太伯之贤,让位于三弟叶衫。
  “孝悌孝悌,衡儿这是有悌无孝!不为父母分忧,岂非不孝?他的悌也是假悌,如同郑庄,一味溺爱叔段,最后反而害了叔段!夫君若开以庶乱嫡之先河,只怕大晋日后每一代庶子都可以觊觎储位,恐怕皇室内部将会自相残杀,纷争不断。”
  奕六韩苦笑看着苏葭湄:“可是你儿子不想继位,为了避位,连朕的寿诞都不回来。你让朕如何是好?”
  “你的嫡子又不是只有衡儿一个。”
  愤怒之下的苏葭湄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衡儿,既然你不要皇位,那我就给小五了,你可别怪母亲偏爱幼子!
  “兴许衡儿过两年又想通了呢。”奕六韩微蹙眉峰道,“虽说早立太子能固国本、安人心。但是小五才两岁,实在太小了,再等个两三年吧。”
  奕六韩这样一说,苏葭湄不好再说什么。
  侧身从侍女提着的食盒里拿出白玉壶倒出一盏冰镇的果酒,递给夫君。
  奕六韩闭目品酒时,苏葭湄不经意间瞥见御案上的奏折,她眸光一闪,把那份奏本从一堆奏折下面拽出来。
  奕六韩像被火碳烫了一下,迅速拉过一张公文纸欲盖住。
  苏葭湄却浅浅笑了起来:“夫君想追封小歌为皇后啊?”
  奕六韩有些难堪,讪讪地笑着:“这不都上表反对么?一个个引经据典,把上古周襄王的赤狄王后都拿出来说了,‘周襄娶于夷狄,开宫闱之衅,启丧乱之源’……”
  苏葭湄杏眼流波,唇际漾着诡异的笑意:“夫君若想追封小歌为皇后,臣妾帮你和九叔(礼部尚书)说一说,若是九叔可以带头支持你,群臣也就不会一致反对了。”
  奕六韩吃惊地瞪大了眼:“爱妻真的愿意追封小歌?”
  歌琳若追封为皇后,奕六韩百年之后就有两位皇后配飨太庙,丧葬规格也将是一帝二后。
  “但我有一个条件……”苏葭湄眸心漾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凄楚,“你让姝儿嫁给阿墨,我就帮你说服群臣,让你追封歌琳为后。”
  奕六韩脸色一下就变了,拍案道:“不行!姝儿不准嫁给那个人的儿子!我不追封小歌为皇后了,我追封她为贵妃,想必群臣不会再反对。”
  “什么?”这回轮到苏葭湄瞪大眼睛了。
  她曾跟姝儿承诺:你放心,为娘一定会让你嫁给阿墨。
  正是因为她吃准了奕六韩登基后会追封小歌为皇后,也吃准了这一举动会遭到群臣反对。
  所以她早就想好了,要拿这个作为交易,换来女儿的如愿以偿。
  “你给朕生的好女儿,连朕的寿诞都不来!”奕六韩突然发怒了,“她一个,衡儿一个,都不来朕的寿宴!朕的长子、长女,最爱的一对儿女,都这样对朕!”
  苏葭湄叹息道:“你寿诞时,姝儿不是亲手做了一件龙袍送你吗?”
  奕六韩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敢提那件龙袍,你要看看那件龙袍么?”
  奕六韩让小太监从旁边小间的衣柜里翻出那件龙袍拿来给苏葭湄看。
  只见到处针脚都掉线了,至于衣服上绣的龙,不说是龙袍,还以为那是蜥蜴。
  苏葭湄哭笑不得:“姝儿打小就不擅女红,你又不是不知,她有这份心就行了……”
  “有什么心,成天和慕奎形影不离!你这个女儿咋回事,专跟朕的敌人厮混。从前和阿墨厮混,如今和被朕逼退位的慕奎厮混……”
  苏葭湄满额黑线,无言以对。
  许久,又问了一句:“夫君,真的不追封小歌为皇后了?”
  奕六韩重新坐回椅子里,将她抱到膝上,轻轻撩开她的鬓发,捧起她秀美精致的小脸,亲吻她挺秀的小翘鼻:“傻瓜,朕提出追封小歌为后时就知道他们会反对。这样朕就可以退一步,追封小歌为贵妃,朕都让了一步了,他们还会再反对么?”
  “你……原本就只想追封歌琳为贵妃?”
  “百年之后,我们夫妻俩的墓室里若多出另一个女人来,小湄能不吃味?”
  刹那间,苏葭湄只觉世间万物皆可放弃,她只要他这句话,只要眼前这个男人。
  她捧着他的脸,纤手抚过他熟悉的额头,深邃如夜空的眼睛,高挺笔直的鼻梁,清瘦英俊的脸颊,精心修剪得极短的胡须……仰脸吻他线条刚毅的薄唇,带着果酒香甜的气息缓缓交融:“爱你,夫君。我要生与你同衾,死与你同穴,我们拉钩。”
  奕六韩笑了,洁白的牙齿如玉璧般光华璀璨,四十五岁的他仍有一口健康雪白的牙齿。窗棂透进的夏日余晖里,他的笑容英俊得令她呼吸都凝滞了。
  “爱你,湄,拉钩。”
  小湄将自己的小指勾上了夫君大得多的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昨晚你是不是刚跟小五这样拉钩?”
  “嗯,我答允了小五今天可以让他带圆圆午睡。他做梦都想由他来哄圆圆睡觉。”
  “朕看见你们母子俩在拉钩,问小五他却不肯告诉朕,只说,这是我和母后的秘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