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彼岸之光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2      字数:2593
  慕祁殡天之后,奕六韩立了南安王的孙子慕奎为皇帝,慕奎比慕祁低一辈,继位后尊叶姝为太后。
  梁国第二个叶太后诞生了,然而这个小叶太后并未如她姑母那样临朝摄政,军政大权依然全部掌控在奕六韩手里。
  这时,太史令奏称,古书《金洛谶》里有“历十一世当灭绪,风云俱起龙鳞举”的谶语,意思是梁国历经十一个皇帝就会亡国。
  如果算上慕奎,那正好是十一个皇帝。
  这当然是太史令为了奕六韩禅代帝位造势。
  “还亏得太史令穷经皓首 愣是从古籍里找出了这句谶语。”奕六韩一边说,一边逗弄着摇篮里的小五郎。
  “什么啊,《金洛谶》成书于数百年前,怎么可能料到慕祁他会自尽?”苏葭湄唇际挑起一抹浅笑,“只因你又扶立了一个皇帝,太史令扳指一算,嗯,十一个皇帝了。便在所有古籍里专找有数字十一的句子,再加上一番曲意解释,不就成了。”
  “哈哈……”奕六韩大笑,“原来从古至今的谶语都是这样来的?我还听说民间流传童谣‘草间日落大失水,一口一十曦初升。”
  “这是用拆字法编出来的。”苏葭湄微微笑道,“草间日落大失水,那不就是‘慕’字吗?而且,慕还可以谐音‘暮’,有迟暮,消亡之意。梁国又是水德,失水就是失了国祚。一口一十是‘叶’字,曦光初升不就是夫君的名字‘昱’嘛,再者,朝阳初升寓意着新朝龙兴。”
  奕六韩直摇头:“这帮人太能编了!”
  苏葭湄娇嗔地掠了他一眼:“这可是九叔(苏无咎)费尽心力为你编出来的呢,你以为禅代帝位那么容易啊,民望、功勋、时机都到了也还不够,还得有天象、谶语、祥瑞。”
  “反正这些我已经交给太史令和九叔了……”奕六韩俯身逗弄小五郎,小五郎躺在摇篮里伸手抓父亲的手指头,每次他一伸手,奕六韩立刻缩回手指,小五郎抓不着有点急了,咿呀叫着,双腿不住地蹬踢。
  奕六韩哈哈大笑,最后一次他故意让小五郎抓住他的手指头,然后蓦地抽出来,小五郎愣了一下,接着哇哇大哭,哭声响亮得几乎要把屋宇抬起来。
  苏葭湄眼波一横:“你说你这个人,非要把孩子弄哭。”
  奕六韩大笑着将儿子从摇篮里抱起来拍哄,小五郎还是扯开嗓子大哭,奶娘忙进来把孩子抱过去:“小公子是饿了吧……”
  奶娘将孩子抱下去喂奶,奕六韩凑到苏葭湄榻上,揽了妻子的香肩道:“你对朱懿不要太苛刻了,她毕竟年轻识浅。我这些年也没怎么纳妾,就你们三个女人,浅浅还被你弄成那样。朱懿就当是填补浅浅的,你何不对她多一些包容。”
  苏葭湄生小五郎那天,王妃院去了几拨人叫奕六韩,朱夫人却让人关了院门。
  后来苏葭湄得知此事,把朱懿叫来训斥了一通,还把她院中关门的那个小厮打发了走。
  朱懿原以为苏葭湄失势,没想到小五郎出生后,王爷与王妃重修旧好。
  薛霏霏为了这事,也薄责了朱懿。
  朱懿只得给苏葭湄下跪磕头认错,过后却在鱼水之欢时,跟奕六韩哭诉王妃待她刻薄。
  奕六韩正迷恋这个小他二十岁的新欢,年轻女人的肉体是三十好几的女人没法比的。
  从心灵上来说,他对小湄和霏霏的感情,肯定远远超过初来乍到的朱懿。
  但是对朱懿的迷恋,目前正在浓时,忍不住帮自己的小妾说了两句。
  苏葭湄登时涌起一股恼意:好啊,她才跟你不到半年,我和你二十年的夫妻了,你竟然偏帮她!我作为你的正妻,王府的女主人,难道还不能管教不识礼数的小妾吗?
  她尽量压制住心里的怒意,勉强答允道:“我知道了,夫君。以后我会善待她的。”
  奕六韩点点头,心情大畅,倾身嗅了嗅妻子发根和玉颈的香气:“可以同房了吧?”
  他慢慢俯下身,火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肌肤。
  这熟悉的气息往常都会令她怦然心动,此刻却不知为何,她满脑子都是他和另一个年轻女人的缠绵画面。
  强烈的抵触心理让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用力推开他:“我葵水还没走……”
  “还没走?”他微微一愕。
  “嗯……”烛光下,她眸中氤氲着一层凄迷的雾霭。
  “那算了吧。”他讪讪地坐了起来。
  “要不,你去夫人们那里吧……”她口上这样说,眼睛却含泪看着他。
  “也好,你好好休息。你每日要操心的事太多,别太累着了。”他说着吻了吻她的唇,起身离去。
  以前有过很多次,她葵水的时候,他也会留下来。
  然而,她到底还是比不上年轻小妾的魅力……
  奕六韩走之后,苏葭湄让人去打听——果然是去了朱夫人那里。
  她靠在榻上久久地一动不动,望着绣银色玉兰的淡青色纱帐在风中飘荡,只觉一颗心一点点往深渊沉了下去。
  慢慢地,周围仿佛有雾气迷漫开。
  她似乎来到一座陌生的桥上,碧波荡漾,岸柳依依。
  这时,她看见有一个高瘦的男子从桥下走上来。
  待他走近了,她吃了一大惊:竟然是阿部稽!
  他走过来对她说:“苏夫人,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竟然没有叫她王妃,而是“苏夫人”!
  玉井山时的旧称。
  她迷茫地跟着他走到桥下的柳烟丛中。
  有人拨开摇曳的柳枝走出来,淡蓝色的眼睛宛如最温柔的湖水。
  “勒……勒内?!你没死?!”她只觉一颗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无尽欣喜与震动让她几乎立足不稳。
  “苏夫人……”他以手抚胸行了个野利人的礼,“阿部稽虽然去晚了,但幸而我还有一息尚存,阿部稽就偷偷把我带出天牢,送出了梁国。”
  “真……真的?”她捂住嘴,强烈的惊喜令她说不出更多的话,唯有泪水如决堤般冲涌而下。
  河风吹来,柳枝在他们之间飘摇,仿佛起了一场氤氲的绿烟,恍如梦境般缥缈。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突然,他的脸变了,变成另一个人的脸,嘴角流出殷红的血,他朝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她的脸:“王妃……湄……”
  “永川!”她哭喊着,却见他伸出的手缓缓滑落,整个人慢慢软倒。
  “不——”她哭喊着坐起来,小五郎的啼哭盖过了她梦魇中的哭喊,回荡在深秋的寒夜。
  她用衣袖抹去脸上泪痕,起身来到婴儿室,见一个奶娘正抱着小五郎拍哄,另一个奶娘也起来了坐在床边,见了苏葭湄忙站起行礼。
  “给我吧。”苏葭湄从奶娘手里接过小五郎,“你们都睡吧。”
  “不敢有劳王妃,还是我们来吧。”两个奶娘都表示。
  苏葭湄摇摇头:“我睡不着。今晚就让小五和我睡吧。”
  说着把小五郎抱进自己的卧室,放在摇篮里轻摇。
  说来奇怪,小五郎突然不哭了,在摇篮里手舞足蹈,发出咯咯的笑声,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母亲,在幽暗烛光下像天上星辰般灿烂。
  苏葭湄只觉胸中漫起一种又软又疼的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融化了似的,伸手将小五郎抱起来,两手插在他腋下把他悬空抱着,离自己几尺远和他对视。
  泪水在眼里闪着冷冽的光芒,她无声地对儿子说:“小五,你要健康长大哦,母妃也要好好地活着,要活得比你父王更长,这样,母妃就可以成为摄政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