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生此孽子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2      字数:2985
  落花如雨,柳絮漫天的暮春时节,道边却处处可见大战后的满目疮痍,到处是断壁残亘、枯树废井。
  大部分南唐俘虏只能步行,一路被梁军驱赶着。
  只有原来南唐的皇族可以乘坐马车,李殊微和几个同族姐妹共乘一辆马车。
  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天潢贵胄,班师后要分赏给梁国的有功将士。
  李殊微撩开车帘,只见车队后面的梁军正骑马挥舞着皮鞭,来回驰骋驱赶那些步行的俘虏,就像驱赶牲口一般。
  人们的号哭之声不绝于耳。
  尽管每天见惯了这样的场景,李殊微依然感到难以抑制的悲伤。
  几个同族姐妹也发出低低啜泣。
  然而她们都知道,这是亡国奴必然要承受的命运。
  梁军未曾大肆屠杀已经是很大的恩泽了。
  这时,车队后面步行的俘虏中起了一阵喧哗,一队梁军策马赶过去看。
  不久,有人喊道:“三少将军来了!”
  接着,那队梁军分开两边,一位英姿笔挺、俊美如神的少年将军策马而来。
  李殊微的心狂跳起来:是他!
  要回爹爹的首级,让爹爹全尸而葬的那个少年将军!
  李殊微听那些兵士都叫他“三少将军”,梁军中常以姓氏或者军衔称呼将领,唯有对他称“少将军”或者“三少将军”。
  只有一个可能,他是这次灭南唐的主帅的儿子。
  那么他是……北梁晋王的公子!
  李殊微攀帘遥遥望去。
  原来,步行的俘虏里,有一个妇人突然不肯走了,兀自坐在道边,任凭士兵们如何驱赶鞭打都不站起来。
  叶衫策马过来,见那妇人被鞭子抽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却就是不肯再走一步。
  驱赶她的梁军不耐烦了,一刀挥过去,叶衫来不及阻止,鲜血就飞溅而起,那妇人被砍成了两段扑倒在地。
  叶衫不忍地闭了一下眼睛,侧头叹口气。他不便责怪杀她的士兵,毕竟驱赶俘虏是他们的责任,如果每个俘虏都这样坐在道边不肯走,那么所有这些俘虏恐怕都会这样反抗。
  叶衫对其余惊恐万状的俘虏们吼道:“再有抗拒不从者便如此妪!”
  俘虏们这才又继续前行,叶衫策马离开之前,往车队这边瞥了一眼,只见李殊微正含泪望来。
  她的脂粉首饰全都被没收,素面朝天却仍美得炫目,乌发如云,肤光胜雪,明眸皓齿。最难得的是那种江南女子的娇弱柔美,宛如碧绿水中的一块美玉,又如春雨绵绵中轻舞飞扬的柳枝。
  这是从小生活在北方的叶衫从未见过的美,只觉整颗心都温柔起来。
  隔着漫天飞舞的柳絮,叶衫和她对视片刻,终于狠下心,调转马头而去……
  傍晚扎营时,突然一名父王身边的亲兵纵马而来,举着父王的令牌:“三公子,王爷让你去见他!”
  叶衫心里突地一下,忙交待副将带领队伍扎营,带了几个亲兵,朝奕六韩的中军大营驰马而去。
  奕六韩的心腹亲卫队长于阗亲自迎接,神色凝重,目光冷肃:“三公子请随末将前往中军大帐。”
  叶衫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跳下马跟着于阗往里走时,一路上留心看了站岗士兵们的神情。
  但见军营中一切如常,井然有条,戒备森严。
  叶衫稍稍放心,来到中军大帐,帐门外的亲兵对他行了个军礼,将帐门敞开。
  叶衫闻到一股药汤味,顿时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走进帐中,只见姜希圣以及几位心腹谋士都在,他先和姜希圣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他震惊地发现——父王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床边两个侍女正在煎药,热气袅袅,叶衫闻到的药味就是从药吊子里散发的。
  “王爷,三公子来了。”于阗走到奕六韩床榻边低声禀报。
  奕六韩这才慢慢睁开眼睛,那双漆黑明亮、宛如天上星辰的眼眸,竟变得暗淡失神,半晌,目光才凝在叶衫脸上。
  “父王,你怎么了?”叶衫哽咽着唤道,连磕头都忘记了,膝行着爬到了床前。
  奕六韩吃力地抬起手,从枕边拿起一封信笺,递给叶衫。
  叶衫双手接过,展开一看,脸色大变:二哥死了!
  难怪父王病倒了!
  叶衫匆匆浏览了苏岫云的书信,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
  他心中是有快意的。
  从小循哥儿就处处和他过不去,比武时总是对他下毒手、使阴招。
  大哥是世子,循哥儿不敢招惹。而他和循哥儿同为庶子,所以循哥儿干脆和叶衫卯上了。
  有次循哥儿不知从哪本秘籍里学了一招撩阴手,把叶衫的下体伤了。
  当时父王不在府里,叶衡狠狠揍了循哥儿,却叮嘱叶衫不要跟父王告状。
  当晚霏霏替儿子查看伤处,气得拉起叶衫就去找苏葭湄,苏葭湄把循哥儿叫去狠狠训了一通。
  循哥儿坚持说自己是比武时失手,绝非故意伤人。
  苏葭湄不懂武功,又不可能去看衫儿的下身,无法分辨是蓄意还是失手。
  她只能警告说这次不予追究,再有下次就告诉奕六韩。
  可是自那之后,循哥儿并未收敛,而是学了更加隐蔽不易留伤的阴招来对付叶衫。
  所以,当叶衫读完苏岫云的信,他对循哥儿会畏罪自尽是不信的。
  以叶衫对循哥儿的了解,循哥儿肯定会忍辱活着,以后一旦有机会,还会找叶姝和苏葭湄报仇。
  故此,叶衫几乎下意识说了一句:“二弟怎么会畏罪自尽……”
  这话一说出来,一旁的姜希圣眼底幽光一闪。
  “他不自尽难道还等我回去杀他?!”奕六韩突然一坐而起,气得直拍床沿,痛声低吼:“这个孽子!我怎会生出这样的孽子!”
  “父王息怒!仔细气坏了身子!”叶衫放下信笺,上前扶住奕六韩替他抚胸顺气,“你身系社稷之重,还请稍息雷霆之怒,善加保重!”
  奕六韩推开叶衫,大口喘息,胸膛起伏,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被皇帝利用、差点帮皇帝夺回权柄、让自己多年霸业付诸东流,他就气得全身都要爆炸,一股狂怒在身躯内沸腾,他眼前一黑往后倒入了床榻。
  “父王!父王!”叶衫扑上去悲伤欲绝地大喊。
  军医忙上前来替奕六韩行针,方才让奕六韩缓过一口气。
  叶衫又陪着奕六韩安慰他良久,直到夜深才告辞:“父王好生歇着,儿子明日一早就过来看您。”
  “不。”奕六韩疲惫中仍警醒地睁开眼,“你不要来得太频繁,还有,我抱恙的事不要声张。”
  叶衫看了一眼烛影里父王虽带着病容却犹不失坚毅霸气的面庞,心中一凛:“是,父王,儿子明白!”
  走出父王的中军大帐,趁人不备悄悄潜进姜希圣所住寝帐。
  姜希圣比他晚半个时辰回来,从门帘缝隙谨慎地往外望了一会,才咳嗽两声:“公子出来吧。”
  叶衫从暗处走出,施了一礼:“先生。”
  姜希圣抬手让他坐,稍稍倾身靠近,低声道:“万华这一死,王妃折了一臂,对公子你大为有利啊。”
  叶衫眉心一跳,望定姜希圣。
  他知道万华、万峰两兄弟都是王妃的心腹,他们并非父王麾下的将领,而是王妃从祖父那里策反过来的。
  失了万华,对王妃的打击想必非同一般。
  姜希圣继续道:“日后肯定是万峰顶替他兄长出任羽林中郎将。
  世子如今是虎贲军副统领,万峰调走后,王爷肯定会让世子充任虎贲中郎将(正统领)。
  我看苏岫云的书信里说,这次二公子作乱,从吴令禾的妻室那里弄来了牙门军的兵符。
  吴令禾肯定要被问责,苏岫云在书信里建议王爷革除吴令禾的牙门军都督一职,让吴令禾镇守边关。
  三公子,你争取把牙门军都督一职拿下,让薛夫人跟王爷美言几句……”
  叶衫犹豫道:“可是……我娘亲一向不参与军政,正因为此,父王怜爱她多于王妃。让我娘亲求官倒是可以,但若公然提出要何官职,只怕会招致父王猜忌,失了我娘亲的优势。”
  姜希圣捻须沉思道:“如此,那就不让薛夫人出面。此事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有劳先生费思了!”叶衫连忙深深施礼。
  姜希圣摆摆手:“不必客套,即使你能出任牙门军都督,王妃和世子仍占据优势。
  毕竟,羽林军和虎贲军都是他们的。你父王的豹跃军,回京后肯定驻扎在西辅之地,编入西辅军。
  所以,西辅军都督徐凌至关重要。
  我听说徐凌和薛夫人是桑梓(同乡),三公子日后要在徐凌身上下点功夫了……”
  “多谢先生点拨,衍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