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今晚陪我
作者:罗姽      更新:2022-04-22 15:31      字数:3425
  苏葭湄去客栈见阿墨那天,叶姝在家等得心急如焚。
  终于盼到苏葭湄回府,叶姝正想迎上去问个究竟,却被拦下了。
  苏葭湄和霍荻在厅上密谈,不准任何人靠近厅堂。
  叶姝无法,只得焦躁不安地在自己房里等了很久,一直没看见那个神秘黑衣人走出厅堂,却从窗户看见父王回来了。
  叶姝哪里还敢去问阿墨的事,心焦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偏偏当晚母妃就和父王一起搬到府衙去住了,让叶衡代为照顾两个妹妹。
  叶姝几次想去府衙找母妃,都被叶衡拦住了。
  连着两天,叶姝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眼看就清瘦憔悴下去。
  叶衡心中疼惜,这天晚饭桌上,亲自端了饭碗,拿了勺子:“姝儿,我喂你吃好不好?”
  叶姝伏在桌边摇了摇头,泪水从她苍白清减的面庞滑下:“哥,我想去玉鲲池边散步,可以么?”
  “你答允我把这碗饭吃完,我就许你去。”
  叶姝眼眸一亮,坐直身子快速地扒起饭来。
  饭后,叶衡叮嘱姝儿的四名侍卫紧跟郡主,不要让郡主走出王府。
  叶姝在湖上水榭里坐了许久,望着水月交辉,波光粼粼,思念着青梅竹马的少年。
  她低头拨弄他送她的彩石项链,泪水吧嗒吧嗒地掉落在衣襟上。
  北方的夏季入夜很凉,叶姝穿得单薄,逐渐受不了水上的凉风,起身沿着池岸往西行去,慢慢走到了阿墨过去住的小院。
  刚走进院门口,就听见里面隐约有打斗声。
  姝儿疾步冲上台阶,推开堂屋虚掩的大门。
  月光下只见桌翻椅倒,烛台滚落,两条身影如同疾风闪电般交错来去。
  其中一条身影明显占了上风,另一条身影沉重滞缓、气喘吁吁,显然已是体力不支,连连被击中倒地,却又爬起来再战。
  最后一腿扫过去时,被那个占上风的人迅速抱住小腿一个扭翻,就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这次许久都未爬起来。
  “阿墨哥哥!”叶姝惊痛地呼喊着扑过去,挡在他身前,面朝父亲跪下,“父王,你为何打他?!”
  奕六韩冷冷俯视他们,没有理睬女儿,只对阿墨说道:“你武功不错,我在你这个年龄,武功远不如你。多练几年再来找我报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把话跟姝儿说清楚,让她死了这条心。我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
  奕六韩说罢走出房间,还顺手掩上了门扇。
  “什么杀父之仇?”叶姝仿佛被雷电击中,脸色惨白,瞳孔里满是恐惧,见阿墨挣扎着爬起,忙上前扶他,“阿墨哥哥,父王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杀父之仇,你没听见么!”阿墨低吼起来,用力将姝儿掀开,“我父亲是被你父亲杀死的!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你走吧!”
  “你说什么?”叶姝不敢相信地惨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他,“阿墨哥哥在骗我!”
  “你父亲刚才亲口告诉我的!他还让我找他报仇!”阿墨抹了一把口鼻流出的鲜血,再次猛力地推开了叶姝。
  叶姝又一次扑上去紧紧搂住阿墨的腰,无论他怎么推攘都不放手,泣不成声地悲呼:“不!阿墨哥哥,父王在骗你,他不想我们在一起,所以编出这个谎言骗你!”
  阿墨悲哀地摇头,眼泪冲刷着口鼻下的血迹,在下颌流淌成血泪,一滴滴落在姝儿仰起的脸上:“骗我的是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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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奕六韩走下台阶,突然院门外脚步杂沓,灯火点点,一行人簇拥着苏葭湄疾步行来。
  “一个阿墨,把母女俩都引来了,勒内你真是阴魂不散……”奕六韩低声骂道,神情复杂地迎上去,不等妻子说话,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到廊下。
  “你作甚?阿墨呢?”苏葭湄被他拽着无法摆脱,焦急地朝堂屋虚掩的门张望。
  “和姝儿在里面。”
  “姝儿?!”
  “我都告诉阿墨了,他父亲是我杀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让他自己把话跟姝儿讲清楚,以后他们俩就缘尽情绝,再无瓜葛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苏葭湄眼神凌厉,“我费尽心思帮你掩盖,你为何要自己说出来?那晚你潜入刑部大牢时,只有阿部稽看见,你不说谁会知道?”
  “有什么可掩盖的?我杀他杀错了?凭他犯下的罪行,死一万次都不够!”奕六韩有些恼火。
  苏葭湄痛心疾首地摇头:“你这样,我的心思都白费了。你难道还不了解姝儿,她从两三岁就和阿墨为伴,这种感情你只能设法去成全,如果强行阻止,那会要了姝儿的命!”
  奕六韩突然暴怒,指着妻子睁目大吼:“从两三岁就在一起,还不是你弄的!我早说过不准我的孩子和阿墨一起玩,你不听我的!结果现在搞出这么多事情来!”
  苏葭湄眼里充满了泪水:“那是因为你不让阿墨受学,我只能让姝儿去教他。既然我把他带到身边了,就不能把他养成一个废人。不管他父亲做过什么,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你是怪我不让阿墨受学吗?我告诉你我为何不让他受学,他父亲干的那些事,不是人能干出来的!把白鹿部烧死在郝拉森林,妇孺不留!
  我后来打芒东,曾经过郝拉森林,看到了遗留的残骸,其中有小孩烧得焦黑的躯体,这是人干的吗?
  和我有十多年感情的结义兄弟,竟是这么可怕的人,我还敢让他儿子学文练武?还敢让女儿和他儿子厮混?”
  苏葭湄忍不住为勒内辩护:“你和阿部稽打诃吉拉人时,不也是全部杀光吗?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敢说你打仗时从未屠杀过无辜百姓吗?”
  奕六韩眼中腾地燃起暴怒的火焰:“这两件事能比?白鹿部是主动归附,却被骗到森林里烧死,以后还会有谁敢来归附我们北梁?
  我灭诃吉拉部,是因为当时芒东已死,疏勒部治下的部落都投降了,只有诃吉拉人仍在负隅顽抗!
  再说我也只杀比车轮高的男人,小孩全部留下,这是草原上灭人部落的规矩!
  连三尺童子都不放过,这在我们草原上也是骇人听闻的!
  苏葭湄,没想到在你心中,我和他竟是一样的人!原来你对他……”
  奕六韩话未说完,突然苏葭湄的头转了过去,堂屋的门开了,阿墨扶着门框跌跌撞撞走了出来,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眼神空无一物。
  苏葭湄赶过去,泪水如滚珠般掉落,凄声唤道:“阿墨,母妃对不住你……”
  赫兰墨涣散的目光缓缓凝在她脸上,蓦地,他眼底浮起一丝怨恨,扭过头去。
  奕六韩叫过几个亲兵,命他们将阿墨押出王府。
  苏葭湄捂着嘴流泪看他被亲兵架走,转身走进屋内,却见姝儿瘫坐在地上,掩面哭得肝肠寸断。
  苏葭湄蹲下去将女儿拥入怀里,在她耳边悄声说:“姝儿听话,你父王后日就要领兵出发,切莫在这时给他添麻烦。阿墨的事,母妃会慢慢帮你想办法,你相不相信母妃?”
  姝儿这才慢慢停止哭泣,抽噎着问:“真的吗,母妃?刚才阿墨哥哥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绝不会原谅我父王,我想嫁给他,就必须和父母断绝关系。”
  “你没有答允吧?”苏葭湄用衣袖轻柔地抹去叶姝脸上的泪水。
  “我当然没有答允,父母之恩大过天地。但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嫁给别人!”一道坚定倔强的冷光,穿透叶姝满眼的泪水迸射而出。
  “我知道,姝儿,你先收敛悲伤,乖乖听话,不许埋怨父王。”苏葭湄在她耳边细细叮咛,帮她把眼泪擦干,扶她起来,让侍卫们送她回王妃院。
  奕六韩负手站在庭院里,见女儿满面泪痕地走出来,他心中一痛。
  看见父亲,叶姝屈膝施了一礼,面无表情地走了。
  奕六韩顿时心痛得胸口都快裂开,往常活泼顽皮的女儿、见了他就扑进怀里撒娇的女儿,竟是这样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这件事,是他做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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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苏葭湄并肩走出小院,奕六韩一边走一边问她:“我听亲兵说,有一批粮草被劫,是蒙县过来的那批粮草吗?”
  “没有,我骗他们的。为了打听你的去向。”
  “蒙县那批粮草这两日能到吧?”
  “肯定能,我信得过俞家,跟他们做生意也不是头一遭。你尽管带轻骑先行,粮草有我和程主簿坐镇。”
  “辛苦你了。”奕六韩微带歉疚地说。
  “我为你做多少都无怨无悔,但求你懂我的心。”苏葭湄神情平静,映满月光的眼里,却有水雾轻漾。
  奕六韩心中一颤,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的是为我,还是为了权力?
  就如当年,你选择我,出卖了他,到底是因为爱我,还是出于利弊的考虑?
  你对他其实也是有感情的吧?
  到了岔路口,奕六韩停住脚步:“我去霏霏那里,明晚陪你。”
  他后天就领兵出发了,只有两个晚上待在府里。
  正要转身,却听见她用很轻的语调说:“今晚也陪我,好吗?”
  他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朝她看去。
  她并未看他,而是从路边花丛折了一朵蔷薇在鼻端嗅着。
  月华如洗,她浓长的睫毛恍若洒了银粉,晶莹清丽的侧影精致如玉雕。
  奕六韩犹豫了,霏霏那里有两个儿子,他走之前得去看他们……
  那就不在霏霏那里过夜吧。
  去看一眼衫儿和徵儿就走。
  小湄难得主动开口留他,他也很喜欢和小湄在一起,和小湄的共同语言比和霏霏多。
  他张了张嘴,正想答应她。
  “算了,我的要求太无理了。”她见他犹豫,将蔷薇花拿开,苦涩地笑了,“我已经连着数日陪你住在衙署,你也该去看看衫儿和徵儿。还应该去看看循哥儿。去吧!”
  说罢转过身,带着一群丫鬟侍卫走上了回王妃院的甬道。